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是莫名……
霍光心中明白得很——至少,对那份寒意的由成……他是十分清楚……
——刘病已沉思的样子……
——从容貌到神色……再到右手屈指在膝上轻叩的下意识的小动作……
……每一样……
霍光的脑海中都有相仿的记忆……
——不是刘据……
——大汉的皇太子不喜欢坐着思索。
……真的遇上难解的问题,刘据喜欢站在东向的窗前,临窗沉思……
……即使是不得不坐着思忖的情况,因为多年的教养,刘据也是一动不动的……
……绝对不会有任何小动作……
——那位皇太子是最规矩不过的人……
——会像刘病已这样思忖的……只有一个人……
霍光闭上眼,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滋味全部压下。
——不管像谁……这个少年……都只是刘病已!
霍光暗暗告诫自己。
——只是……这又如何容易?
因此,即使察觉到刘病已从沉思中回神,抬眼看向自己,霍光也没有睁眼,反而放松了身体,做出假寐的样子。
如他所愿,刘病已很乖巧地安静下来,没有弄出任何动静……似乎还悄悄地向车外打了招呼……车行得慢了一些……稳了一些……
霍光闭着眼,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渐渐平复。
……无论如何……这个少年……不是……那人……
想到那人,霍光不由心颤。
——即使那人已经辞世……仍旧……是让人心惊胆颤的存在……
……那个……已经葬入茂陵的……大汉天子……
……也是刘病已嫡亲的曾祖父……
——所以……身边的这个少年……即使与那人相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霍光只能如此劝慰自己。
无论霍光是什么心思,又是如何思考,从王家到大将军府……总是有距离的……
没等霍光想清楚如何面对与孝武皇帝相仿的刘病已,他们一行已经到大将军幕府了。
冯子都恭恭敬敬的禀报声传入车内,清晰响亮,霍光不能不睁眼,然而,一睁眼,霍光便看到了一双关切的黑眸。
刘病已担忧不已地望着霍光,开口时,语气也是关心、忧虑的。他扯着霍光的衣袖,盯着着他的眼睛,问道:“大人是不是很累?”
他知道大司马大将军是很重要的官职,也知道霍光每日都很繁忙,但是,无论如何,霍光从不曾在与他说话时就睡着……
看着少年关切的眼神,霍光心中一松,脸上却也不由显出赧然之色。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一本正经地对刘病已道:“也没有很累。”
刘病已十分不以为然,但是,见霍光起身推开车户,便没有再说什么,连忙跟着下车。
对大将军幕府,刘病已是很熟悉的,但是,这会儿,想着霍光的身体,下了车,他便对霍光道:“大人,家里总是更……”话没说完,霍光便瞪了过来,刘病已立刻噤声。
——这么多年,属今天,他被霍光瞪的次数最多!
虽然不说话了,刘病已心里还是有些委屈——之前是他的错,这一次……他错了吗?
——这一次倒真的不是他的错。
其实,霍光瞪他的原因很简单——这会儿,霍光是听到“家里”二字就头痛,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不过,刘病已毕竟不是旁,霍光也没有迁怒于他的习惯,见他委屈地低头不语,心中也有些愧疚,于是,便改了主意,先起回他身边,轻拍了两下他的肩,放软了声音,对他道:“不关你的事!这一趟也不容易,你先去沐浴更衣!”
刘病已看了看霍光脸色,确定他的确没有恼意,才点点头,跟着大将军府这边迎上来侍奉的奴婢离开。
刘病已一走,霍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却不发话,只是盯着冯子都。
冯子都是自知自事,除了跪下伏首请罪,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是,冯子都素来他们的头目,他请罪,他们自然不能说全然没有错,大家看了看彼此,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跪下,伏首在地,只是,他们不清楚事由,自然也不敢出声。
直到所有人都跪下了,霍光才冷冷地发话:“知道请罪就知道错处!自己回去领罚!”
“诺!”冯子都如释重负——领罚也就是表示此事就此了结……实在他想像中最好的结果了!
