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安不由语塞,心中十分失望。
见儿子面露失望,上官桀倒有些不忍了:“安儿,你觉得这是机会?”
上官安讪讪地点头,手指在漆几边缘来回摩挲,将自己那点凌乱的想法告诉父亲:“我是想,太子即位,必然是卫霍两家掌权,而钩弋子却没有任何势力可恃再说,钩弋子年幼,陛下一旦不讳”
听着儿子的想法,上官桀不禁意动,皱紧眉头,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还是摇头:“若按孝惠旧制,幼主即位必是母后称制,妇人之见有限,必是外戚权重。再说,虽然燕王、广陵王不得主上之意,诸皇子中尚有昌邑王。”
对此,上官安却是丝毫不担心,微微撇嘴,对父亲道:“诸皇子中,今上最在意的还是太子,只看去年常融进谗言的下场便知,一旦得知太子是被他人所害,天子之怒必是雷霆万钧!赵婕妤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昌邑王不足虑。”
上官桀何等机敏,立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你是说,这个主意,我们也能用?”
上官安连连点头,振奋了精神对父亲道:“自然!天子震怒之下,赵婕妤能例外?”
上官桀轻轻颌,却仍旧有些犹疑。
见父亲举棋不定,上官安忽然起身走到门口,确认外面无人后,才再次坐到几侧,倾身凑到父亲耳边道:“便是天子怜惜幼子,太子不幸,臣的那位外舅(注2)又岂会放过罪魁祸?”
前年爱子加冠后,上官桀便为其聘了霍光的长女为妻,上官安口中的外舅自然是霍光
——似乎很多人都只看到循规蹈矩的奉车都尉,却忘了,那个人是桀骜随性的冠军侯唯一承认的同父兄弟!
注1:阿翁,是对父亲的称呼。见史记…高祖本纪:
注2:外舅指岳父,尔雅…释亲记“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应该与女子称公婆为舅姑是相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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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姻亲()
因为提前知道了儿子偶然得到的这个消息,听到那个容貌英伟、衣裳特异的江充对半躺在床上的天子进言:“主上暴病必是有人行左道之术。”上官桀微微低头,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对同样出身赵国的江充与赵婕妤之间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侍立在帐幔旁的霍光也没有觉得惊讶,依旧默默低头,唇角微扬,忍不住露出无声的冷笑。
——终于迫不及待了
——也许是被天子这次突然的重病吓到了!
天子重病未愈,自然不耐烦听那些神鬼秘术的长篇大论,只听了几句,但准了江充的奏请,以其为使者治巫蛊。
得到诏准的江充立刻退下。上官桀这才上前觐见问安,见皇帝精神不济,便挑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了说,待皇帝展颜,他便也告退了。
待几位被允许觐见的朝臣见过天子离开,霍光才继续自己之前的工作——为天子念长安送来的奏书。
刚念了几份,霍光便听到天子满是倦意的声音:“不必念了,太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诺。”见天子的确是没什么精神,倚着凭几,眼睛半闭,霍光也没有坚持,将奏书收起,归放到漆几上,随后抬头看了看天子,眉头也不由皱起。
“有事?”当今天子聪慧敏锐,立时感觉到霍光欲言又止的注目,睁开眼看向这个素来谨慎小心的近臣。
霍光趋前跪下:低头禀报:“主上,太子使者请求谒见”
天子不待他说完便微微摆手:“不必了。就要入秋了。待朕稍安。便回建章宫。让太子不必挂念。”
“诺!”霍光不由惊喜。尽管他不认为那些魑魅魍魉地小伎俩能起什么大作用。但是。少点是非曲折总是不坏地。
听到宦者禀报赵婕妤与六皇子请见。霍光低声向皇帝告退。在钩弋夫人与刘弗陵进来前退出寝殿。
将堆放着奏书地漆几交予尚书。霍光便转身离开。打算去见太子派来地使者。但是。尚未步出殿庑。就被金日磾拦下:“方才黄门苏文已命人遣走太子使者。”
霍光闻言皱眉。对金日磾轻轻颌。随即疾步离开。待他赶到之前使者等候地地方。正与一个宦者迎面撞上。
“霍侍中”那个宦者一见霍光。立时变了脸色。竟隐隐有些颤栗。
“苏文派你来遣走太子使者的?”霍光也变了颜色,冷冷地质问宦者。
宦者战战兢兢地点头——对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来说,苏文的命令不能不听,可是,身为天子亲信近臣的霍光同样能毁了他们。
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霍光挥手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宦者离去。
“谢霍侍中!”年纪尚轻也就尚知感激,宦者轻声道谢后才一烟地跑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霍光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子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霍光耳中,很轻,却足以让他听清楚。
——上官桀?!
