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哑口无言,张贺不由摇头,却是对自己的侄儿道:“明日遣人再送一份贺礼。”
张彭祖在张贺面前素来恭敬,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诺。剩下一个杜佗,见大势已去,便也很识趣地应了诺。
刘病已将三人送出门,又亲自为张贺扶几登车,等张贺登上车,他扶着车户,一直没有松手。
“曾孙?”张贺不解地询问。
刘病已抬头看向张贺,半晌才道:“三月!”
“张令……三月后,君需领我妇庙见祖祢……”刘病已看着张贺,郑重地请求。
张贺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又悲又喜,弯腰拉住刘病已的手,勉强笑道:“吾定会……”
刘病已也勉强笑了笑,缓缓地抽回手。
这一次,张贺的手反而用了力,刘病已也不敢用力,只是任由他握着。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缓缓地松了手,对刘病已道:“且还。”
“大人先行!”刘病已在车旁长拜。
张贺见他如此坚持,又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示意自家的御者驱车离开。
在长安城中,除非驰道,否则,根本不可能疾驰。张贺的驰车自然也是沿着大道慢慢地行着,虽然是十二月的天气,但是,已经是近午的时辰了,日头正好,马车上虽然有些风,可是,寒意也并不算重。即使如此,马车刚出尚冠里的闾门,张贺便一手扶着铜较,一手掩口,咳个不停,竟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主君……”张家的御者有些担心地回头。
张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另一只手却一直紧紧地扶着铜较,勉强支撑着立于车上。
杜佗与张彭祖的车跟着后面,见张贺的车慢了下来,两人都是一惊。
这几日,为了筹备刘病已的婚事,他们一直跟在张贺身边,对张贺的身体比别人更了解一些,张彭祖更加担忧一些,当即便跳下车,一路跑向张贺的马车。
御者看到张彭祖跑了过来,便干脆地停下车,等张彭祖过来。
张彭祖跳上车,扶住张贺:“世父……”
“无碍!”张贺应了一声,便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
张彭祖更加不安了,当即就扶张贺下车,让御者回去换辎车。
“不必!”张贺仍然拒绝,断然地喝了一声,却正好灌了一口冷风,咳得也更厉害了。
“世父!”张彭祖无奈,只能转头吩咐御者:“加车裳!”
——虽然不能把风全挡住,但是,好歹也聊胜于无了!
御者连忙应了,从车中取了罽制的车裳,挂到车上,杜佗与张彭祖的从人也都过来相助,总算很快挂好了车裳。
被风呛了一口,更剧烈地咳了一会儿,倒是止住,张贺也不再强撑着,在车内坐下,手仍然攥着侄子的手,半晌才道:“放心!我既应了曾孙……总会撑到三月的……”
8、三月()
送走了张贺一行,刘病已在自家门外站了许久,才在家老的劝说下返回家中。
穿过前院,刚进正院,刘病已就看到了站到廊下的许平君。
——始为人妇的女子一身红衣,长发披肩,如墨的长发下隐约可见一对玉珥,不染铅华却也娇艳动人。
刘病已不由愣了一下。
——他的妻子有这么美吗?
等走到阶下,刘病已才反应过来,不是许平君变了,而是因为她在寒风站了许久,脸色一片苍白,于是,远远看着……真的是极美……
“怎么不在内等?”刘病已登上台阶,不等许平君行礼,便握住她的手,携她进屋,同时一迭声地抱怨。
许平君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会这样说,不由一怔,随即便低声辩解:“是妾应为的……”说着,心中便又涌上一层甜蜜。
刘病已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她一直走到温炉旁。又稍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婢女动弹,刘病已就有些不高兴了,抬眼瞪向许平君身后的婢女:“移榻!”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席地而坐也没有什么,但是,许平君已经冻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直接坐在地上?
