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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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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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云汐轻应了声,俯身穿鞋,走到窗台,轻柔地扶着鸽子的白羽。

    林月沅冲她笑道:“你舅舅他今早又走了。”

    楚云汐收回了手,神情恍惚地立着。

    林月沅跳下窗台,扶着她坐下,安慰道:“他知你会难过。故而让我转告你,他给你留了件礼物。”她一吹口哨,鸽子便飞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将头插入翅膀下梳理羽毛。

    楚云汐瞧着白鸽可爱,神色舒然了不少。林月沅又丢给鸽子一颗玉米粒,鸽子张嘴接住,逗得楚云汐嘴角一扬。

    林月沅笑道:“他让我转告你,他怕离别伤悲,故而不辞而别。你保重身体,照顾荞姨。鸽子是送你的礼物,他上次路过长安,遇到了你二姐。你二姐十分思念你,还给你带了东西。你舅舅知你姐妹情深,特意训练了几只白鸽留作你们通讯之用。”林月沅将椅子上一只黑色包裹拿到桌上,推到她的面前。

    楚云汐解开包袱,里面着露出两个白瓷罐,掀开盖子,是整整一罐子黄澄澄的梅子糖。她拈了一颗在嘴中,味道漫长而幽远,恍如隔世。不知是梅子糖变酸了还是她的心酸,眼泪如雪般簌簌的扑落,混合着清新的草香,在阳光下一晒,立刻显现出褪了色的泪痕,宛如一幅未着色清淡的山水画,惆怅而忧伤。

    林月沅右手一抄,握住了鸽子毛绒柔软的身子,左手温柔的抚摸着鸽子的羽毛,鸽子不挣扎乖乖的卧在她的掌心,鸽子温暖丰满的肉身把她的小手涨的满满的。

    林月沅翻过鸽子的身子,鸽子毛乎乎的肚皮暴露无疑,两只小红爪蜷缩在白色的绒毛里。鸽子的头颈僵硬的扭转,一幅待宰羔羊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月沅拉直了鸽子的右腿,上面绑着一个翠绿色的小竹筒,林月沅取下竹筒,一扬手,鸽子扑扑楞楞逃命似的的飞走了。

    林月沅把竹筒插到楚云汐手里,搓着手问道:“快看看,你二姐写些什么?”

    林月沅平日虽不拘小节,但做事却有分寸,两人虽亲如姐妹,但却极为尊重楚云汐的秘密。

    楚云汐打开小竹筒,竹筒里滚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安好勿念,祝卿身体健康,事事如意。”署名是“梅子糖”她淡然一笑,把纸条展给林月沅瞧。

    林月沅只扫了一眼,便专业地点评道:“你二姐的字秀气有余,劲力不足,柔软无力,中看不中用,绣花枕头。”

    楚云汐转身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以为每一个女子的劲都像你这么大,可以打死老虎。”

    林月沅歪着身子大大咧咧的向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说道:“打死老虎我不敢说,但打死个把人,本小姐还是不在话下的。”牛皮刚一吹完,林小姐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时光匆匆,一年过去,大雪封山,寸步难行。

    这一年冬天冷的出奇,众人早早地便换上厚厚的皮袄,抵御寒冷。

    晚间,楚云汐和林月沅两人围坐在火炉前聊天,林月沅拉紧了身上的皮袄衣领,双手伸在炉火旁。楚云汐冷的瑟瑟发抖。林月沅干脆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楚云汐靠在她肩头。红色的火光照在两人脸上,暖烘烘的热气沁入肌肤,林月沅的怀抱也很温暖跟母亲一样,那一刻楚云汐难得感受到了温馨。

    林月沅不满嘟囔:“这什么鬼天啊,太奇怪了,蜀南从未冷成这样,邪门。”

    楚云汐玩笑道:“大概是蜀南也出了个窦娥吧。”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这“窦娥”出在江州,便是那命运急转直下的杨邈。

    不过一年,当两人再见杨邈时,他已不再是那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翩翩状元郎,而是全身被绷带包裹地犹如死尸般的活死人。

    杨邈是被白骜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他身中七刀,刀刀见骨,最严重的一刀是在腿上,一把钢刀插穿了杨邈的小腿。其状之惨,惨不忍睹。

    白骜沿路找大夫给他医治,总算保住了他的命。送回蜀南后,林日昇接过了治疗他的重担,但白骜知道即便他的外伤能痊愈,可心中的伤痛如何能痊愈呢?

