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稍稍镇定了一些,对身边的几个还算有交情的人道:“我们寺中这些官吏算计来算去……只怕……正好落在别人的算计里了……”
“此话如何说的?”询问的那人不由好奇。
小吏却不敢说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正堂,又竖起大拇指。
众人都是长年在宫禁之中,对小吏比划的意思无不心知肚明,也更加惊骇,哪里还敢再起什么好奇的心思?
所有人立刻各做各事,便是手上没有事务的,也找了一件事情来做,都是恨不得离少府寺的正堂越远越好。
小吏佐史们能够想办法脱身,正堂之上的少府与太医令却是连脱身的念头都不敢想了。
“谏大夫,此事……此事……大将军……究竟……”徐仁不敢问,也不得不问。
——问得深了,细了,便是揣测上官之意,是大忌讳。
——可是不问……眼下这关……怎么过?
太医令却是只剩下哆嗦颤抖的力气了——连一个有意义的字眼都说不出了。
——霍光的简中所质问诸事,桩桩件件都与太医署脱不开关系,他……会……怎么样……
太医令此时连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杜延年究竟是不是没看出来这两人的惊惧之意,反正,听徐仁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问话,他也没有显出一丝不耐,只是一脸宽容的微笑,认真地倾听着,只有目光偶尔扫过太医令那边。
等徐仁终于咬牙说出:“大将军究竟欲将我少府如何?”杜延年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他坐在徐仁所坐的正席的漆几旁,看着徐仁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对徐仁道:“大将军素来爱惜中宫,方才在椒房殿,见中宫昏迷不醒,再听中宫属吏说昨夜数召太医却不见太医前来……”
徐仁听到这儿,便立刻要争辩,却被杜延年一个眼神挡了回去,心中不由一个激灵,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糟了,顿时就振奋了精神,更认真地听杜延年往下说。
“……大将军本就有些恼了,再见椒房殿除了义女医便再无太医,当时就大怒,写了此书,命臣前来问罪。”
“臣等知罪。”徐仁乖觉地接口。
杜延年微笑:“其实此事也不算什么!徐君上书辩解清楚就好。便是只看君侯,大将军也不会真的怪罪少府的。只是,其它都无所谓,有一条徐君的辩罪书却是要写清楚的——为何少府昨夜迟迟不遣太医?”
徐仁一惊,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就听杜延年以更加温和的语气言道:
“徐君有难言之隐也可尽言之。此书只上于大将军,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76、不想失去……更不能失去……()
椒房殿的后寝之中,暗香浮动,果布、苏合、青木……许多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浓郁得过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这种混乱、古怪的浓烈香气并不刺鼻,反而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门户敞开着,锦绣壁障被除去了一些,露出青琐绮竂的木窗,日光从东向的几处窗牖洒入殿中,在构图繁复,犹如黼黻的地砖上又织出一番光影交织的图样,随着日光一起涌入殿内来的还有丹桂与秋菊的香氛,正当时节的花香与殿内的香氛相比,毫不逊色,甚至还更多了几分清新之气。
毕竟已是仲秋时节,白露节气已过,虽然艳阳高照,可是,迎面而来的风,即便不是很强,也始终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宫殿的门窗都开着,重重锦幄也都被卷起系牢,仅靠外门与内户处屏风完全无法遮挡秋风带来的寒意,宫人、宦者不得不又抬来几架厚重的火齐屏风,将皇后的寝床围住,若不是风势渐弱,一干人甚至准备把平日在外才用的厚重步障给抬出来了。
皇后始终未醒,当朝大将军就坐在皇后的寝床旁所设的独榻上,寝殿内外,一干侍御中臣即使已经是心急如焚,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来回行走的宫人即使已经是赤足徒跣,也仍然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快速奔行自己的目的地,偌大的宫殿内,除了壁带、帷幔、帐帘上垂下的金玉明珠制成的璧翣被秋风所动,偶尔相互叩击所发出的声音,竟是连一丝半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随珠、和璧垂在绣着长乐明光字样的锦绣帐帘上,与偶尔折射进寝殿的日光相映,显出富贵旖旎的气势。
——这是大汉中宫所在……
——这里的每一件器物无不是倾天下之力所能得的最精美的……
——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好……了……
看着寝床上面色如金箔一般的女孩,霍光满心都是无颜面对的愧疚。
——最好……
——即便不是这座椒房殿的主人,以她的身份,这些“最好”又有什么用不得的?
