看了看刘贺脸上明显不安的神色,龚遂虽然知道刘贺的想法,却还是只能道:“大王,若无马,诸从者……”
——总是跟不上他们的!
“郎中令!”刘贺厉声斥责。
龚遂叹了一口气:“大王,无马,诸从者只能步行!”
“有属车!”刘贺想到了自己的属车。
龚遂摇头:“属车亦无法皆载。”
见刘贺还要说话,安乐上前一步,一句话便将刘贺的想法堵了回去:“大王欲为诸从偿马值及食货之费?”
——传舍不可能为多余的人提供任何东西的,若是那些从者都跟着,开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那是不允许拖欠的!
——否则,传舍的人肯定会一路追讨……
——那就太难看了!
刘贺顿时泄了气。
——他倒不是没有钱,问题是……他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钱啊!
龚遂这才道:“大王可令无马之郎、谒者还昌邑……”
——不是刘贺不想带他们,而是因为没办法带啊……
刘贺点了点头,龚遂便急忙出了寝室,去安排这件事。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刘贺去长安是为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借机出人头地的念头,但是,那两个时辰的疾行也让同行的人无法不心生怯意,再想得多一点,便有人萌生了退意。因此,龚遂一开口,大部分同行的郎官与谒者都立刻应了,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并没有失去自己的马,但是,也向郎中令表明了还意。
龚遂也没有阻拦,都应了下来。
最后一算,有五十多人都要回去。龚遂叹了一口气,招过其中一个郎官的仆射,将一份封检的书囊交给他,命其带给留守昌邑的中尉王吉,便转身离开了。
等刘贺用了平旦食,天色也不过刚刚蒙蒙亮,因此,走出传舍时,刘贺以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不过,总算,他还记得以袖遮掩了一下。
看着刘贺一脸肃然地登上车舆,方从传舍中走出来的刘德微微颌首,觉得这位诸侯王还不可教之徒,然而,刘贺随即就打破了他的欣赏。
——年轻的诸侯王在御者登舆之后,便取出一方白而,掩住口鼻,双手更是死死地抱住车盖的木杠,只看他的眼神,所有人也能明白他的厌恶与忿怒。
刘德皱了皱眉,随即抿紧双唇,拂袖而去,径自登上自己所乘的驰传。
安乐与龚遂也在传舍外,就是在刘贺的车旁,看到刘贺的举动,两人目瞪口呆之后,更是一脸地赧然,但是,两人并没有再进言。
——刘贺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真要他一路哭着过境……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想着,两人也就不忍心再苛责刘贺了。
在看到丙吉淡漠注视的目光时,安乐干咳了两声,随后为自己的王解释:“王甚悲戚……然……哭辟市朝……”
——这也算说得过去了。
丙吉看了看昌邑相,没有说什么,只是挑起眉角,随后便移开了目光,径自登了车。
至于便乐成与利汉,他们对刘贺的言行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因此,他们连看都没有看刘贺一眼,便登了车。
之后的几天,刘贺都安分守己地做着奔丧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对行程也没有抱怨,不过,从第二天开始,他便破罐破摔似地车舆内,时立时坐,丝毫不管形象了。
对此,无论是汉使,还是昌邑的臣下,都没有劝谏。
——对一个生在昌邑、长在昌邑的诸侯王来说,刘贺做得相当不错了。
——只是这么一点失礼……
——相较这段旅程来说,真的是不算什么了。
在离开定陶的第三天,当刘贺等人到了传舍,准备休息时,有置骑送来了一份给昌邑王的奏书,是王吉的。
不过三天而已,刘贺已经是一脸的菜色,到了传舍也不再沐浴,而是恨不得倒头就睡。因此,接到王吉的上书,他并不是很高兴,不过,奏书是龚遂亲自送来的,他只能接下,又见龚遂一脸殷切地希望他尽快阅览,他不由就皱了眉,不过,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龚遂的谏言,便拆了封检,勉强打起精神,看起来。
——“中尉臣吉奏大王: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吉的奏书并不长,也没有一个字的虚言,刘贺开始还不在意,读到最后,却是不由肃然起来。
——这是为臣者的忠直之言!