许平君的婢女这才连忙将靠窗的一张榻移到温炉旁。
刘病已没有再理会婢女,与许平君一起坐到榻上,随即便放开了许平君的手,自己将手伸到温炉上方,一边烤,一边搓手,不一会儿就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许平君开始还有些拘束,不一会儿,身前的温炉散发出的阵阵暖意便让她也学着刘病已的动作伸出了手。
刚暖和了一会儿,刘病已正要对许平君说什么,就听自己的家老在外求见。
刘病已不明所以,却还是让人进来了。
“何事?”刘病已很奇怪——今天应该不会有很多事吧……
家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漆匣,轻手轻脚地将之放到榻前,低声禀报:“方才中郎将过吾家,命苍头奉上,且云以此为君贺。又命臣须轻拿轻放……”
刘病已不禁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看向左右,口中道:“簿记……”方才他似乎是随手就将那份贺礼的簿册搁在了地上。
许平君连忙起身,将搁在一边的漆几上的简册取来:“可是此?妾方才……”
刘病已接过一看,便连连点头:“正是此。”
口中应着,刘病已已经查了起来。
家老见了,多少便猜到了几分,低声对刘病已道:“臣记得……昨日中郎将亦携礼登门……”
——其实,只要登门来贺的,谁不带贺礼?
——不过是多少而已!
——如高皇帝那般的终究是少数。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原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刘病已一愣,半晌才道:“中郎将昨日亦至?”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霍云也会来他家相贺。
这个家老一直是张家的奴婢,跟了刘病已之后,才当的家老,对刘病已与霍云的关系并不清楚,也并不明白刘病已为何这样惊讶,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一句:“邻里皆来贺……”
——这也是习惯,同闾而居,一家有事,别家总是会上门称贺的。
刘病已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翻查簿礼,再看到霍云的记录之后,本来就紧皱的眉头,顿时就锁得更紧了。
——霍云不是没有送礼,而是已经送了一份大礼了。
——不是高皇帝那样的欺诈行为,而是实打实的一万钱!
——另外还有长寿绣与信期绣等等。
——也就是昨天人多,杜佗与张彭祖才没有注意,否则,看到霍云送上这么重的礼,他们肯定会追问的。
刘病已不由抚额。
——当真是邻里相贺,哪有送这么重的礼的?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什么世代为什伍,比邻而居多年的人家。
——霍云这是生怕别人不多想是不是?
刘病已忍不住摇头,随即摆手让家老退下,之后,才看向那只漆匣。
——漆匣的样式没有丝毫的特别,但是,看着十分精致,表面的赭色漆上用黑漆绘了出云气纹。
刘病已拿不准霍云转交的是谁的贺礼,有些担心,但是,这会儿,又不好再回避许平君……
犹豫了一会儿,刘病已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匣盖。
“哇……”许平君一瞥之下,忍不住惊呼。
——不能怪她见识少,实在是里面的东西太漂亮了!
匣内铺着柔软的红绸,绸上是一只通体莹白的玉龙,曲脚躬身,恰好成了一个略扁的环形,约有两寸大小,龙嘴处有一个圆穿,显然是佩玉。
刘病已不禁一怔,半晌才伸手拿起玉龙,触手便是一片沁凉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把玩的。
——这样的东西……
刘病已若有所思地捧着玉龙,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玉龙放回匣中。
——还是改天直接去霍云家问一问吧……
打定主意,刘病已便盖上匣盖,起身将漆匣收到东室之中。
从东室出来,刘病已看了看也跟着自己站起的许平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她:“东室自有家老打扫,卿勿入。”
许平君一怔,随即低头应诺,并没有多问,也没有丝毫的委屈。
——几年前,她的家中,父亲休沐时常起居的东厢也是不准妻女进入。
——有些东西,并不是至亲就一定能碰的。
——有些事情,也不是知道就一定是好事!
