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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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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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功瞪着眼睛,微黄的头发竖起,仿若厉鬼,发起狠来:“想拿我,你有几个脑袋。”

    王行自信而笑,挺枪刺来。楚云汐则躲在树后观战,这原该是逃走的绝佳机会,但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一是不忍他独自对敌,万一他真是好人,若有闪失,她愧疚难当;二是王行此人着实厉害,若是他果有歹意,便是她逃到天涯海角,想必他也有本事追上,还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

第十九章 天长地远魂飞苦(二)() 
她只匆匆扫了几眼两人招式,便笃定耿功非王行对手。耿功全靠一身蛮力,挥舞一把重刀,出招又笨又迟,而王行一把短枪却轻灵多变,更无固定打法。他精通各路枪法,几乎是根据进攻之势信手出招,将各大枪法拆开,重新组合使用。对方即便熟于用枪,也难以摸出套路,更难猜出他下招打向哪里。不过才接了二十几招,对方的阵脚已经被他全然打乱。

    王行出招沉稳,临敌甚是冷静,极有经验,反观对方,脾气毛躁,刀法混乱,破绽四漏。连她也不由得连连摇头,果然不出四十招对方就败在他的枪下。

    不过那人也甚有骨气,也不告饶,只梗着脖子叹气道:“也罢,合该命如此,死了倒也干净,只求壮士一刀结果了我的性命,别将我送官,省的连累家中老娘。”

    王行也是极孝之人,一闻此言心中一软,枪口便往外挪了挪,不解问道:“阁下也知做贼乃是连累父母的营生,何苦还要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耿功无奈嗟叹道:“若是世道安顺,谁愿意背井离乡,做个山贼。”

    他望着手上的刀,悲愤地往地上一扔:“我原本乃是山东聊城的佃农,家中有个老娘,还有三个兄弟,两个妹妹。爹死的早,娘把我们兄妹几个带大不容易,人老了眼也瞎了。我们兄弟几个本想好好干活,供养老娘。可这些年租税涨了又涨,根本不够吃饭,家里遭了蝗灾,租子交不上,田也被占了。我只得丢下老娘出来闯荡,可惜走到何处皆是遍地恶霸酷吏,我凡是挣了些银钱莫不出几日定然被人搜刮干净。我无钱吃饭,心一横便投了黑龙山。可那也不是个好去处,上面竟是些穷凶极恶之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偏偏官府还搞什么‘养寇自重’,是以总是剿杀不尽,官府得了利,老百姓就遭殃。我原也是老实巴交的穷苦农民,看不惯他们欺负穷人,便借着外出悄悄跑了,可又无处安生,便在这官道附近埋伏,只求劫些银钱维生,并不敢伤人性命。只是这事做得多了,更觉对不起老娘,今日若是死了,也算解脱。”

    王行也知如今世道艰难,恶吏横行,官贼勾结,穷苦农民难以为继,食不果腹,落草为寇也是被迫,便动了些恻隐之心,收了枪,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道:“做山贼、佃农可惜了你这把好力气,莫不如去边境投军吧,报效国家、奋勇杀敌,若是立了军功,得了个一官半职,将来衣锦还乡,你娘也能与有荣焉。”

    耿功也只在黑龙山上见过成锭的金银,登时欣喜若狂,对他千恩万谢,差点要给他磕头。王行笑着将他扶起,连道:“不必。”他直到离去时,还如坠入梦中般不断自语。

    王行一转头便见到楚云汐垂目凝思地站在树后,他快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时,又退出一步,郑重道:“姑娘受惊了。”

    楚云汐微抬眼眸,见他经过一场打斗,仍维持着清俊儒雅的仪态,显是家教极好,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她的唇角上扬的恰到好处,露出了一个清美而婉约的微笑。只一个笑容便展现出了名门闺秀的温婉之美。她眉间浮出淡淡的忧愁,将手中缰绳递给王行。

    他沉默地接过缰绳,任她旁若无人地走到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事,突然她驻足凝眸,怅然道:“这天下盗匪横行、巨蠹遍地,竟还不如五年前的光景。”

    “自从丞相掌政后,这日子越发难过。”王行不禁接口道。

    楚云汐身子一颤,侧头轻问:“是吗?”