霍光哼了一声:“只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你就不必再开口说话了!”
冯子都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应声都没有办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光离开。
去了王家,霍光一行都要沐浴,于是,霍光便让大将军府这边的奴婢去请杜延年了。
待沐浴之后,听说刘病已在后堂等他,霍光便赶了过去,心中倒也好奇——他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啊?
这一次,刘病已没有再犹豫,而是等霍光坐定,自己行了礼,便郑重地开口:“大人还记得对我承诺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06、这是什么意思?()
“承诺?”霍光听到刘病已的话就是一愣,随即就下意识地反问,“哪一个承诺?”
他对刘病已承诺得不多,但是,也绝对不是仅给过一个承诺,乍然被刘病已这么一问,霍光还真的有些茫然了。
刘病已却是急了,十分失态地直跺脚,惹来霍光严厉地一瞪,才重新肃手站好,很是委屈地对霍光说:“大人承诺过我多少事?自然是兮君那一桩了。”
霍光顿时怔住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兮君成为废后的!”
——他自己亲口说出承诺……又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霍光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刘病已居然会询问这件事……
一时之间,当朝大将军除了怔忡……实在是不能有任何反应了。
见霍光如此,刘病已更加不安了,咬了咬牙,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大人是不是打算对付上官家了?兮君会怎么样?”
霍光顿时皱眉,颇为不悦地道:“曾孙何出此言?”
——尽管他的确是对上官家忍无可忍了,但是,总不该是人尽皆知吧?
霍光的神色不由严厉了一些。
刘病已自然看出霍光的神色变化了,心中不由一惊,面上却不敢太显,只是抿了抿唇,嚅嚅地道:“……兮君很不对劲……”
霍光顿时语塞。
——他的外孙女有多么敏感……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再想到之前她被天子召唤……霍光忍不住叹息。
他一声叹息听在刘病已的耳中却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少年帝裔的脸色立刻刷白,竟是直接联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刘病已不是不学无术的无知少儿,他学过《诗》、《书》,读过《春秋》、《战国策》,还有本朝的《太史公书》,对朝堂之上的激烈斗争,他不是完全没有概念。
——在那些大是大非、利弊得失的计算中,女人……无论是女儿,还是妻子、母亲……都没有任何份量!
——晋君灭赵氏,文姬贵为国君之女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儿子。
——秦穆公虏晋惠公,何曾顾虑自己的元妃亦是晋姬?
——与那些女子相比……兮君的身份……又算什么?
刘病已无法不为年幼的皇后感到惊恐与担忧。
——她只是大将军的外孙啊……
“大……大人……”刘病已祈求地唤霍光,声音一直在颤抖,“大人……大人不会失信于我的……是不是?”
霍光仍然沉默无语。
刘病已心慌得很,终究是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半晌都动弹不得。
——霍光不说话……
在刘病已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霍光无法给他承诺。
“……曾孙……曾孙……”
也许是太过惊惶了,霍光唤了刘病已好几次,刘病已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霍光,只是眼神然仍然有些茫然。
霍光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对刘病已郑重地言道:“曾孙,兮君是左将军的孙女……若是她助上官家……”
“不会的!”刘病已断然否定,丝毫不认为霍光的这个假设有任何意义,“兮君绝对不帮旁人对付大人的!”
听到刘病已如此的肯定的回答,霍光却是皱了眉。
“曾孙为何如此肯定?……兮君对曾孙如此说的?”霍光犹豫了一下,皱着眉猜测,眼中却是有些不悦的神色浮动了。
——无论如何,上官桀与上官安都是兮君的嫡亲父祖……
——她怎么能如些……冷酷……
人心就是如此。
即使兮君这样的选择是对霍光有利的,但是,毕竟……也是一种背叛……
——将心比心……霍光不能说自己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
——甚至于……若是兮君真的如此做了……霍光只会觉得寒心……
……背叛……
——今日,她能背叛自己的父祖……明日呢……?
