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吴氏领着全福太太进了屋,房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全福太太进门,就预示着柳府那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门了,婚礼进入了正式程序,夏雪自然也不能继续陪着女孩子们说笑。
吴氏让丫鬟领着女孩子们去了前面正院里落座,只余夏挽秋和夏初,以及本家的两个女孩子作陪,准备开脸事宜。
全福太太让夏雪坐在一把坐北朝南的椅子上,正对着大门口,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都灼灼生辉。
余下几个姑娘虽然好奇,却也是懂规矩的,隔得远远的坐着谈笑,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又低头闷笑几声——开脸须得背人眼,忌坐东西向。
待夏雪坐定,便有个穿着大红袄子,七八岁的小丫头捧着一盘镊子、剪子、五色丝线、面脂并铜钱端到一旁。
全福太太先用米分涂在夏雪的面部,尤其是头发边缘处仔细涂擦了许久,润泽了许久。方取了五色丝线,拧成三股与铜钱串在一起。也不知她是怎么做的,随手一撮,那三股线便变化成有三个头的‘小机关’,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只好用嘴咬住、拉开,成‘十’字形状。只双手上下动作,那五色四线便有分有合。
她这才将线贴近姑娘的脸面,扯开、合拢三下、绞掉脸上白色的绒毛,反复几次,待到夏雪面色微微发红,又拿起剪子,剪齐额发和又修了鬓角。
又有夏雪的乳娘端来了新的铜盆,里头盛着山泉水与一方新帕子,供她敷脸。
只听一道充满喜悦的女声唱到:“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听得那声音,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向着门口看去。
却见全福太太已经将夏雪的辫子散开,一边快手快脚的在后脑壳上挽成发髻,并插上簪子及各种饰品,一边唱道:“打开小姐的青丝发,?象牙梳子往下压。?左梳右挽盘龙髻,?右梳左挽水波云。?盘龙髻上加潮瑙,?水波云中麝香熏。?前梳昭君抱琵琶,?后梳童子拜观音。?昭君琵琶人人爱,?童子观音爱坏人。”
如此这般,说起来复杂,其实不过片刻的功夫,‘开脸’便完成了。
小丫头又将开脸的物什端了下去,另有一人端来胭脂等物,供全福太太为夏雪上妆。
“一点妆长命百岁,二点妆金玉满堂?,三点妆三元及第,四点妆事事如意,?五点妆五子登科,六点妆六六大顺?,七点妆七子团圆,八点妆八洞神仙,?九点妆九世同宿,十点妆实实在在。”
全福太太本就是做惯了的,边唱边画竟是十分的迅速,没片刻就好了。
只最后两笔描眉,她伸手取了眉笔递给吴氏,便笑着让开了。
吴氏接了笔,细细的替女儿描了眉,也道:“一年一头春,?年年有新闻,?不觉幺姑娘长成人。?成人要出嫁,?为娘嘱咐几句话:?一要孝公婆,?二要敬丈夫,?三要妯娌多和睦。?四要心细贤,?茶饭要均匀,?火烛要小心,?茶饭要洁净。?五要起得早,?堂前把地扫,?贵客来到家,?装烟又递茶。?六要学裁剪,?免得求人不方便。”
几句殷殷嘱咐,叫夏雪差些落下泪来。
“姑娘可忍着些,莫叫夫人舍不得。”全福太太忙劝道:“咱不兴花了妆啊!”
夏雪闻言,勉强收住了。
吴氏欣慰的看着娇艳美丽的女儿,道:“我女儿就是好看!真好看!”
