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病已不由低呼,“怎么会?许丞绝对不曾附逆。”
刘病已知道,这些天,宫禁之中一直在查曾经党附长公主、燕王与上官家的人,但是,那位宦者丞绝对不是。
——当然,即使是也没有关系。
——许广汉与张贺有交情,对刘病已也相当不错,这凭这两条,只要没有太严重的实际罪行,都可以开脱干净。
张贺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不是因为附逆。”
“啊?”刘病已不由一愣,“不是?那是何因?”
这般一问,连张贺的妻子都不由好奇地看向了丈夫。她也只是知道与丈夫颇为熟悉的宦者丞被下狱,究竟是何缘故,张贺没有来得及细说,她也不是太有好奇心的人,便没有多想,这会儿,听丈夫这么一说,却是感觉其中颇不寻常,自然也好奇了。
张贺却有些为难了。
这件事的确不太好说。
事实上,许广汉下狱之后,他便去打听了,然而,问罪的缘由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竟让他有些茫然了。
根据张贺辗转问到的结果,事情是这样的——
上官桀谋反那日,禁中大索,许广汉作为宦者丞,自然也是部署搜索之事的人之一,他领的任务是搜查上官桀在禁中值宿时所宿的殿中庐舍。许广汉搜查的结果是一无所获,紧接着,便有其它官吏再次搜索,却在上官桀的庐舍发现了一只缄封的竹箧,箧内满满地盛了数千枚长达数尺可以缚人的萦,也就是绳索。
如果只是一般的搜索不也许不算重罪,但是,那偏偏是上官桀谋反的证物。
这就有些难说了。
最起码,这个时候,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轻易为其开脱了。
因此,最坏的结果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
——谋反。
——腰斩。
张贺越想越头痛,却也只能打起精神,对刘病已解释:“其有失职守。”
——失职也有很多种,罪之轻重各有不同。
张贺如此说也不算是虚言。
刘病已不太相信,看了看张贺,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张贺的妻子言道:“妾以为,此事可稍后再论,终究是客,吾君焉能让客久候?”
听到妻子如此说,张贺便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对妻子道:“卿是托辞出迎?”
张贺的妻子低下头,没有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张贺摇了摇头:“卿在此,何人相陪?”
“妾让新妇稍陪。”张贺的妻子不好意思地回答。
“新妇?”张贺忍不住皱眉,看了看妻子,却也不好多说,只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说完,张贺便示意妻子一同前往:“客在何处?”
“在妾居之堂。”张贺的妻子连忙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了刘病已。
张贺抚额,不在意地道:“曾孙常来常往,不必视之为宾客!”
刘病已还在思忖许广汉的事情,猛然听到张贺的话,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甚是!甚是!”
——他的确没把张家当自己的客居。
听到刘病已这般说,张贺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也终究没有开颜,而是径自往妻子所居的北院走去。
没有多远,张贺就发现,刘病已竟然跟了上来。
“曾孙?”张贺立刻停步,不解地看向刘病已。
——他之前的话就是让刘病已自己去居处,或者去见他的儿子、孙女……反正是没有打算让刘病已跟自己同行。
刘病已低头肃手,十分乖巧地回答:“我想见许丞的家人。”
见刘病已如此,张贺也不好拒绝,拧着眉想了想,终究是答应了:“汝随我去,却不可置一言!”
刘病已连连点头。
张贺见他并不上心,不由就皱眉:“汝若敢言语一声,我即逐出汝!”
这句话说得十分严厉,让刘病已不由一凛,连忙正色:“诺!”
尽管如此,张贺仍然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允,让他随他们夫妇去见许广汉的家人。
北院是適妻的居所,让客人至此相见,是相当礼遇的。在许广汉因为牵涉谋反这样罪名而下狱的情况,张家仍然让其妻女来此相见,已经不仅是以礼相待,而是相当厚道了。
张贺夫妇与刘病已一行三人,还没有走近北院,就听到一阵呜咽,声音甚为哀戚,却让三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这……”张贺拧眉看向妻子,眼中一片嫌恶。
张贺的妻子十分无奈:“这是许君之妻。”
张贺更觉恼怒:“许广汉尚未死!”
言下之意——哭什么丧?!
张贺也下过狱,受过罪,因此,最恨人做此哀戚绝望之态——于事无益,何必徒劳?