霍光无法说服自己。
——若是他的长女、她的母亲……尚在世……
——幸君啊……
想到难产而亡的长女,霍光有一种天命难违的苦涩感觉……
——她若是活着……必不会今日这般情形了……
……无论如何……若是幸君还活着……今日……他不必亲眼看着幸君唯一的骨血……在这般情势之下,只能选择昏迷……
——兮君……
“……兮君……”霍光不禁低唤——这是他的长女为女儿亲自所取的小字……
屏风围起的一方天地中,除了昏迷的皇后,便只有她的外祖父。
只是……在未央宫中……即便是这般情形……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霍光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的最深处——包括那些愧疚、悲悯、哀恸……只有萦绕心间的苦涩滋味……难以挥灭……也无法压制。
那份苦涩并不是今日才有的……而是……早已渗入他的骨血了……
——从元狩六年……玄甲校尉跪在温室殿前,沉痛而茫然地禀报:“大司马骠骑将军……”
那么突然的噩耗,天地变色,连日光都只剩一片惨白……
他瞪大了眼睛,却再不见那个比阳光还耀眼的红色身影……
他也听不到天子惊恐的质问……对死亡的恐惧……对逝者的痛惜……也许还有别的……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温室殿前,他茫然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的眼睛,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头,于是……他的腿在下一个瞬间失去了力气……
在他要委顿于地时,一只有力的手稳住了他下滑的身子,尽管那只手同样在抖,但是仍然稳稳地扶住了他。
那个人努力想平静,却始终无法做到,手指用力地掐着霍光的臂膀,一向温煦如春风的声音也带着歇斯底里似的尖利:“霍光,别怕!嬗儿还小,你是他的亲弟!别怕!去!带他回家!”
——回家……
两个字……让他失声痛哭!
骤然溢出的痛苦滋味,让他只能抱着那只颤抖却足以支撑住他的身体的手……放声痛哭……
霍嬗兄弟那么小……连死亡的意义都不懂……天地之间,真正为那人痛哭的霍氏之人……只有他一个啊……
——他的兄长……
——回家……
——大汉冠军侯的家……在哪儿……
扶着灵车,跪在灵前,他诚心诚意地做着亲人、家人……应该做的一切……
——为他的兄长……
——为那个在生前没有听他唤过一声“阿兄”的兄长……
于是,苦涩的滋味从那一天开始……再没有从他心上稍褪半分……
——那是失去的滋味……
——那是愧疚的滋味……
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失去之后再后悔……是多么无用……也是多么难受……的事情了……
他懂了啊……
——为什么仍然要一再的失去……
——然后,一再地为自己之前为什么做的不够……而后悔?
——怎么会够呢?
——如果知道,他将失去……
……嬗儿、舅舅、卫长公主、诸邑公主……卫伉……
……还有……太子……
——他会为他们做得更多……
——不想失去啊……
霍光默默地攥紧双手。
——现在呢……
——在失去长女、妻子之后……
——他是不是还要失去她们唯一仅存的一点骨血……?
……怎么可以?!
看着外孙女即使在昏迷之中也不肯松开的眉头,霍光第一次真正的怨恨了上官家……
——上官桀与上官安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有什么下场……
——都无所谓!
——只要别牵连上兮君!
霍光眨了眨眼,看着外孙女的眼中,神色顿时一黯……
——昨夜,他的想法被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反对。
张安世说:“此事不妥。皇后乃大汉小君,改姓易宗已非将军家事。”
杜延年说:“天下皆知皇后乃左将军女孙,皇后之父更是立白茅受列侯之封,先妣亦追封敬夫人,纵然改姓……也不过掩耳盗铃!天下人不谓将军受惜女孙无辜,但言将军徇私溺情……甚至于混淆宗室血统……”
两人与他相交、相知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此事成败关系重大……岂容他私心为先?
