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代表的是谁……还用说吗?
……
刘病已想到了被困于宫中的皇帝,心中不由苦笑。
——他应该觉得荣幸才对吧……
“吾君……”家老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十一月的天气……并不适合少年人在外久立。
刘病已看了家老一眼,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再继续站下去,反而问道:“已备礼者几何?”
家老一怔,也没有多想,便一一报出:“王君与戴君已备礼,史氏长君亦备礼……”见主君微露讶意,家老便连忙解释:“臣遣人往掖庭令家报喜时,亦往史、许两家报喜。”
——刘病已的亲戚也就这么几家了……
——怎么也不能只向张家报喜,而不向史家与许家报讯啊……
刘病已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有史家长君备礼——史恭卒后,史家虽然没有分家,但是,次子史玄年前已经成婚,作为长兄的史高自然也不好再像以往一样,将所有礼仪往来全部代办了,剩下一个史曾又没有行冠礼,倒也不必理会这些礼不礼的事情。
史高做事周密,像刘病已得子的这一份礼,只怕是提前三月已经备下了,自然是一得讯就送了过来。
既然已经说到了史家,家老也就干脆把话一起说了:“史家苍头道,待许氏来贺之后,其君必来相贺。”
——这也是尊重妇家之意。
——备礼是一回事,却没有人会在新妇家人之间登门相贺。
——就是王奉光与戴长乐也不会把今日在刘家的事情说出去。
刘病已点了点头,顺口就问了许家可派人过来。
家老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刘病已一怔。
——许广汉仅此一女,纵然心中难免有些不足之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闻不问吧。
刘家家老低下头,轻声说道:“似是女君之叔来京……”
许广汉只有一女,此女又已出嫁……有些事情,就难免有人上心了。
刘病已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许家的事情,他暂时还是没有掺和的心思的。
——横竖,他也没有旁的心思。
——问得多了……恐怕反而不美……
刘病已对许广汉还是有几分亲近与敬重之意,自然也就不愿意让他太过为难。
——还是让许广汉自己处理吧!
想清楚了,刘病已也就将许广汉的家事暂时搁开,示意家老继续说,没想到,家老反而一怔,回过神来便道:“除此,只有霍家备礼。”
刘病已的脸色骤变,抬头就看了一下日头,又问家老:“往张家报讯是何时?”
家老有些拿不准,只能估算:“大约是三刻前……”
刘病已心中一颤,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了。
——张贺素来重视他的事情,况且,他得子这件事,张贺更是盼了很久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报讯之后毫无反应的!
刘病已只觉得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发颤,心中的惶恐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了。
——他想要去张家,但是……今日……
——不宜!
……
好半晌,刘病已才压住心中的颤栗,沉声吩咐家老:“遣人去张家……不必谒见……看看张家的情形即回……”
家老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刘病已的意思,立刻躬身应诺,随即便退了下去。
然而,家老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院外就匆匆跑来一个人,看模样正是在门口当值的大奴。
那个大奴平素对家老也是敬重的,这会儿,却连见礼都没有,直接在堂前跪下,向刘病已禀报:“张家少公子在外……言……君速出……相见。”
虽然只是传话,但是,那个大奴也不是不知事,如何能不知道自己所传的话是如何地不对劲?
刘病已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张彭祖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刘病已又是一怔。
——让他赶快出去相见?
——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尽管不解,但是,因为之前的担忧,刘病已还是一边思忖,一边疾步向自家正门走了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刘病已便听到马焦虑地喷息、踱步的动静,他不由一怔,再走几步,就看到了张彭祖坐在马背,伸手轻抚马颈,温柔地安抚自己坐骑的情绪,同时还不住向自家张望。
——很显然,张彭祖没有乘车,而是骑着马过来的,而且,这一路的速度还不会慢……
……
——出事了!
刘病已心中一个激灵,脚步也慌了几分。
“彭祖!”还没有出门,刘病已便喊了出来。
张彭祖一见他便面露喜色,伸手向后一招,立刻就有一个苍头小跑着牵过一匹马,随即又拉着缰绳,在马侧跽坐。
“上马。”张彭祖见刘病已不动,立刻就催了一声,“世父欲见尔!”
刘病已顿时骇然,却是不敢再聊搁,踩着那个苍头的腿,便上了马。
张彭祖立刻纵马疾驰,刘病已也顾不上其它,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绝尘,不过,前后皆有数骑,一路高喝,倒也没有出什么事。
见张彭祖这般架势,刘病已的心更是猛地提了起来,直到张彭祖与前骑都勒缰减速了,他也跟着停下马,之后才有空打量一下身在何处。
——是张贺家。
刘病已不由屏息,打量了一下,发现张贺的宅前并无异样,他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张贺……没有事!
刘病已跳下马,直奔张家的大门,却在进门前被张彭祖拦了下来。
“世父不可再激动。”张彭祖很认真地交代。
刘病已一怔,随即默默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确认了并无不妥,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随后一派沉稳地举步,走进了张家。
张彭祖也很意外,没有想到刘病已居然这么快镇定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空去理会这些,心思一转,人已经急急忙忙地进了大门。
张贺被送回自家时,张彭祖就被张安世派去了刘病已家。
太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张安世自然是当机立断。
——迟见不如早见。
——趁着现在张贺还算有精神,让他见刘病已一次,把话都说开算了!
因此,张安世是陪着张贺回来的,也一直守在兄长身边,直到刘病已走进来,他才从张贺的床边起身。
张贺对弟弟笑了笑,才向刘病已招手。
“我说不必今日……”张贺轻声慢语,却让刘病已心中一酸,差点忍不住就要失态。
虽然总算是忍住了,但是,刘病已也没有敢直接走到张贺身边,而是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好地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抬头看向张贺。
这时,张安世也正好走到刘病已的身边,他低声交代:“多听!少说!”