……
想得越多,霍光越觉不满,甚至于……有些……愤慨了!
见刘病已一脸懵懂怔忡地看着自己,似乎不理解自己在问什么,霍光不由沉下脸,再次追问:“皇后对曾孙说,自己不会助上官家行事?”
这一次,霍光竟是连外孙女的小字都不唤了。
刘病已怔了怔,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却又仍然是一脸茫然,他摇了摇头,仿佛有些困惑难解,他望着霍光,茫然地询问:“兮君怎么可能对我说这些?”
霍光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是啊……他的外孙女怎么可对刘病已说这样的话?
——无论如何,兮君都姓上官……
——终究……这是家事!
——兮君素来知礼,怎么可能对外人言及家事?
“既然如此,曾孙为何心存如此想法?”霍光和颜悦色地询问,倒是真的不解了。
刘病已看了看霍光,忍不住撇嘴:“被张令接进宫之前,我听到彭祖与佗说起皇后会不会更母姓……”
霍光皱眉,心中有些恼了。
刘病已仿若未觉,继续道:“到了椒房殿,兮君病着,女医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心思郁结’、‘思虑过重’……兮君能想什么?”
说到这儿,刘病已抬头看向霍光,郑重地施礼,道:“大人,兮君绝对不会害你的!若是被逼急了……”
刘病已脸色一变,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然而,霍光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外孙女……与她的母亲一样!
——真的被逼急了……怕是……怕是……
……玉石俱焚……
——说到底……兮君多多少少是有几分霍家人的性子的。
……霍家人的性子……
——说白了……也就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兮君年纪小,能做的不多……但是……真被逼急……
——妥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霍家人……那真的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做事……那就……谁也不要想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霍光的眼神闪了闪。
——若是那样……兮君……
霍光想叹息,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叹息,就猛然发觉刘病已竟然挪到了自己的席前,骤然放大的面孔着实吓了霍光一跳。
“曾孙——!”霍光惊呼,却也无可奈何。
刘病已却是急了,直接伸手攀上霍光的胳膊,摇晃着祈求:“大人……兮君也是大人的外孙……也是大人的血脉……大人……不要牵扯上兮君……”
霍光被他这样耍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任凭刘病已如何哀求,霍光就是一声不吭,等到刘病已终于沮丧地放弃了,霍光才轻轻拂开他的手,正色言道:“曾孙,若是有人这般求汝相助……曾孙会如何做?”
刘病已一愣,随即羞愧地低头。
霍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曾孙……曾孙心里也是清楚的……”
——清楚这件事不是他可以轻易承诺的……
——清楚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若不是清楚……他怎么会这样胡搅蛮缠?
——不过是清楚地知道……兮君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凶险……
刘病已死死咬住嘴唇,心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沮丧感。
——他……他……救不了……也帮不了……兮君……
……甚至……霍光现在也无法保证……兮君会怎么样……
刘病已低着头,咬紧牙关,仍然无法阻止泪水落下。
——这就是……朝堂之上的争斗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当所有人都在为了保护生存的巢穴而全力拼杀的时候……谁会注意到那些毫无自保之力的弱小存在呢?
——他们是注定的牺牲吗?
刘病已不甘……却也不敢问……
——现在的答案已经很伤人了……他如何还敢再问?
少年的泪滴在纻麻布衣上,缓缓晕开,霍光看着,心中也是酸涩得难受,半晌才平复一些。
霍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抬起刘病已的下颌,待看清少年脸上的泪痕,心痛之余也有些不悦。他抿了抿唇,轻声却严厉地质问:“无能为力的时候……曾孙就只会哭吗?”
刘病已一怔,随即抬手,以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渍,同时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总算将眼泪逼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
刘病已在心中狠狠地教训自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才好。
见他明白过来,霍光才缓了神色:“曾孙想保护兮君?”
刘病已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时,紧紧盯着霍光的眼睛,生怕漏过他的任何暗示。
——霍光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问的!
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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