两人的意思很明确——皇后想保,也只能在事后再作计较。
张安世与他更亲近一些,最后干脆直言:“有孝惠张皇后之例在前,便是再牵连,皇后之罪也有限,更何况将军如此爱惜,世人焉会穷追不舍?若再计较一些,此时成败未定,将军当真爱惜皇后,便当会其多留一分余地。”
所谓“多留一分余地”也就是——霍光若是败了……
——他会败?
霍光当即便挑眉。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还会败……
“子孺,若是那样,我在景桓侯墓前一头撞死……估摸着……景桓侯还会嫌我的血污了他的地!”霍光没好气地回了张安世这么一番话。
——他是大司马大将军……
——在大汉,与大司马大将军为敌……
霍光一直都觉得……上官桀一再地不安分守己,一再地挑衅他的底限……
——真的与找死没啥区别!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位太重了……
——内掌内朝尚书事,外朝举国兵权……大汉虎符一半在天子之手,一半就是大将军之手……
——简单地说,没有皇帝的命令,大将军固然是不能调后,可是,同样,没有大将军的同意,合不了虎符,皇帝也调不成兵!
——这种官职一旦授出……一个驾驭不好……便是君臣反目……
——即便不考虑这些,单是那一半的虎符,若非至信之人,天子岂敢轻授?
——若非如此,卫青薨后,孝武皇帝为什么不肯再拜大将军、骠骑将军?
霍光不认为自己会败……只不过……他不只要胜……更要胜得名正言顺!
——上官桀不算什么……关键是上官桀的背后有那位少年天子的身影!
时至今日,霍光始终没有当逆臣的念头!
——他是孝武皇帝临终亲拜的大司马、大将军。
——他不要名垂千古,只要百年之后,汗青之上不说孝武皇帝所托非人。
——他不要泽及后世,只要百年之后,葬入茂陵,就如金日磾一般,可以离他的兄长……离他的舅舅……更近一些……
——生前,他会担着大司马、大将军的名,身后,他更不能辱没了这两个官位!
——九泉之下,他要见孝武皇帝,要见舅舅,要见兄长……
——还要见太子的!
霍光站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腰,伸手轻轻抚开兮君脸颊上被冷汗浸湿的鬓发。
“昏迷……就这样也好……兮君……就这样吧……”
——他不想失去这个结发妻子与嫡长女唯一的血脉……可是……
——他不想失去……更不能失去的……更多……
——也更重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77、疫()
汉兴,置大将军,位丞相上,骠骑将军位丞相下,车骑将军、卫将军,典京师兵卫,屯警,位在卿上,前、后、左、右诸将军位上卿,皆金印紫绶,同丞相、太尉。
——因此,高皇帝时,卢绾为太尉,却是无法制擎韩信的。
位高权重,大将军属吏自然不会少。
——汉初置丞相,吏员十五人,秩六百石,分为东、西曹。东曹九人,出督州为刺史。西曹六人,其五人往来白事东厢为侍中,一人留府曰西曹,领百官奏事。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吏员三百八十二人:史二十人,秩四百石;少史八十人,秩三百石;属百人,秩二百石;属史百六十二人,秩百石。另有长史,秩千石,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
位在丞相之上的大将军,虽然不比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但是,内掌兵事,外主征伐,职司也非同一般,至孝武皇帝时,大将军主持内朝,权位自是更盛。因此,大将军幕府的属吏也与丞相不同,分为两类,一类是长史、从事中郎、史等府员掾属,另一类则是校尉、军司马、军司空令及丞、军武库令等负责兵事的军吏。
大将军的府员属吏的秩位与丞相属吏相同,长史秩千石,从事中郎,职参掌议,同东西曹,秩六百石,史秩四百石。
军吏这部的属吏就比较特殊了。大将军有亲卫部曲,分五部,每部校尉一人,秩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秩比千石,另有军司空令掌军中狱事,秩六百石。
除了这些,大将军还有御赐的天子官骑与鼓吹,以作出行仪仗。
霍光素来行事低调,出入宫禁,顶多带上几个亲信属吏,以便沟通内外,可是,今天,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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