犹豫了一下,张安世还是道:“此次之后,曾孙毋来见!”
张安世的话让刘病已一怔,还没有回过神来了,便落了泪。
——最后一面……
见刘病已落泪,张安世不由一愣,随即便不安地看向兄长,却见张贺一脸的哭笑不得,摆手示意他离开,同时低声唤刘病已:“曾孙……来……吾尚有多事未言……”
刘病已低着头走到张贺的床前,缓缓坐下,泪是怎么都止不住。
——不必张安世交代……这会儿……他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张贺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的头上。
“总以为……见曾孙长成,吾已无他念……”张贺自嘲,“其实不是……”
想一想这些日子里,他心中越来越炙热的期盼……张贺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心了……
——贪心啊……
——可是……他真的期盼啊……,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40、“吾见太子,可言矣!”()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注1)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注2)
按着刘病已头顶的发髻,张贺的心里却蓦然地回响这两句出处完全不同,意义却相近的话。
——贪心不足啊……
张贺暗暗告诫自己,却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然而,刘病已却开口了。
“……病已皆知……”刘病已咬着牙,硬是将这句话平稳地逼了出来,泪却滚得更厉害了。
张贺一僵,随即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刘病已缓缓地握住,轻轻移下。
张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神思不由一阵恍惚。
——虽然满面泪痕,满眼的悲痛,但是,这个孩子啊……
“大人……”刘病已按住张贺又欲抬起的手,低声地承诺,“大人所愿,病已定然不负。”
张贺从恍惚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欣慰,却也不由愕然。
“皇曾孙知……吾所愿……”张贺不敢相信。
刘病已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皇曾孙……”张贺反手攥住刘病已的手,眼神也急切起来,想知道明确的答案。
刘病已低下头,轻声说了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手上随即一松。
——广明啊……
——他的心思在广明一行中……已经……一展无遗了……
张贺闭眼轻笑,手也轻轻拍着刘病已的手。
“不负?”
“不负!”
张贺问得很轻,刘病已却答得肯定。
听到刘病已近乎坚定的回答,张贺猛地睁开眼。
“皇曾孙凭何应我此愿?”张贺想知道刘病已的自信从何而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个愿望……根本就是奢望!
——是他的贪心!
——可是,这个孩子……居然就是向他应诺!
——刘病已凭什么肯定他可以不负?!
听到张贺的问题,刘病已却稍显惊讶,看了张贺一会儿,才低下头,在张贺耳边说三个字:“大将军。”
张贺瞪大了眼睛,用力攥住刘病已的手:“大将军对汝有言?”
刘病已摇了摇头。
张贺十分失望,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地放开手,眼中刚刚绽放的神采陡然一黯。
刘病已却再次低声对张贺说了方才所说的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了。
刘病已苦笑:“病已有何可恃?不过一介失怙失恃之徒……又无外家可依……全凭县官衣食……”
刘病已没有贬低自己,完全只是实话实说。
他握住张贺的手,低声却认真地说:“病已却知……大人之愿……亦在大将军之心……”
——所以,他敢应……
——所以,他敢说“不负”!
刘病已看着张贺,眼中满是祈求:“大人……不会太久……不会太久……大人稍待……稍待可好……呜……”
刘病已强忍着悲意祈求着张贺,但是,说到最后,却是自己都忍不住,终是将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上,哽咽难以……
……
——稍待可好……
……
——什么是贪心……
——什么是奢望……
——这才是!
……
——人挣不过命!
——命不过生死而已!
……
“大人!……病已求大人……”刘病已哽咽恳求,心中却纷乱如麻,说不清是求张贺,还是向不知名的谁恳求……
“大人应过病已……”刘病已泣不成声。
……
——卫登死了……
——史恭死了……
——如今……
——以后……
……
刘病已心中惶恐不已。
——他的手还能握住谁?
想到这儿,刘病已的双手用力地握住张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了……
“……大人……”刘病已的声音软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怯懦、恐惧才软弱……
——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才会软弱……
……
——他留不住的……
刘病已心中回响着这句话。
——他留不住张贺的……
……
“曾孙……”
张贺听着刘病已的泣言又何尝不心酸?
——这个孩子……
——他本应该拥有得比任何同龄人都多……
——然而……他真正拥有的……又有什么?
张贺为刘病已心疼,然而,看着他这样软弱的祈求姿态,心中却莫名地不满。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就是这样应诺的吗?!
“皇曾孙……人固有一死!”张贺的语气强硬起来了。
刘病已一怔,望着张贺,满眼的茫然。
“死不可畏。”张贺坚定地说着。
刘病已看着张贺,虽然泪未止,但是,却没有再哭出声了。
张贺微微侧身,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紧握的双手上。
“臣虽有余念,却不畏亟死……”张贺低声道。
连着听了三个“死”死,刘病已是一点都听不得“死”字了。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头,不想听张贺说这样的话。
张贺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
“皇曾孙……臣蒙皇太子深恩,掌理家事,本有君臣之分……皇太子与皇孙皆身遭不辜,臣又何有苛活之理?”张贺一字一句地对刘病已道。
刘病已说不出话来了。
“……当时,太子家吏、宾客,死者何止百数?彼等不惧,臣又何惧?”张贺轻声低语,虽然语气认真,但是,并没有一丝一豪的壮烈激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贺的话分明是说……当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想法,张贺低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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