大约天下的父母,看自己的儿女,怎么都是十全十美。
“娘亲……”夏雪握住了母亲宽厚的手,低声唤道。
恰好这时,外头响起了鞭炮炸响的声音,夹杂着迎亲队伍吹拉弹唱的礼乐声,由远及近。
吴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灿然笑道:“好了,娘也该去前头,和你爹一起,等着你来给我们磕头。”
夏雪心里既是紧张又是不舍,却也只能看着吴氏带着丫鬟们离去。
迎亲队伍都到了,全福太太忙命人给夏雪换了里衣,又亲自给她穿上大衣上,叫她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等着,一旁放着金玉宝珠做的凤冠霞帔,只待等新姑爷做了催妆诗,再叫她戴上。
花轿进了门,径自往这边院子里来。
闲杂人等早就被清理了个干净,迎亲队伍到了院门前,这才遇了阻碍,夏斌和夏易作为兄长,领着一干丫头小子把院门堵了。
外头你来我去的热闹,屋里几个姑娘也围着夏雪打趣,只闹得她脸红心跳不已。
柳瑾诚本不是个沉的下心读书的性子,叫他即兴作诗实在太过为难。幸好柳家那边也早有预备,顺顺利利的念了两首催妆诗,又往门缝里塞了许多个大红荷包,这才过了关。
此时,夏雪已经穿戴上凤冠霞披,大红的盖头掩住了她明艳的脸庞,才在跟着迎亲队伍来的喜娘和全福太太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坐上了花轿。
等轿夫抬了轿子去前院,让新人向祖父祖母,以及爹娘拜别,她们几个才从喜房中离开,去到前院吃酒席。
吴氏为了夏雪的婚事也是下尽血本,且不说嫁妆如何,便是这几十桌的酒席,桌桌俱是精细无比,特请了京中最好的醉乡楼里几位专做席面的大师傅来掌勺,味道自是一绝,面子也撑足了。
自此以后,夏雪便是柳家的媳妇了。
柳家那头如何热闹,夏初可以料想的到,却与她再不相干的。
夏挽秋亲眼看了夏雪出门,心头一根弦顿时就松了。
这是她穿越之后,对她来说最有利,也最大的改变。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忍不住去看吴卿芸,就见她对着满桌美食也是食不下咽,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幸灾乐祸的高兴来。
原来……看见女主不高兴,她也是会开心的。
果然,人只要有了自己的立场,想法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这一场穿越,就已经注定站在了吴卿芸的对立面上。既然如此,能给她添堵的事儿,对她而言当然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因此,她反倒眉开眼笑的多吃了两碗饭!
待到夏雪三朝回门,吴氏看着英武的女婿和自家女儿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心头更是乐呵的不行。
单看夏雪的面色就知道,她过得极好。
不过,吴氏拉着闺女细细的问过,知道她公婆和善,夫婿体贴,这才稍稍安心。
也并非完全就放下心来。
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老话总是有道理的。
夏雪的性子,便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若非她身边跟着陪嫁丫鬟也是一样说法,吴氏连这一点安心都未必有。
夏雪却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实情。
新婚第二日敬茶,公婆兄嫂一点下马威都没叫她吃,满眼欢喜俱是善意,给的见面礼也丰厚的紧。虽说认人的时候见了几个有些不好相处的同族嫂子,但人家又不住在尚书府里,寻常也不会经常见面,她自不会在意。
她回门的早上,公公就特意开了祠堂,将她的名字加进了族谱,可见对她是满意的。
寻常新媳妇,可是有一个月的考察期的呢!
虽说终究还是会记在族谱之上,可到底不比如今有脸面。
新人入府总要受些排挤,哪怕她是少奶奶呢?公婆这般作为,显见是为她做脸,不叫下人看轻了去!
碰上这样的公婆,实在是她的福气,叫她既高兴,又有些疑惑。
虽然大嫂没说,但她却能看得出来,她有些羡慕自己。
大嫂可是嫡长子媳妇,将来要做宗妇的!
她为何要羡慕自己?
无非就是……公婆对她太好了!。
095 夫妻闲话二房事()
夏彦嫁了掌上明珠,与柳尚书家又亲厚两分,心中自是极为高兴地。
两人虽是平级,但若论起来,京兆尹到底不比刑部尚书直面天听。一方执掌京城治安,却还有个五城兵马司互相牵制,一方却是****能进宫面圣,极受当今器重。不说其他,单单柳尚书要比他年轻了近十岁,封侯拜相或许艰难,来日升个一品大员,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几乎已经是仕途的尽头,再难有所进益,最多不过等到他致仕的时候,当今能给他几分薄面,加封一二。
夏家白手起家,若非祖上突发救驾之功,也许混到如今也就是个泥腿子。夏彦乃是刘氏亲子,洛子谦来时虽已怀孕,但因生育一场,便也只把当他是亲儿,从小一手教导长大。
洛子谦是何等样人?宫中的贵妃娘娘,又有一品大将军府做后盾,从小似男儿般教养长大,经过数十年的宫廷生活,却并未闭塞消息做那闺阁女流。
说句大实话,她的心性眼界是寻常男子所难企及,只怕比夏老爷子还强上不少。
她教出来的孩子,纵然资质差些,也绝对不会好高骛远,自视甚高。
是以夏彦在看清自家的地位立场之后,他很快便找准了定位。
靠资历提升本就艰难,他家里的底子既不若勋贵人家丰厚,自己也不是满腹才学的状元郎,能到如今,不过依托圣眷二字。
可当今……说句不恭敬的,已经老了,这圣眷,也不知何时就到了头。
要说夏彦没想过那从龙之功,那可定是假的。大丈夫立于事,哪能一点谋算都没有?