刘病已这样说了,又当着她的面将那只漆匣放进东室,许平君便打定主意,除非刘病已让自己进去,否则,她与她的奴婢绝对不进东室。
这会儿,刘病已这样交代,许平君反而觉得高兴。
——能把话摊开来说,也是好事,说明他尊重自己,也愿意跟自己好好相处。
这是许母在嫁女的前一天告诉女儿的。
许广汉对刘病已的身世是清楚的,纳征之后,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倒是让许媪唏嘘了许久,再也没有说刘病已配不上自己女儿的话。
婚礼前一夜,许媪与女儿同床而睡,教导夫妇之间的事情之后,便细细地教导女儿如何与夫君相处。
——堂上无舅姑自然是自在,但是,一旦夫妇俩闹了什么别扭,却也少了居中调解的人,因此,与夫君相处一定不能失了敬畏之心。
——刘病已的身世可怜,却也因此,自尊自重之心可能更重些,心思也难免比旁人重。
——人心又是最难琢磨的,他又不知新妇的禀性,不怕他摆出疏远的姿态,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那样,相处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
母女俩说了大半夜,都是母亲在教,女儿在应。
许平君毕竟年轻,没有母亲想得多,但是,她也知道,母亲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自己最好是照着办。
见妻子如此,刘病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也知道那样说不好。
——听起来就像是他把妻子当成亲人一般……
——但是……
刘病已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有些事情,还是从一开始说明白,日后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因为不明白彼此的忌讳,而平起波澜。
——东室之中……也的确有一些东西……他不愿让妻子知道……更不必说碰触了。
两人重新靠着温炉坐下,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许平君主动开口:“方才我在内亦闻君等之议……明日……”
——明日还去不去史家呢?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道:“三月后再去……”
——张贺已经那样说了,他还能不顾忌。
——而且,史家是鲁国人,本就极重礼……
——他之前只想着成婚后应该与新妇一起拜见长辈,却忘了,按礼,她的妻尚未成妇……
——这种情况,他就是去了史家,史家诸人也肯定不会受许平君的礼的!
……
——那时……倒是许平君难看了……
许平君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君知掖庭令将如何……”
——作为新妇,庙见之礼是很重要的。
说许平君丝毫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庙见礼在哪见啊!
若是一般人家,多是在家设祢庙,以方便供奉祖先,可是,也不是想设庙就能设的。
——祭祀祖先是承重长子的权力……
刘病已也不知道张贺是如何打算的,只能摇头,随即便安慰妻子:“且待三月……”
9、见霍云()
见霍云比刘病已想像的更容易一些。
霍家的苍头收了刘家大奴送过去的名刺,不到半个时辰,霍云的家老便亲自来登门,将自家主君休沐的日子相告,还特地说了:“若是公子之事紧急,臣亦可立刻派人去见吾君。”
刘病已并没有亲自见霍云的家老,但是,一直在正堂等消息,听到家老的禀告之后,他倒是没有觉得自己的事情有多着急,因此让家老谢过对方,说明了,等霍云休沐,他必然登门。
到了霍云休沐的那一日,刘病已让家老守着里门,看到霍云回来,便立刻来报。
家老来报之后,刘病已看着时间,又等了大约一刻,才从家出发往霍云家去。
霍云不过刚换了衣裳,正在听家老说了刘病已的事情,外面就有人来报——刘病已来了。
“到底是掖庭教养……时间算得甚准!”霍云挑了挑眉,轻笑着言道,同时站了起来,向往迎出来去。
家老也连忙跟上。
霍云的宅子可比刘病已的家,前后左右,一共好几个院子,因此,出去相迎的路程并不算短。
“君以为吾之表弟如何?”霍云随口问了家老一句。
——他这个家老是冠军侯家的老人,对卫太子、卫家的关切、忠心并不比对霍山、霍云差多少!
家老跟在霍云的身后,听到这个问题也没有避讳,只是尴尬地解释:“臣未与皇曾孙见。”
——他是以霍家奴婢的身份去刘家的,刘病已怎么可能亲自见他?
——刘家又不是没有奴婢了!
霍云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君勿期望过矣……”
“公子?”家老不解,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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