    楚云汐已经哭得双目难以视物,她难以接受自己又一个亲人遭逢噩运,她还记得年前去参加杨邈和柳盈薇的婚礼让她一度又重新相信相爱之人还是能够白首,可命运的孽轮终究也没有放过这一对幸福的夫妇,没想到他们的恩爱却连一个冬季都没有渡过。

    三天后,杨邈醒了。

    醒来的杨邈,脸如金纸,双颊像被放了气的皮球,整个瘪了下去,身上的骨头突破了肌肉的层层包裹,抵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凸出各种恐怖的形状。

    楚云汐望着瘦骨嶙峋的他,眼泪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他的双目像熄灭光亮的黑洞,弥漫着恐惧与绝望。

    当白骜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中,他的双眼霍然睁大,瞬间癫狂,抽动着难以控制的身体。他嘶哑的嗓音发不出清晰的话语,只有不知其意的嘶吼。

    白骜望着他如今不认不鬼的模样,心中又心疼又怨愤,哽咽道:“我早劝诫过你,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到底今日自食恶果,我教了你这么些年,就教出你这么个糊涂徒弟。”

    杨邈眼里已爆满了血丝,手脚乱动。林日昇出手点了他的穴道,焦急地埋怨道:“白叔叔您就别刺激他了,他本就没了求生的意志。您这般说他,他听了更不要活了。”

    白骜甩袖恨声道:“若他真变了个残废,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楚云汐缩在一旁浑身颤抖,恐惧,害怕,惶惑,折磨连番袭来,她只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将她击到在地,她从椅子上滑落,垂泪道:“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去年外放江州,在当地颇有政绩,他与嫂子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正该是最好的时候,怎会突然遭此横祸,不但家人入狱,连他也受了这般重伤?”她拉着白骜的袖子,放声大哭,身子抽搐不止。

    林日昇见杨邈这般凄惨也禁不住落泪。在厨房煎药的林月沅隔着几间屋子也听到屋内楚云汐的哭声,大骇之下将药罐丢给绿妍,也赶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抱着她战栗的脊背,陪着她流泪。

    白骜望着她的脸,便克制不住的焚心之火,兼又想得她姓楚,更是火上浇油。他突然干笑两声,冷声道:“你倒还问我,你该去问问你的好父亲。”

    楚云汐如冰凿心,倏尔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白骜有些不忍,却依旧残忍地说道:“我该贺喜你,你父亲终于重现楚氏当年的辉煌,楚氏几代人汲汲以求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终于还是落到他的手里。他这些年处心积虑、忍辱求存、不折手段,终于使你们楚氏重振了金陵第一世家的雄风。”他大笑起来,面容狰狞道,“可是你看看你的父亲自从当了丞相都做了些什么?趁着圣上龙体虚弱,无力管理朝局,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党同伐异。不过短短数年,这世道便浑浊肮脏犹如死水,朝中人人自危,相互构陷,以求自保,洛阳几个士族抄家的抄家,死的死,败的败的。你大哥不过是丞相大人康庄之路上的一块不起眼的绊脚石,是他捏死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

    仿佛一堆火炮落下,楚云汐只觉得霎时间震耳欲聋,天地旋转,宇宙倾覆,世界毁灭。她身子瘫软,倒在林月沅身上,口中喃喃自语,像中邪了似的,一个劲的摇头重复道:“这不是真的。”

    林氏兄妹也震惊万分,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白骜心如刀绞,却继续狠心地说道:“你师兄在江州任期间政绩卓著,不久便被调任为江州刺史,他年纪轻轻便身担重任,本就令人不服,因而他越发勤政,誓要在江州有一番建树。三月前江州洪灾,流民遍地,朝廷上拨了赈灾银两,身边有人便暗示他该对上面孝敬一些。他便留了意,查出了些地方上贿之事,其数之巨令人发指。而你的父亲便是罪魁。你大哥将此事告知了与他本是同榜进士的江州司马王深,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相约此人要弹劾丞相。这个王深阴险狡诈,他表面答应其实暗地包藏祸心,待钦差来时,反咬一口,竟谎称你大哥私吞赈灾之银。不知真相的百姓风闻,群情激愤,钦差唯恐地方大乱,为安抚民心将你哥哥一家下了大狱。想来圣上亲批杨氏一门斩首之刑,你父亲没少出力。我想尽办法也只换出了你半死的哥哥,至于你嫂子,她不堪狱卒之辱已然自尽身亡了。”

    楚云汐眼前鮮血迸流,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神经彻底崩溃,她突然也癫狂似得大笑起来:“是啊,这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我又怎能不信?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魔鬼啊!”她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倒在林月沅身上。

    白骜的满腔怒火终于湮灭在对外甥女的亲情之中,他抱起昏迷的楚云汐,方才寻回理智,悔恨自己的无情。

    夜已深沉。

    林月沅掀开自己的被子躺道楚云汐的身边。四周白色帷幔飘扬,阴沉沉的如灵堂一般,院子里纷纷扬扬的下起了白色的雪花,有时厚厚的砸下来,闷的一声。身下暖流如浪潮般涌动,却怎样也涌不到楚云汐心里,她直挺挺的躺着,手脚僵硬,触感全无,好像灵堂中的祭奠的死尸。