可不管是洛子谦也好,夏老爷子也罢,对于立场二字却十分坚定——这从夏家的女儿都不得入宫这一条新家规上就看得出来,这夫妻二人,更愿意远着皇家一些。
夏彦年轻气盛时,自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与夏老爷子关起门来争论了一回,得到的结果却将他打击的蔫然。如今他慢慢从微末的官员起身,爬上了大员之位,却渐渐地越发明白,皇室操戈之争,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若置身事外的好!
被冲昏的头脑一旦清醒过来,整个人就跟吃了大补丸一般明睿。墨家也好法家也罢,也只在一个时期辉煌,唯独中庸之道之所以屹立千百年,不就是占了一个平字吗?立身正,方能严以律,方能在朝堂之中,平稳如大船,而不做那小舟!
因此,他所有儿女的婚事,选定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家。
诸如大儿媳妇安氏,安家乃是老一辈靖国公家的族亲。靖国公本就是靠战功立身之人,从不靠党争谋上,因此无数勋贵人家,皆是以其为首。安氏虽是靖国公族亲家的女儿,但两家却已出五服,便是株连九族都轮不上他们,不过是沾亲带故罢了。安氏的娘家算是勋贵,却是没落的勋贵。
二儿媳妇,夏彦本打算寻个如二房梅氏那般书香门第的女孩子,却不想吴氏死活闹着要让儿子娶自己本家的侄女儿。他心里本就亏着吴氏两分,如此便也就放手了,左右小吴氏家里不过平平,父亲好歹是个举人,勉强也算得上耕读人家。
因此,在为嫡女定亲的时候,夏彦很是慎重。最后定下了柳尚书家的次子,也是因为他们家清贵。柳尚书执掌刑部,为人不说十分公正,七八分还是有的。因他这位置事关紧要,能立在刑部的,几乎都是当今心腹,他们这些人,便是来日新帝登基都用得。
能与柳家结亲,他都觉得自家是撞了大运!
“母亲说,二弟来信,道修哥儿已经在南边说定了亲事。”这一日,夏彦从京兆府下朝回家,才脱下官袍换了家常衣裳,就听吴氏忽然提起了在外头外放的弟弟一家,顿时听住了。
“修哥儿如今都十七了吧?也是该定下了,说的哪家人家的孩子?”
吴氏看了他一眼,道:“说是保定知府的亲侄女儿,才十四岁,懂礼柔顺,二弟妹很是喜欢。”
夏彦一听就皱了眉头。
知府乃是从四品高官,他的侄女儿,比梅翰林的孙女身份可强多了。
长弱幼强,非齐家之相。但又想到宅子里头易哥儿媳妇已经有孕,那边却还只是定亲,怕还要等上两年才能成亲,想来倒也无妨。
这门亲事倒也般配,一个是三品京官的子侄,另一个乃是外放知府的侄女,论起来倒也相配。
二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想来也是心有谋算的。
因此便也掠过不提,只道:“二弟不是在江阴?怎么倒与保定那边牵扯上了?”
“听说是上官保媒,那知府原就是江阴人士。”
“如此倒也无妨,这门婚事结得不差。”
“母亲也是这般说的。”吴氏心道,真不愧是母子俩,说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又笑道:“二弟妹还说,修哥儿明年院试也要下场,到时候要先回京里来备考。”
“这些你与母亲商量着预备便是了。”夏彦点点头。
夏修离京之前便已考过县试、府试,只是名次不好,便没有参加当年的院试。时隔两年,想来才学上进益不少,只等院试过后便有了板上钉钉的秀才名分,结亲也好看些。这不过是科举的第一步罢了,没什么好让他劳心的。
吴氏点点头,表示记下了此事,看他面色还好,便说到:“如今大丫头都嫁了,修哥儿的亲事业定下了,安崇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一提了?”
夏安崇只比夏修小一岁,也已经十六岁了。
夏彦微怔,他倒是真忘了自己这个庶子了。
也是夏安崇没有什么存在感,读书上天分也平平,自然不比两个嫡出的哥哥更受他重视。
但终归是自己儿子,夏彦也不是不疼爱,只是顾不上他而已。
他看了吴氏一眼。
他这老妻,年轻时为了青姨娘同他犟过,他也曾因那事,而不待见她。
可一晃多年,那些往事早就淡去了。
曾经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竟已经想不起她的音容笑貌。。
096 吴氏初提理家事()
夏彦早已说不上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待见吴氏了,许是经年太久,他都忘记了。
到了他如今这年纪,说要耽于女色,却是不至于。否则两年前墨香的事情,他不会只是轻轻揭过不提——他母亲的立场很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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