张贺的妻子明白丈夫的想法,叹了一口气,终是对丈夫劝道:“妇人多无主见,夫君下狱,情况不明,其又能如何?”
张贺皱眉,盯着妻子道:“当日,卿并未如此。”
“妾当时亦在狱中。”张贺的妻子苦笑。
——当年,她亦身陷囹圄,幼子又因受惊而抱病,她如何能顾得上器泣?
听妻子如此说,张贺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妻子继续往北院走去。
跟在张贺夫妇的身后,刘病已却有些后悔了。
——只听着这阵哀泣,便可以想见堂上是何情形了……他这不是去受罪吗?
不是刘病已没有同情心,而他真的不喜欢与哭闹的人相处。
——那种情形下,真的是有理也说不通啊!
这般想着,刘病已都有些想出声让张贺别去见许家人了。最后,他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因为没有办法对许广汉的事情置之不理而作罢。
刘病已跟着张贺夫妇进了北院,又登入正堂。
没有进门,三人便看到堂上的混乱景象。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跪在堂中,两手紧紧地攀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胳膊,一边大哭,一边不时地以头抢地,旁边的客席上,一个小女孩抱着膝,蜷缩在漆秤上,头也埋在双臂之间,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模样。
被老妇人攀扯着的正张家的子妇,见舅姑前来,她立刻就想给舅姑见礼,却又不敢强硬地挣开老妇人的手,只能一脸尴尬地望着舅姑。
刘病已倒是立刻向张贺的子妇行了礼,这也让那名女子更加尴尬,好容易才想起来可以对老妇人说明情况。
“许媪,家翁家姑皆已至。”年幼的女子无奈地对那名老妇人言道。
正在哭天抢地的老妇人立刻转头,一看清张贺夫妇,竟是立刻跳起来,随即更是以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利落速度冲到张贺面前,抱着张贺的腿便叩首:“掖庭令,君当知吾君……”
(我发现大家对许平君没什么期待嘛……泪……虽然人家的确是注定要炮灰的女配,但是,好歹也是宣帝的元配啊……怎么可以这样无视人家的存在呢!)
34、张贺的回答()
许广汉的妻子并不是真的无知撒泼,而是真的慌了神了。
——许家并不是清寒微贱的家门,能成为许广汉的適妻,她也是出身于富贵之家,绝对不是无知妇人。
她是把张家,把张贺当成救命稻草了!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是一般情况,因此,从许广汉下狱开始,她便主动备了厚礼,往宦者令、宦者丞、少府丞等处走动,但是,一开始,还有几家女君能应承一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要说为许广汉想办法了,那几家根本是连门都让她进了。
张贺的掖庭令,虽然权重,但是,毕竟不管这种狱事,许广汉的妻子本来是不想来找张贺的,但是,眼见情况不对,她也顾不得谁能管谁不能管了,但凡在宫中任职,与自己稍有交往的人家,她都挨个去了。
然而,既然在宫中任职,谁又会无知无畏到将这种事揽到身上?
厚道一点的女主人就如张贺的妻子一般,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仍把她当宾客一般以礼相待,胆小怕事一些的,或者毫无器度的,都是直接冷处理,有几家干脆就是托辞将她拒之门外了。
也是因为那几次被拒之门外的经历,许广汉的妻子开始在拜访时带上年幼的女儿了。
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幼龄小女子登门,谁家都不好直接拒之门外——那样太难看了!
——闾里之中必然会有非议。
——谁家的女君敢轻易冒门风名誉受损的危险?
张贺的妻子之所以把她们母女迎到这儿,除了是考虑这些以外,也是因为张家不大,这座北院到底被几重院落包围着,纵然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至于让邻居全听清。
这会儿,听着许广汉妻子的哭嚎,张贺的妻子只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就这位许妪的声量,再加上张家这种环境,安排到哪儿都没有用!
张贺也是被这位妇人吓了一跳,随即却是勃然大怒了!。
——他是受过腐刑的,的确不必在意男女大防,但是,这不代表他乐意被女人这样看待!
知夫莫若妻,张贺的妻子一见丈夫脸色大变,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当即便省悟过来,她到底对许家母女心存怜悯,暗自叹息了一声,便赶在夫君开口前上前拉扯许广汉妻子的胳膊,同时一迭声地劝道:“许家小君,吾君来此正是要见君,君为何如此?”