霍光微讶,停步转身的工夫便收敛起所有情绪,一脸微笑地看向从屋内走出的上官桀。
这是外臣等待觐见的地方。之前谒见已毕,霍光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因此,才会那般严厉地质问宦者。
向走近的上官桀微微致意,霍光不解地问道:“少叔(注1)尚未出宫?可是有事?”
上官桀与霍光见礼,微笑着道:“是有件喜事想告诉你!这几日你宿卫辛苦,恐怕连家书都没有看吧?”
霍光一愣,没料到这位亲家还真是与他说家常的,不过,既是喜事,他自然也好奇:“前日家妇修书一封,仆尚未拆阅,不知俊卿所说的喜事为何?”
上官桀愉快地大笑,极轻松地道:“喜事!大喜事!媳妇儿有妊了。”
“当真?”霍光惊喜非常。
“这种事还能诳语吗?”上官桀半真半假地嗔怒反问。
霍光轻轻拱手:“失言!失言!”
因为嫡子早夭,霍光如今仅有的一子是下妻所出,对嫡妻,他难免有些欠疚,对嫡出的长女幸君(注2)便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关爱。长女嫁入上官家已近两年,久未有孕,他与妻子自然难免挂心,此时,惊喜之情自是难以形容。
上官桀心情正好,哪里会当真计较,连忙伸手架住霍光的手,连声笑道不敢,随即借机低语:“小心李家!”
对上官桀在此等候的用意,霍光当然不会认为他当真只是要与自己分享这桩喜讯,但是,此时听到上官桀这般古怪突兀且毫无意义的提醒,他不由皱眉,抬眼望向对方。
对亲家的不解,上官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微微扬眉,随即抬起右手,待霍光注目后,缓缓地松开虚握成拳的五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令霍光凝神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轻轻点头,微笑着道:“幸君有妊,贤婿可要告假?”
上官桀不由一愣,没想到霍光忽然说起这事,不过,怔忡片刻,他便明白了霍光的用意,点头道:“知安儿者子孟也!那小子正有此意,只能烦请子孟”
羽林骑虽不如期门亲近天子,但是,也是天子近卫,行止自有规矩,不是想告假便能告假的。况且,宿卫郎骑也不是外臣能插手的,上官桀虽是九卿,也没办法帮儿子,倒是霍光,因为是天子亲信,也许还有办法转寰一二。
霍光笑而不答,只是拱手作揖,以示送别,上官桀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行礼告辞。
见上官桀出了宫门,登车离形式,霍光放下双手,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却终究没有任何表示,转过身,以与平常一般无二的度返回天子正寝。
从期门处得知钩弋夫人与皇子尚在寝殿内,霍光便径自去了东厢的值宿庐舍。
庐舍内,金日磾正捧着一卷简册,认真地在看,听到动静,立时警觉地起身,待看清是霍光,才重又坐下,刚要继续看书,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问道:“怎么了?”
霍光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心情极度恶劣。金日磾暗暗琢磨——自己要不要出去,让霍光单独待一会儿?
无论霍光平素如何温和,对姓霍的,金日磾总是有几分戒惧挥之不去。
霍光走到另一旁,在木床上坐定,冷笑道:“都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金日磾闻言变色,丢下书简,直奔门外,绕了一圈,确认无人,才重新走进庐舍,低声埋怨:“你们汉人不是说‘墙有耳’吗?此时此地,你”
“无妨的!”霍光摆手轻笑,“人家志在高远,我等微不足道暂时不会有人关注的!”
金日磾有些迷糊:“何意?江充?皇后与太子还对付不了”
霍光耸肩冷笑,缓缓摇头:“前有虎后有狼翁叔(注3)危矣!”
注1:少孙是上官桀的字,汉书…李广苏建传记: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
注2:幸君是霍光长女的名,纯属虚构,本想偷懒,用那那起的“荇君”,可是,情节设定有冲突,于是,我只好找了个同音字
注3:翁叔是金日磾的字,出自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不是虚构,是史实
4、天子的警告()
“前有虎后有狼?”
“危矣?”
