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轸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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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花辞-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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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推开房门迎接外面的阳光时,信心全无,再也没有等在门口的身影,他的振作和努力失去了期盼,他便也无需再自欺欺人。经过这一番遭遇,他的仕途、情爱、婚姻可谓全盘失败,他的父亲试图用名利、家族、责任来激励他的入世之心在现实面前节节败退,本来就根基不稳的信念此刻全然崩塌,妻子的死毁了他最后的希望。被逼到尽头的他终于决定用承认失败,放弃执念的方式开始反抗,皇上的御案前出现了他以决绝的笔调书写的请辞书。

    在风华正茂,风头最劲之时请求归隐山林,无论是朝廷同侪,亦或是宫廷亲人都将其原因归咎为发妻去世的心灰意懒。但他们脑海中情爱婚姻消逝对一个男子的影响微乎其微,大诗人元稹可以一壁写出凄艳绝伦的悼妻诗一壁艳遇不断,大词人苏轼可以对王弗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也可以妻妾成群,风月留恋。毕竟世上有几人能如王维般在妻子逝世后,一心礼佛,孤独终老。

    他们认为林日昇不过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以请辞书换取一个长情之名罢了。可他却用一连三次的强烈要求狠狠地冲击了众人暗生的鄙夷之情。不久众人便在惊讶中相信他辞官的心意是无可动摇了。

    李承勋也颇为头疼,在还没有最终能想好如何处理之前,他的奏折只能积压在御案上。

    他的叛逆通过林淑妃的家信传到蜀地林府。正自得于自己英明果决中的林昶像被命运再次重击了一拳。他本已替儿子谋划好的前程道路瞬间化为泡影,他企图用儿子延续生命,实现理想的妄想因林日昇在挫折磨难中逐渐形成的完整人格而逐渐被碾碎。他从小便以儒家最高的道德标准来教导儿子,目的是用孝悌的道德枷锁绑儿子的心,只要以此为要挟,儿子便能听从他的摆布。在他的严厉的知识和道德教育之下,林日昇果然成为了一个仁爱正直的青年,然而世事难料,圣人的完美德行对他的影响更趋于博爱悲悯,而非治国驭民,他最终还是在林氏世代医德的熏陶之下走了另一条救人而非治人之路。

    林昶连天加夜地赶赴长安,他通知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拖住皇帝的同意请辞的裁决,好在皇帝也徘徊在两难之中。他欣赏林日昇的宅心仁厚,赞叹他的医术高明,又可惜他的毫无权谋,这样的人留着不过是个无用的好人,但能官易得好人难觅,立他为一个道德楷模也未尝不是件笼络人心之事,此外他还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莫如调他入太医院,成为自己的御用大夫,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这不啻对林昶来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进入太医院成为太医,说白了不过是个身份高贵些的大夫,他希望儿子出将入相,而不是囿于家族行医的怪圈里,否则他林氏将永生永世都无法翻身,堂堂正正地跻身士族名门。

    因而林昶几乎是气急败坏似得出现在长安城林府的大堂里,他坐在太师椅中,脸上即便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但仍是一副眦裂发指的模样。一见面,跣足科头的林日昇便撩衣跪在地上,负荆请罪似得全程垂着头。

    林昶见了儿子,便自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他狼狈落魄而非刻意为之,而是发自肺腑的心灰意冷,怠懒与颓唐到了极点,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信念和意志,灵魂死掉,**苟活,让他心惊。

    他必须立即调整策略,此刻的威逼只会让儿子心生厌世之念,只有让他重新燃起斗志,才能让他重换新生。他立即换了一副慈祥的面孔望着他,眼中具是怜惜和理解,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亲自将他的扶起坐下。

    他的绝佳涵养也只能在林日昇这种温润君子面前装装样子,一遇到林月沅爽辣直白的人,立刻便原形毕露。

    林月沅抱着鞭子站在他面前,目光斜视,既不请安,也不下跪,嘴角不屑的勾着,令林昶登时火冒三丈。

    他一拍扶手,植发冲冠道:“我就见不得你这幅样子!你在宫里这些日子就学的这样的规矩不成?见了父亲,连起码的规矩都没有吗?”