    她语气甚是忧伤,连王行也忍不住叹道:“自太祖开朝以来,皆奉行休养生息的国策,税率低于历朝,奉行多年的税制至丞相当政后始变,连增三次,失地农民沦为士族佃农或奴隶,受到两层剥削,被逼成匪盗的大有人在。朝廷更是内斗不休,旧贵族与丞相带领的科举出身的新贵士子们政见不合,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也是常事。偏偏圣上常年卧病,又偏信些方士道术,整日沉迷于炼丹长生,十日竟有六日不问朝政,任由两派相争,朝局动荡。”

    她转过身来,清喉淡啭,笑道:“公子对朝政颇有见地。”

    王行谦虚一笑道:“我不过转述家父的话,我一个边境小兵对朝政哪敢有什么见解。”

    楚云汐眸光一闪,笑道:“想必令尊定是朝廷重臣,真是失敬。

    他却仰头大笑,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不过刀笔小吏而已。”

    不知不觉间,两人牵马并排而行,犹如在林间散步。楚云汐表达了对丞相的好奇,不断的问起有关他的事迹。起初王行还谨慎地连道“不敢妄言”,大约是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斗胆说了几句实话:“丞相治下过于严苛,有些政策近乎敛财,且钳制言官,倚信奸佞,心腹吕健亨、窦山、褚辉等人皆是酷吏,而沈钟、令庆延等人则是口蜜腹剑、欺上瞒下的弄臣。新贵士子们也并非全然愿意追随丞相,那些真正的名清才高之士并不愿与他们为伍,又不愿攀附士族门阀,得到重用的很少,大都只能在偏远之地做个小官,着实可惜。这几年丞相带领新党先后斗倒了韩、崔两大士族,牵连甚广,据说死刑流放之人竟有万人之巨,令人心惊,除此之外”

    他说的越多,楚云汐的脸色便越难看,她心中父亲忠孝节义的伟岸幻影再次被现实戳破,寒冷的风将她心头希望之火吹灭。即便她再不愿承认,那个温厚慈爱的父亲早已随记忆模糊,现在的楚丞相是个刚鸷专断的权臣,每天乐此不疲地与各路朝臣争斗,一边欺瞒着体衰多病的帝王,一边疯狂地压榨着底层的百姓。她神思恍惚,走着走竟落下泪来。

    王行惊然住口,她却推说是听了如此多的惨事,心下难过,为生者哀,为死者痛。

    语言的力量远没有现实来的震撼残酷。两人过了秦州,继续东行,才知什么叫惨绝人寰。

    陇州位于渭水边上,今冬发生了雪灾,沿街皆是冻死的百姓尸骨,冰雹如天降巨石一般损毁无数良田房屋,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遍野哀鸿,惨不忍睹。

    王行和楚云汐入城后目睹种种惨状,心痛难言。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发生了如此大灾,地方官员并无赈灾救济,反而不闻不问,任由百姓横尸街头。

    楚云汐悲愤难解,不住发问。王行却异常冷静,一向柔软而充满情感的他冷峻地审视着这炼狱般的人间,地方官员的私心盘难以瞒过他洞察秋毫的双目和深刻求索的大脑,他们既胆小怕事、推诿责任又想趁机牟利,贪污朝廷下拨的抚恤之财,当真是一群吸血恶虫。

    晚间,两人寻不到投宿的客栈,只得到城中人家求宿,王行牵马敲开了一户农家,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汉,瘦黄干瘪的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他神情委顿面容凄惶,走路都有些不稳。他费力地瞧了瞧站在门口的两人,哆哆嗦嗦的道:“两位,有什么事吗?”

    王行拳恭敬有礼地抱拳道:“老伯,在下王行,这位”说着指了指楚云汐,她见状忙也学着抱拳行礼。“是我的表弟,我们回乡探亲,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请问,可否行个方便?”

    老汉有些耳背,王行只好一字一句地重复。他听懂了大意,招手放两人进屋,叹口气道:“就这么几间破屋,两位凑合住吧。”

    他回头引二人进屋,身子转了一半,软到在地,王行赶忙扶他起来,担忧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汉大手一挥,强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他挥开王行的手,步履蹒跚地向着小院里唯一一束射在地上的昏黄光柱走去,那光束来自一间破旧的小瓦房。小瓦房在这荒凉的黑夜里孤独的伫立着,两扇对称的破败的窗户上渗出一颗颗水珠,仿佛两颗正在哭泣的心。

第十九章 天长地远魂飞苦(三)() 
屋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两人清楚地听到,一个妇人用她沧桑而嘶哑的嗓音哭喊着悲戚着:“我可怜的儿子啊。”

    楚云汐走到王行身边,拉住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她被这一幕又一幕层出不穷的悲剧折磨的心力交瘁,难以支持了。王行反手握住了楚云汐的手,温和而安定的笑容给了她巨大的动力和勇气,他坚定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揽住她柔弱的身子向那悲剧的中心走去。

    屋中,老汉垂坐在床边,举袖拭泪,哀叹不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双腿叉开坐在声嘶力竭的锤床哭泣,哭声越来越大。

    王行扶楚云汐坐下,想上前询问个究竟,却发现楚云汐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她的双目密切的注视着两位可怜的老人,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王行的手臂上。

    王行只得挨着楚云汐身边坐了下去,看着眼前悲痛的情形,他本想一探究竟,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能不触动两位老人的伤痛。