金日磾轻轻重复霍光的话,有些不解。
他是匈奴人,虽然深得皇帝的宠信,但是,终究出身异族外国,还是俘虏,很时候,他并不多说,却不表示他不明白,但是,此时,他却不是完全明白霍光的话。
“除了赵婕妤还有谁?”对霍光,金日磾倒不会像对旁人一样,摆出一副忠厚憨实的姿态,两人都是天子的亲信近臣,宿卫十多年下来,彼此既无心为敌,便自有默契,哪里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思?
霍光看了金日磾一眼,唇角轻扬,手指在席上轻轻划过,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金日磾还是辨认出他写的是个“李”字——
“昌邑王?”金日磾讶然反问。
虽然皇子生母中不止一人姓李,但是,唯有昌邑王刘髆的母族显贵,其母早逝却圣眷优容,其舅李广利为2师将军,权势显赫,有可能觊觑储位。
霍光不以为然地摇头:“昌邑王未必有此意,然”
金日磾这时就完全明白了:“他们联手了?”
霍光点头,忧心如焚:“主上不归,长安的局面希望是我多虑了”
李广利地女儿是丞相刘屈氂地儿媳。天子幸甘泉。虽然有诏令太子平决政务。但是。终究不是正统。丞相总领百官。一旦有意未必不能架空太子
若是以往。这种局面自可慢慢应付。毕竟天子无意易储。这些小伎俩并不会用。但是。现在。江充奉诏治巫蛊
霍光几乎已经能勾勒出钩弋夫人与李广利合谋地计划是何模样了。但是。身处甘泉地他却无处着力应对——毕竟。对方地目标是长安
大致弄清楚了原委。金日磾却不似霍光一样担忧。反而无所谓地坐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事不关己。只是在他看来。霍光有点关心则乱了。
见金日磾神色平淡。反应漠然。霍光微微皱眉。按捺下心中地焦虑。很认真地询问:“君另有想法?”
金日磾放下刚拿起地书简。抬眼看向霍光:“主上聪明。经历过地风雨远胜你我。这些阴秘左道。君既已察明。主上岂会不知?”
霍光不由一愣,随即抚额,低声呻吟:“仆自乱了!”
“关心则乱!关己则乱!”金日磾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换来霍光无力的一个白眼,不禁轻笑摇头:“子孟,大汉的皇太子不能永远被无懈可击的保护环绕的!”
在曾经的匈奴王子眼中,大汉的那位皇太子实在被保护过甚了,他的人生顺遂得令人不安!
金日磾忍不住摇头,为自己的想法失笑——谁让他的背后是霸天下的卫家?更别说,他那位贵为天子的父亲乐于满足嫡子的一切愿望!这样的皇太子如何可能有不顺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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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为自己隐约的不安而自嘲不已,但是,当得知天子准允江充奏请入宫查验巫蛊的上书时,金日磾心中陡然冒出了之前那个隐约的念头——是否天子也觉得有必要让长子明白挫折与阴谋的意义呢?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江充意在皇后与太子,而且,连他这样不问闲事的人都听说过江充对卫氏与太子的怨尤,天子当真一无所知吗?
金日磾相信,因为这个消息,朝廷内外必然有一番不安议论——是否天子终于对过于温和仁厚、毫不类己的长子产生不满了呢?
——或者
金日磾不由一凛。
——“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天子玩笑式的话语当真只是针对皇太子当时对征伐过甚的谏言吗?
金日磾悄悄瞥了一眼倚在凭几上的皇帝,却只见身着青色襜褕的天子闭着眼睛,面色隐隐黄,双眼下方的青黑色阴影比之前两日更加厉害病痛已让这位素来意气风的天子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了
——因此,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的出人意料吗?
“日磾”天子忽然出声,让金日磾骤然一惊,神色大变,幸好,天子只是出声,并没有睁开眼。
“主上有何吩咐?”金日磾趋近天子所在的玉床,轻声询问。
立于一旁,为天子念奏书的尚书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上官桀要抱孙子了?”天子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亲近臣下的家事,而向近臣求证。
金日磾却不敢大意,依旧很谨慎地回答:“太仆的确是这样说的。”
天子漫应了一声,却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霍光一定是既兴奋也担心吧?”
金日磾无法判断这个问题到底需不需要他回答,幸好,天子这一次立刻就接着说道:“朕记得曹宗出生那天,朕担心阿元,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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