也许是哭喊过了,发泄过了,听到张家女君的话,许广汉的妻子顺从地放开了张贺,同时也顺着对方的力道从地上站起。
“许氏妇拜见掖庭令。”
虽然满脸涕泣的痕迹,但是,许广汉的妻子仍然恭恭敬敬地向张贺行礼拜见。
虽然对这个妇人极为恼怒,但是,碍着许广汉的情面,再加上刘病已就在身后,张贺到底没有发作,嗯了一声,便直接越过跪在堂门前行礼的妇人,径自走向主席。
刘病已方才也看呆了,见张贺走开,便连忙跟了上去。他一身皂色布衣,梳着总角,许广汉的妻子只当他是张贺的从者,自然没有在意。
刘病已也的确把自己当成张贺的从者,一派乖巧地站在主席的漆案旁,肃手低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堂上众人。
这一打量,刘病已便看到了一旁抱膝蜷缩的女孩,还没有细看,就见那名老妇人走到方秤前,直接伸手将女孩扯了起来,随即半拖半拉地带着女孩走到主席前,随即放开女孩,自己直接跪下叩首。
妇人的动作十分粗鲁,连张贺看着都不由皱眉,那个小女孩却是一声不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见妇人跪下,她也跟着跪下,见妇人叩首,她也重重地将额头叩在坚硬的地砖上,一下一下,毫不停顿……
刘病已再次呆住了。
张贺对那名妇人有些不耐,却也见不得年幼的女孩这般举动。女孩第一下叩首时,张贺便看向自己的妻子。
张贺的妻子却不像这一长一少两人一般惊讶——毕竟,之前也算经历过一次了。
见丈夫看向自己,她立即就明白了丈夫了意思,半点儿都没有犹豫就走到女孩身边,直接将女孩抱了起来。
张贺的子妇见状,立刻上前,对家姑道:“大家,我抱女公子。”
张贺的妻子也没有坚持,立即便把女孩交给了她:“长者言事,尔等都退下。女公子与汝女年岁相仿,汝领其前去一见。”
“诺。”虽然知道家姑说的只是托辞,但是,张家子妇仍然毕恭结敬地应了,随即便抱着女孩离开。
女孩没有挣扎反抗,但是,她很清楚地说了一句:“我陪阿母!”
张贺的妻子与子妇同时一愣,最后,到底是年长者有经验。
张贺的妻子一脸亲切的笑容,对小女孩道:“大人议事,汝在此不妥。”
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说完,她便看了一眼自家新妇,张家子妇哪里不明白家姑的意思,也不容女孩再开口,便抱着她迅速离开正堂。
“掖庭令!”见女孩被抱走,许广汉的妻子也有些急了。
张贺脸色一沉,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其为汝之女子子?”
“然。”见张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许广汉的妻子也不敢造次——张家是对她们态度最诚恳的人家了——只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虑,低头回答。
“其年岁几许?”张贺再次冷冷地质问。
“……十一……”许广汉的妻子不明白张贺为何纠缠这个问题,回答起来,也就期期艾艾的了。
张贺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十一岁?幼龄若此,汝即教之如此行事?”
张贺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女人——只看女孩方才的举动,不是早有教训,哪里会那般行动?
——尤其是那个叩首的动作!
——稚儿总是怕痛的,哪有稚弱幼儿会那般叩首?
——更重要的是,那个女孩的神色中竟然不见一丝疼痛!
张贺不得不猜测,这个女人究竟让女儿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举动了!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张贺的妻子与刘病已也都不由动容。
——虽然事态非比寻常,也不好说这位妇人毫无为人母之慈心,但是,终究让人觉得其之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了。
既然为人母的,许广汉的妻子如何能受得这般指责?
她当即便掩面低泣:“妾之所生,妾又如何忍心?……”
“罢了!”张贺皱紧眉头直接打断妇人的话。
许广汉的妻子被张贺冷厉的语气一惊,泣声陡然停下,随即便慢慢放下掩面的衣袖,满眼期冀地望着张贺。
张贺叹了一口气,看着妇人,直截了当地言道:“宦者丞之事,我无能为力!汝即便在此跪至死、哭至死,亦全然无用!”
张贺拒绝得太过直接,竟让许广汉的妻子一时无法反应了。
张贺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只要她不哭闹同,让他无法说话就成——径自言道:“距许君下狱已有月馀,汝当知其究竟因何下狱!”
“事涉谋反之证,此时,无人敢言其究竟将如何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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