    两人沉默了一阵,楚云汐苍白的面容上已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泪痕,她放开了王行的胳膊,主动走到老妇人面前,取出手帕给她温柔地擦泪。老妇人被她温情一激,扑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那一夜,两双手冰凉的手握在一起,老妇人哭了整整一夜,楚云汐也陪她落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楚云汐病倒了。

    王行一边给她喂药一边告诉她,王老汉小儿子阿虎刚死于这场雪灾,尸首被堆在山神庙内,两位老人无钱安葬,只能让大儿子将尸首火化。

    楚云汐闻言掏出贴身藏着的几两碎银子放到王行手中,说道:“帮我交给他们。”

    王行把钱又放回了楚云汐的手中,笑道:“早想到了,钱我已经给过了,你放心吧。”

    楚云汐怔怔的望着横躺于手中的钱,由哀伤渐渐化为愤怒,她坐起身子,把钱往地上狠命的一摔,发泄似的怒吼道:“我真愚蠢,受灾的百姓何止千万,单凭这末厘毫分能救几人,药,水,粮食,我到哪去弄这些东西去救他们呀!”

    王行听了楚云汐的话皱眉沉思,在屋中踱步一阵,面上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深思沉重,一会儿又舒颜展眉。不知他想了多久,终于吁了一口气,扶住她的肩头,又重拾自信笑容道:“此事我想我还是可以尽些绵力的。”

    不久之后,整个受灾的地区都轰动了,拉着赈灾之物的车队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驶进城池。百姓们全都扶老携幼,倾巢而出,喜滋滋、乐呵呵地去领救济物。

    当地的官员们也吃惊不小,众人皆不知这些钱财物品从何而来,他们并未接到朝中有关赈灾的文书,他们甚至还在研究雪灾之事的措辞,难道竟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前来问询的官差粗暴的呵斥,吓得农户们接紧闭门户。王行轻松踏出房门,在楚云汐忧虑地目送下缓步而去。

    傍晚,他慢条斯理地整衣进门,还未等他坐下歇歇,好奇的楚云汐就开始问个不停,他露出宠溺的笑容,似乎相比于沉默他更喜欢见她叽叽喳喳的样子。

    他笑而不语的样子令她发窘,她眉间微蹙,有些嗔怒。他讨饶似得一挤眼,一笑之后转而严肃起来,正色道:“说实话,我这次乃是奉了父亲之命进京送礼的。为的是人情往来、打通关节,好为自己谋个好差事。”

    楚云汐凝神细听,有些了悟又有些疑惑地道:“原来如此,可如今你将所带之物尽数散尽,该如何向父亲交待,你的前程仕途都不顾了吗?”

    王行笑声铮铮:“不过我想再多的银钱也没有皇上的赞誉值钱。长安城内的官员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黄金白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俗物尔,我用这几车家私换的百姓的万言书,这份献礼岂不更有意思?”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朝臣们深感时艰,唯恐国库紧俏,主动捐出家产,用以官府赈灾,既安抚了民心、又平息了民怨。如此忧国奉公,为君排忧的臣子,怎能不让皇帝倚重呢?”楚云汐点破他的用意,也打消了一半的猜疑困惑,他的话合情合理,竟难以寻出破绽。他的身份虽不甚明了,但也没有多少可疑之处。

    她半是赞叹半是讽刺道:“公子深谋远虑,此计甚妙,一石三鸟,让人心生佩服。”

    她这话听来让他浑身不舒服,他干笑两声,摇摇头道:“我这也是助纣为虐,没什么可欢喜的。

    楚云汐像遭受了侮辱般地别过头去。这一句话如利剑一般直插入她的心底。她的父亲也是纣虐之一,身上也缠满了城外那些因无人救济而冻死百姓冤魂。

    歇了两日,即便大夫们都建议修养,但牵挂着舅舅安危的楚云汐一刻也不愿耽搁,她执意要上路,王行只好相陪。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困苦扶持,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心中的疑惑日益加深,但毕竟她只是个很少出门的深闺淑女,如此漫漫长路,若无人陪伴守护,也许以她之力根本到不了长安。

    两人出了城,继续东行,路过一片一望无际的枫树林,若是深秋时节,可想着漫天红叶将是何等壮观之景,惋惜的是今日只有朝天枯枝,萧萧冷风。

    路过河滩,偶遇几个年轻少女少妇嘻嘻哈哈地在河边挖野菜。王行下马,客气礼貌地向她们询问附近何处可以投宿。

    几个害羞的姑娘垂头悄悄地瞟他一眼,另有三个年长的少妇则一边大胆地打量他一边窃窃私语,忽然少妇们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王行不知何意,扭头求助楚云汐。

    楚云汐下马来,谦雅地作揖行礼。姑娘们望着他俏脸又是一红,其中一个穿红袄的少妇拦在她们前面,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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