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是故古者圣王重冠。
——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礼,重礼,所以为国本也。
——故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与为礼也。
——玄冠玄端奠 挚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
——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 为人少者之礼行焉。
——将责四者之行于人,其礼可不重与?
——故孝弟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可以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
——故圣王重礼。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
——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于 庙,行之于庙者,所以尊重事。
——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只有加元服,完成了冠礼,才算是成人。
按道理来说,刘弗陵应该非常高兴自己可以加元服。
——成人就意味着可以自己作主了!
但是,刘弗陵对霍光再清楚不过了——霍光根本不可能将手中的权力归还给他!
——那么……加元服……
——完全是另一个意义了!
刘弗陵的几位师傅皆是儒生,他岂会不懂礼法?
——臣不殇君,子不殇父。
——丧服……
刘弗陵只能往这上面想!
——事实上,他也没有想错。
真正向霍光进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適妻——皇后上官氏!
霍光本来是为了楼兰的事而去见外孙女的。
——尉屠耆当年降汉也不是因为仰慕大汉,而叛国,而是在楼兰国中争权失败,被迫逃亡。
——这些年,匈奴衰弱,汉却是日益强盛,选择谁为庇护,并不是一件十分难以决定的事情。
——现在,汉立其为王,也不是为了扶持他,而是为了让他令楼兰彻底倒向汉。
当年能迅速做决断,现在,尉屠耆显然也不会忽然发昏。
汉的诏令,他不敢拒绝,但是,向大汉争取更多的利益以作回国后的筹码却是他不能不做的。
——更楼兰之名不过是一个试探。
——接下来,典属国每一次催其起程,他都能又想到一个条件。从要汉赐印章,到车骑辎重,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
霍光、张安世等人起初没有在意,几次之后就明白了。
——这位王子这般拖延,不是不想回国,只是想让汉军在楼兰多待一些时日,将楼兰国中清理得更加干净一点!
反正也是对汉有利无害的事情,明白过来,霍光干脆让典属国不必再催了,让尉屠耆慢慢地想条件。
这么一来,尉屠耆却又害怕,担心自己的举动惹怒汉朝掌权人,于是,他立刻提了最后一个条。
——他要一个汉女为夫人!
毕竟是在汉待得久了,尉屠耆也知道,汉朝现在没有可嫁的公主,也不会将公主嫁给他——他不是乌孙昆莫(注),不是汉欲羁属之,而是他需要汉的支持——因此,他干脆只求汉女。
如此卑微的要求,霍光不能不答应。
霍光不可能随便选个女子给尉屠耆,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宫中选个女子。
于是,霍光去见外孙。
椒房殿仍然是老样子,前殿更是纹丝未动。兮君正在受业,霍光在前殿等了一会儿,才见年少的皇后被左右侍御簇拥出来。
相见礼毕,兮君坐在绣幄中,沉默不语。霍光则是很干脆地对兮君说明情况,最后要求:“臣请皇后,于后宫之中选一女子。”
兮君不过是点了点头,随侍的宫人却都是一脸骇然。
——西域是什么地方啊!
——元封中,乌孙昆莫以马千匹为聘,求尚汉公主,孝武皇帝以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为公主,远嫁乌孙,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为乌孙右夫人。公主至乌孙,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然而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孝武皇帝听到此歌都忍不住怜惜,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即使如此,这位公主数年之后,仍然病死了……
——随后,孝武皇帝又将楚王刘戊的女儿解忧嫁往乌孙……
无论什么时候,联姻都是表示亲近的最佳方式。
当日,乌孙求公主是为了向汉表明态度,孝武皇帝不能拒绝,即使那两位宗室女的父亲是罪人,那两位也是无可争议的宗室,足以向乌孙表明汉的接纳态度。
今日,汉欲立的楼兰王求汉女,也是同样的道理。汉也不可能拒绝。
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消息是长安近来最热的话题,宫中也不例外,兮君自然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对于霍光的要求,她本来也只会应下,这会儿更不会例外。
“从后宫选?选家人子?”皇后的一句话让殿上所有女子都松了一口气。
——家人子……
——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哪怕是皇后,随侍身边的宫人也都是官婢,而不是正家的良家子。
霍光对此倒是无所谓:“家人子足矣。”
——送个宫人给人家的国家当夫人……也的确太不成体统了。
椒房殿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身份低微也是有好处的!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兮君亲自操心,霍光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臣闻中宫仍按制上食?”霍光看着外孙女,轻声询问。
——皇后五日一上食,是汉的定制,除非皇帝另有诏,否则是不能改的、
兮君垂下眼,点了点头,漆几下的手轻轻颤抖。
霍光一眼不错地看着兮君,见状便轻轻拧眉:“上寝疾,静养为宜。今太仆典方药,中宫上食前宜先问之。”
兮君讶然抬头。
——她的外祖父不是想让她有亲子吗?