——这是一个长者对后生的关怀。
刘贺不能不动容。
拿着奏书沉默了一会儿,刘贺看向龚遂:“郎中令以为寡人不知轻重乎?”
——王吉未出昌邑,怎么会忽然担心他与霍光不睦?
——恐怕还是同行之人将这一路上的情况传了回去,请王吉进谏……
龚遂没有否认,只是拜首。
刘贺闭上眼,半晌才睁开,随即便勾起唇角:“天幸寡人,寡人岂能因小而弃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至于此番……”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刘贺轻声低吟,随即将王吉的奏书丢开。
“卿可退。”刘贺翻身躺下,摆手低语。
龚遂行礼告退。
待龚遂退下了,刘贺却怎么也睡不着,王吉奏书中的话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最后,他只能狠狠地拍了拍床,翻身坐起。
值宿的大奴见刘贺如此烦躁,眼睛转了转,便上前对刘贺道:“大王若是难眠,臣有一策。”
刘贺正烦,哪里听得进去,直接将人踹开,大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缩到角落里,不再出声。
刘贺一夜无眠,越想王吉的劝谏便难以心安,于是,安静地表现了几天应有哀戚之情后,刘贺又开始暴躁地指使手下做一些逾矩的事情了。
——在济阳,他指使大奴搜罗了一大堆的鸡,说要寻一只鸣声最长的鸡,将传舍弄得乌烟瘴气不说,第二天,那只鸡还不翼而飞了!
——在道上,看到有人卖合竹而的杖,他便嚷着要买,停了车,挑了大半个时辰!
——至于喝斥官奴,半道停车……更是常有的事情
这些,都可以忍受,刘德等人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们也知道刘贺的辛苦,也明白这位诸侯王的情绪不好——这种程度的发泄就随他去吧。
——反正……行程过半了……
——长安……也快到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刘贺的焦躁也渐渐平复了,不再有那么多的状况发生了。
——长安!
——终于快结束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61、丙吉的愤怒、刘贺的悲喜()
当刘贺一行到弘农时,已经是五月的戊午了。
眼见着肯定能在期限内抵达长安,无论是便乐成他们,还是刘贺君臣,都松了一口气。一行诸人之间的气氛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当然,赶了近十天的路,不仅刘贺累,四位使都不比刘贺好多少,哪里还有精神盯着他呢?
过了弘农,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入了京兆尹的地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可以交差的时候——出事了!
五月辛酉,一行人在湖县的传舍休止时,随行中郎的仆射向中郎将奏报——昌邑随行大奴所乘的一辆衣车中有一名女子。
仆射也是听到中郎的议才也知道的,一问之下才得知,早在弘农时,昌邑的衣车就女子了。
最开始是收拾车马的官奴发觉的,那些人只是觉得奇怪,便议论了两句,消息也就传开了,中郎们有自己发觉的,也有听人议论才知道的,都有些不知所措,正在为难商议呢,就被仆射听到了——按那些郎官的说法,事情就是这么巧!
——当然,中郎们负责宿卫,倒是也有人发现了官奴所不知道的情况。
——比如……有人看到形似女子的人半夜出入昌邑王所居的院落……
仆射不敢隐瞒,连忙向利汉奏报——正值天子大丧,这种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虽然是昌邑的衣车,但是,他们一路同行,真说起来,又如何辩得清?
利汉一听奏报,也吓了一跳,连忙就告诉了另外三人。顿时,四名汉使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然而,这一次,最先发作的不是刘德,而是丙吉。
——啪!
丙吉狠狠地摔了竹箸,厉声而言:“令昌邑相来见!”
刘德等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料到丙吉会为此事而如此地震怒……
——丙吉的表现一向都让人认为他是宽厚之人,别说大怒,就是对少吏佐史,他都鲜少会严辞呵责。
不过,几人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惊讶之后,对丙吉的命令,倒也默认。
见另外三位使者都没有吭声,来禀报的中郎十分乖觉地应了诺,连忙起身走出汉使所在的屋舍,赶去见安乐。
安乐不明所以,但是,见那位中郎的脸色十分微妙,他便没有多问,急忙赶了过来,一进门,丙吉的厉声斥责便砸了过来。
“已至京兆,将望长安,贵国君以为大事定矣?!”丙吉怒极而言,话语中充满了嘲讽。
安乐不明就里,但是,丙吉这话极其的诛心,而且直指刘贺,他只能硬着头皮,正色反驳:“光禄大夫何出此言?奔丧以来,吾王虽有过举,然从不曾失悲哀之心!有何举可如君言?”