    林月沅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不想见我就别叫我来。”

    林昶扶须沉声道;“你也到年纪了。等你有了婆家,我想见你也难了。昨日我进宫拜见你姑母,与她商议你的婚事,见了鼎山王的儿子郑醇”

    林月沅柳眉倒竖,上前一步便要怒吼。

    林日昇抢先一步重重跪在地上,大呼:“不可。郑醇此人好色爱酒,品行不端。纵然是鼎山王嫡子也绝非可嫁良人。父亲你要三思啊。”

    林月沅踢翻面前一张椅子,破口大骂:“你丧心病狂了是不是?为了地位权利,把儿女全都当成赌码。你瞧瞧你替哥哥选的好亲家,如今又想摆弄我,我告诉你,休想!”

    他对女儿这火爆脾气是又爱又恨,他年轻时若有女儿一分勇敢,也许能挣脱母亲的束缚,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但他也承认自己在重复母亲**的道路,将自己失败的人生强加给儿女,且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在成全儿女的人生。

    林昶怒气反笑:“我还没有说完,你们急什么。即便我愿意,你姑母也是疼你的,断不会同意。我们替你选的人家自是极好的,你也不用总骂你爹没有良心,顾家纵有万般不好,你去世的嫂子,还是于我们家有大恩的。郑醇自是有些不堪,只是我替你选的这个人家,想你再也难挑出错处。”

    他得意而笑:“施烈将军的二公子总配的上你这位大小姐了吧。”

第四十六章 往事不堪难回首(一)() 
艳阳高炽,蝉鸣声声。但林府大堂里还是颇为凉爽,林昶挥舞了两下折扇,搅动凉风,满意地瞧着儿子沉思和女儿错愕的表情。他自得认为这次的高明的安排,既能让儿女们感受到他慈父的温暖,又能得到一个实力强劲、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

    他进宫后,跟妹妹深谈了一次,也觉得顾氏虽然雄踞一方,但因其庞大的宗族难以管理,已经逐渐开始呈现衰败的趋势,内部的腐烂终有一天会摧垮这个家族。便如今日金陵楚氏的式微之态。

    施家虽然远没有顾氏那般鲜花着锦,声势逼人,家族也不繁盛,但因施烈是自行伍中凭实力和机遇一步步做到威震边关的云中督都一职,其身上所具有的坚毅勇敢,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精神也深深地感染着下一代,因而才能培养出施皓珙,施佳珩或如骄阳或如朗月般的后代,他们正如冉冉升起的新星也许有一天会成为顾氏衰败后新一支崛起的势力,他潜在的实力才是林昶最为看重的地方。

    如果妹妹和施佳珩真是两情相悦,那林日昇真的要跳起来为父亲的决定拍手叫好了,可是他觉得不妥,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感情弥深,但却是兄妹之情,怕是半分儿女私情也没有,他也隐约觉出了施佳珩心中恐早有了爱慕之人,若是强行将两人配成一对,岂不又重蹈了他婚姻的悲剧,因而他决心出声反对。

    不过林月沅总喜欢先声夺人。她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什么?”还没等林昶喜气洋洋地重复之时,她已经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纵是有千般好万般好,我不愿意就是不行!想要逼我嫁人,做梦!”

    林昶满心欢喜被女儿的无情反嘴瞬间击碎,他被激怒了,满脸阴郁之色,冷声道:“我看你根本不是不想嫁人,分明是想跟我作对!你说郑醇人品不端,施佳珩总是正人君子了吧,又是你自己认的义兄,你们感情甚笃,有说有笑。你为什么不肯嫁,你不过是为了你母亲之事与我赌气,拿自己的婚事跟我赌气,毁的终究是你自己。”

    林月沅坦然而笑,睥睨着他,无畏无惧:“林月沅就是林月沅,这一生绝不会任人摆布,我不会接受你以爱之名为我强加给我的人生之路,不会做你政治的牺牲品,即便你是我爹也不行。我虽然是你林昶的女儿,但并不是你实现自己野心和理想的工具,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没有必要为了你的私心和权欲牺牲自己的幸福。一个没有独立人格和独立思想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放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我为你选择施佳珩已是最大的仁慈,如果我真是为了林家运途着想,就应该直接将你嫁给郑醇。即便我真以你去联姻,那也是你分内之事,你受林氏家族快二十年的供养,却从无所出,难道不能为家族牺牲婚姻。莫说是你,即便是身为皇女也有为国保安,和亲远嫁的义务。”林昶怒道。