霍光叹了一口气,望着外孙女,眼中有怜惜,更有愧疚。
兮君垂下眼,咬紧了牙关,半晌,瞥见霍光有意起身,她才有些急切地开口:“大父……”
“嗯?”霍光停下动作,看向外孙。
兮君垂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上何时加元服……”
霍光一怔,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地看向兮君,却看到外孙女不知所措的茫然神,不由一叹,终究是给了答案:“按孝惠之制,当在明年。何时……待太常筮卜……”
兮君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低头。
尽管如此,第二天,詹事便来椒房殿禀报——太常筮于高庙门,告吉。
——明年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注:昆莫,也作“昆弥”,汉时乌孙王的名号,与匈奴的“单于”同义。《汉书。西域传下。乌孙国》:“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后书‘昆弥’云。” 颜师古 注:“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 ,故书云‘昆弥’。昆取昆莫,弥取骄靡。弥、靡音有轻重耳,盖本一也。后遂以昆弥为其王号也。”
126、“卿无法如愿!”()
天子行冠礼,古来有之。
周制,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十五而冠。礼仪皆有成制。
——将冠,筮日、筮宾。行之于庙, 冠委貌于阼,三加弥尊。祼享乐于庙。
汉改皇帝冠为加元服。刘弗陵也不是第一位加元服的皇帝。
——孝惠皇帝四年,三月甲子,二十一岁的皇帝加元服。
既有先例,礼仪之事便容易操作了。
霍光发了话,太常便翻了旧日的简册,找出孝惠皇帝冠礼的相关安排,稍做调整,便呈给了大将军。
霍光对礼仪并不在意,略微翻阅了一下,便让太常照行了。
江德立刻让太卜令领人前往高庙门筮日、筮宾。第二天,太卜令便将吉日报了上来。
——正月丁亥。
刘弗陵能让孝武皇帝喜欢,自然是聪明,只是看这个日子,他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筮卜出来的结果!
——何谓吉日?
——《礼记。曲礼上》:“外事用刚日,内事用柔日。”
——内事、外事以四郊为限,四郊之内为内事。所谓“四郊”指距王城百里内的区域。冠礼在父庙中举行,为四郊之内无疑。因此,冠礼属于“内事”,当在柔日举行。
——何谓柔日、刚日呢?
——所谓柔日,指十天干中的乙、丁、己、辛、癸之日,亦称阴日;所谓刚日,指十天干中的甲、丙、戊、庚、壬之日,亦称阳日。
——也就是说冠礼应在乙、丁、己、辛、癸之日举行。
那么筮日时,应当以这些日子为吉日。
——究竟如何卜筮日呢?
——《礼记。曲礼上》: “凡卜筮日,旬之外曰远某日,旬之内曰近某日。丧事先远日,吉事先近日。”
——具体来说,卜筮日之法,皆以此月之下旬,卜筮来月之日。如吉事,则以此月之下旬,先卜筮来月之上旬。不吉,卜筮中旬,又不吉,卜筮下旬。
——冠礼属于嘉礼,为吉事,应卜筮近日。
——一般来说,也就是卜筮下个月中乙、丁、己、辛、癸的日子。先卜筮下月上旬中的吉日,如果不吉,再卜中旬,再不吉则下旬。
如今,腊日已过,太卜筮日本就是算元凤四年正月的吉日,最近的就是丁亥,若卜筮的结果为吉,自然就是丁亥日。
看起来,这个日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是,那是《礼记》的要求!