安乐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实际上,他心里却着实是发虚。
——对自己的君王,昌邑的官吏难道还真的没有数吗?
虽然不认为刘贺真的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说刘贺做了什么出格得厉害的事情……安乐是相信的。
——尤其是这次发难的是丙吉!
一路下来,对于四位汉使,安乐还是有些了解的。
——刘德是宗正,虽然份属疏属,但是,累世的家教在那儿,对礼仪十分熟悉,因此,他对刘贺的不守礼,是格外的不满,但是,他也不是不通世情的人,对于那些小节,他再不满,也不会真的去一一指点。
——便乐成与利汉对刘贺的任何言行,除了漠视,还是漠视!
——他们根本不关心刘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只要刘贺不耽搁行程就行!
——只要刘贺能按时到长安就行!
——丙吉与那三人都不同。
——丙吉曾经是大将军长史!
——他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亲信!
——与便乐成、利汉一样,丙吉对刘贺的任何举动都没有多置一字,但是,丙吉并没有完全不在意刘贺的言行。
——他的目光是经常投向刘贺的。
安乐不是无知之人。他看得出,丙吉的目光中分明是带着审视的,因此,他也格外关注丙吉的态度。
——也许……丙吉现在不说……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等到了长安……见到那位大司马大将军……
——丙吉会说什么呢?
安乐是担忧的,但是,丙吉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偶尔的波动中,至少也是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不满的……因此,虽然担忧,但是,安乐从来没有太过担心。
然而,丙吉现在的话却分明是在嘲讽!
——而且,对刘贺是明显地表示不满了!
安乐很清楚,这四位使者的态度都是可以影响到霍光对刘贺的态度的!
——正是因此,即使是刘贺,当着四位使者的面,也是尽量收敛,尽量地让自己低调……
——昌邑诸臣,包括他这个相,对四人都是尽量讨好的!
——而且,也并非没有效果!
——至少,这一路上,这四位汉使除了开始的几天,都没有再对刘贺表露出什么不满……
——可是……现在……
安乐咬了咬牙,心中越发地焦急,也越发地恼怒——他的大王……究竟干了什么?!
听到安乐那般肯定的反驳,丙吉更加怒不可遏,按着凭几的手上青筋爆起,显然是已经濒临暴发的边界了。
就在丙吉打算发作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上席传来:“悲哀之心?昌邑相,此类无人相信之言,君何必言之凿凿?”
便乐成似笑非笑地看着安乐,连连摇头,显然对安乐的话十分地不以为然。
安乐无话以对,丙吉也是一怔。
——这位少府将话讲得太透了……
便乐成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地将手中的竹箸放下,语气愈发地漫不经心:“大王与县官分属父子,然终究未曾相见,何来情谊?悲哀之心……不过循礼而已,不提也罢!”
“少府!”刘德听不得这样近于忤逆的话,立刻就是喝了一声。
便乐成冲刘德一揖,随即便道:“宗正勿恼,仆此言虽逆耳,然皆实言。”
刘德无话可驳,只能沉默了。
被便乐成这么一岔,丙吉也没了发火的心思,等便乐成与刘德沉默下来,他便抬手指了一下跟着安乐一起回来的中郎仆射:“尔言昌邑相。”
“诺。”那名中郎连忙应了,随后便转身对安乐道:“昌邑衣车载女子。”
“妄言!”安乐的斥责几乎是脱口而出。
中郎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斥责的,更何况,这还当着四位使者的面呢!他当即便顶了回去:“此事非吾所言,官奴无不知!”
——他可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中郎的话让安乐吓了一跳,脸色更是极其地难看。
事实上,安乐很清楚,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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