    林月沅偏头去听雪,恰好瞥见了她侧颜,淡然的轮廓像被染过的山水画融到了无边的黑暗中去了,而在黑暗中闪烁着的宛如星光般晶盈的是挂在她眼角的一滴泪珠。

第十二章 骏马金羁侠少年(一)() 
红日新出,光辉曜景,煕春寒往,柔枝含芳。

    一位身披玄色铠甲的男子骑快马从云中府的治所盛月城中疾驰而出,一路往南奔去。盛月城南郊乃是一片宽广的平原,分布着云中府最为丰硕的农田,这里不仅土地肥沃,而且有水源丰富,再往南去便是云中府最繁荣富庶之地——熏宝城。

    这片农田除了分给当地农民耕种养家之外大部分皆是军队屯田,云中督都施烈所率领的天盛军便有几支驻扎在这里。

    男子进了农田便立即下马,牵马慢行,路上所遇做农夫打扮的士兵皆肃立行礼,他向西行了几里便看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蓝半臂,腰间缠着麻绳,手舞镰刀,正蹲在地里除草。他只凭背影便认出弟弟,兴奋地冲他叫道:“佳珩。”

    施佳珩站起身来,抖抖微麻的双腿,朝田垄上走去。男子从马背上取出水囊扔给他,笑道:“刚泡的杭州碧螺春,快尝尝。”

    他捏了捏水囊,重又扔给了男子,笑道:“看来是陆伯来了。这样是好茶该慢慢品才是,哪能似哥哥般随便倒在水囊里。”

    男子哈哈一笑,露出两排如恶狼獠牙般的利牙道:“我哪懂品茶,什么龙井、铁观音、银针、毛峰我喝起来都一个味儿,苦苦涩涩的还不如河水甘甜。”说罢,他也不嫌垄上黄土肮脏,直接席地而坐。

    施佳珩用脚扫了扫土也挨着他坐下,他如今已有十六岁,边关的风沙将他从一块璞玉打磨成一柄寒剑,他脱去了清贵公子的玉润,显得越发英姿轩举,神秀锋颖、因他文武兼备,更添雅g概,仪容韶健。而他的哥哥施皓珙比他年长几岁,也是雄爽英发,跤捷旷荡。两人自小一处长大,当年施烈离乡投军,后又远赴长安,施皓珙便担起护家重任,对施佳珩如兄如父,他们二人虽非一母所生,但却从未生过抵牾,真是兄弟手足,血浓于水。后因施烈北上从军,又逢战乱饥荒,施皓珙为护持母、弟失学,至今仍为施烈的一大憾事。

    自从施烈被当时还是亲王的圣上看中做了他身边侍卫之后便一路官升,在楚忠濂败绩之时临危受命,接手天盛军击败敌军,终于从底层士兵做到了云中督都,成为襄州寒族里最为光耀之人。

    除了他的军事才能为人称道,他的忠厚人品也是令圣上能放心的将东北边防交托于他的原因之一。他富贵之后不忘糟糠之妻,拒绝了圣上赏赐的美姬爱妾,仍只守着家中原配的一妻一妾过日子。前年施皓珙的母亲留下小女儿撒手人寰,施烈颇为伤心,厚葬之后也无再娶之意,如今家中也只有发妻一人。

    他们一家倒还真真是做到了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而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施皓珙夫妻俩那不值一提的小矛盾了。

    施皓珙从怀里掏出一根生津解渴的胡瓜,想了想又打开水囊冲了冲,将肉质肥美的一段掰给了弟弟,自己只啃没有滋味的尾部一段。施佳珩笑道:“哥哥我可没这么讲究。”

    施皓珙嘿嘿笑道:“纪先生说你脾胃娇气,还是弄干净点好。我记得你小时候白胖的跟个雪人似得,这几年可晒黑了。”

    施佳珩原本干辣的嗓子经过瓜水的滋润,嗓音也清润了许多,他摇摇头笑道:“大哥你说笑了,你何曾见过咱家人晒黑?一个冬天就过来了。对了,听说纪先生昨日回蜀南去了?”

    施皓珙点头道:“不错,听说他要去蜀南找人斗医,我只听说过文斗文斗,还头回听说医斗。”

    “纪先生虽是医仙侠骨,可也算武林中人,医斗大约也是他们医学高手间的江湖规矩吧。他妙手缓解了父亲的腰疾,我原说要好好感谢他,谁知他走的这般着急。”施佳珩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最近家里可好,母亲身体是否康健?”

    施皓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家里有母亲操持,万事无忧。陆叔还带了母亲专门为你我赶制的衣服鞋袜,你最爱吃的腌菜和乡下庄上送的鸡鸭、还有些这边难见的野味呢,也难为这帮庄稼人这么远的运来。”

    虽然父兄在身边却也挡不住思乡之情,想起母亲出了不能尽孝的愧疚,还有春晖的温暖之感,他沉吟片刻道:“母亲所做的衣衫自然再无不合适的。”

    施皓珙见他有些沉闷,笑嘻嘻地逗他道:“我还有一件宝贝给你呢。”说着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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