——如秦始皇于九年四月己酉行冠礼,带剑,就是符合“礼”的。
汉代行冠礼却是从未选在柔日。
——孝惠皇帝是三月甲子行冠礼。
——孝景皇帝为皇太子,也就是孝武皇帝,行冠礼是在正月甲寅。
毕竟秦汉之际,战火不断,各家典籍几乎都没有完整传承下来,全是汉兴之后,从民间再收集整理的。
——刘氏本也不是什么贵族,哪里会管什么《礼礼》、《仪礼》?
因此,大汉宗室与庶民一样,在挑选吉日时,用的是《日书》。
——《日书》是一种以时、日推断吉凶祸福的占验书,掌此占术之人称为“日者”。
——说白了,那就是供人选择日时所查阅的工具书,类似后世的“通书”、“黄历”。
《日书》通用的是建除十二直,与十二地支相对应,《淮南子》记:“正月建寅,则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戍为成,主小德;亥为收,主大备;子为开,主太阳;丑为闭,主太阴。 ”不过,并不是十二日一循环,而是后一个建日与前一个开日重叠。
《日书》中,最适合行冠礼的是每个月建日。
——每个月的建日都不同。正月是寅、子日;二月是卯、丑日;三月是辰、寅日;四月是巳、卯日……以此类推。
——如孝武皇帝行冠礼的正月甲寅,便是建日。
——这种计算方法是秦地的建除之法,在楚地还另一套建除之法,另外还有“禾日”、“秀日”、“复秀之日”等特别的日子都是冠礼的吉日。
——而刘氏本就是出身楚地,自然对楚地的宜忌是认可的。
——总而言之,自汉兴以来,宗室贵族择吉的方法绝对《礼记》等古礼的要求无关!
——卜筮是古法,但是,其卜筮的日子原本应该根本不会有丁亥日的!
刘弗陵拿着太常的奏书,气得全身发抖。
——这算什么?
——这般卜筮……还不如不筮!
——不就是选最近的、能说得过去的日子吗?
——谁不会!
……
“陛下……”金赏站在天子的面前,自然看到了刘弗陵的情况,却是十分地忧心,忍不住提醒他,“此奏大将军已准。”
这份奏书是霍光命他带给刘弗陵看的。霍光说得很清楚:“丁亥日甚近,上尽早准备。”
——根本不是禀奏,而是通知!
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毕竟相伴多年,金赏并不愿意刘弗陵一再地与霍光相争。
——根本不可能赢的!
金赏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刘弗陵便狠狠地瞪了过来:“大将军已准?此乃太常上书!”
这大半年来,随着刘弗陵“病情加重”,金赏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这会儿,却是被刘弗陵的脾气吓了一跳。
——这位少帝以往还是很温煦的性子啊……
厉声斥责了金赏之后,刘弗陵自己也觉得失态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却又不愿再冲金赏发作,只能将奏书扔下,拍着凭几的扶手,喝斥金赏退下。
金赏无奈,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明显失控的少帝,看了看刘弗陵,他便还是依礼退下了。
金赏离开之后,内卧之中便又仅有刘弗陵一个人了。
——入冬以来,年少的天子越发喜欢独处……
——当然。因为天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宫人、宦者也不愿随侍在少帝身侧……
——随时都会被迁怒的差使,谁会抢着干?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内卧之中便传出了少帝的吼声:“召皇后来见朕!”
内卧外,黄门应声离开。
刘弗陵不笨。
——霍光的态度忽然从一字不提转变成迫不及待,能是什么原因?
——又是这般漫不经心……
——不外忽就是警告!
刘弗陵不由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