    林月沅不卑不亢,昂头道:“若是我林家真的到了灭族人亡的地步,莫说让我林月沅牺牲婚事,即便是牺牲生命也是在所不辞,但如今并没有亡国灭族,为何要我杀生成仁?我不信林家难道非要攀龙附凤,自轻自贱才能振新家族?难道踏踏实实、老实本分就永无出头之日。你倒是凭着顾家的势力将哥哥留在长安,但没有经过底层的磨砺,即便进了翰林院哥哥将来也未必就能承担起重任。何况家族兴衰便如历史朝代兴衰一般,林家若是当真人才凋敝,就该退位让贤,好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子弟也有登堂入室的机会。林家一旦衰落,自有那些好强争先的族人自强不息,奋斗不止,林家便还有兴旺的一天。总靠着我们几人,攀着宫内的高枝又能保他们几年。”

    一念及此,她颇有些痛心疾首道:“你看如今,叔伯宗族的儿孙们,莫不都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大约只有哥哥算最为长进。可哥哥一人如何能拯救这一干无用之人,家族非一人之家,乃族人共同之家,族人都自甘堕落,将全族的压力都堆于我与哥哥身上,我倒想反问一句,那又凭什么?!”

    妹妹的一席话,正是点出了一直堆积于林日昇心头的窒人重负。作为林家长子,责任义务是他面前绕不开的大山,每当他想任性的追求想要的生活,自责就会占据他心头,自私、懦弱这些他自己强加于己身的道德折磨,使他不堪重负。

    但她却道出了另一番道理,家庭、家族乃至于国家乃是属于组成成员所有人的,因而每个人都有责任,每个人都应负责,只有众人齐心家族才能繁盛,一团散沙般的家族仅凭一人之力怎可能力挽狂澜?他一厢情愿地将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所有责任都拦于己身,当难以承受时又陷于哀情不可自拔,差点灰心丧气,失去信心毁掉自己。他忽然觉得身上骤然一轻,望向前路时又有了希望。

    林昶怔住了,其实振兴家族从来都不是他的宏愿,那不过是他追名逐利,贪慕虚荣的借口。权力地位所带来的至高荣耀,畏惧恭敬才是带给他最大满足感的精神来源。他自然不能理解女儿远比他宽阔的多的胸怀和远见。他对女儿的观点嗤之以鼻,并自负地将其判为妇人之见、书生意气。

    他仍欲再言,林月沅却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双手奉上,恭敬跪下道:“爹,你是我生父,我便是有万般无礼,却不能废祖宗人伦。你若执意相逼,我只得一死而已。”她将刀高高的举起,对林昶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女儿态度坚决,令林昶大为费解。他好心替女儿挑选夫婿,何以女儿如此反感,

    林日昇从她手里夺过刀子,含泪道:“父亲,从小到大儿子从来没有忤逆过您的意思。但这一次,儿子也要做一件不孝之事。”

    他将刀架在脖颈间,叩首道:“请父亲放儿子去吧,儿子已然决心辞官,此后不会再踏足官场。儿子一是无成,自然也不配在回到林家去了,以后天南海北,儿子只能去流浪了,不能侍奉父亲榻前尽孝,是儿子又一不孝之罪。儿子愿顷后半生之力将林家医术发扬光大,治病救人多造福德,保佑父亲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他伏地不起,泪流不止,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将他心中所想付诸行动。

    林月沅也被震撼了,她万没料到林日昇这次辞官的念头会如此坚定。

    林昶被眼前一双不争气的儿女气的气血翻腾,他前半生受母亲的压迫,妻子的强势,后半生却又被儿女忤逆,仍无法随心所欲。

    他心念一凉,忽觉得人生大无趣味。自己满心欢喜地为他们谋划终身,他们不但毫不感恩,反而一个个以死相逼,他真想咆哮一声:“随你们的意吧,我以后再也不管便是。”但又不甘心,总要再试试才能死心。

    他扶着桌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愁苦的表情将脸上的皱纹挤地更多更密,显得他苍老了许多。他叹了口气,眺望远处,眼神空茫而辽远,突然感慨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你踏出这个门去,你便再无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家族,没有父母,只有你自己。你将告别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告别着无限光明的前程,永远无法获得站在人生的峰巅享受指点江山的豪情,迎接你的只有贫困、肮脏、平庸和哀怨。”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压迫和**,他难得以父亲对儿子慈爱的口吻劝诫他的冲动。

    林日昇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心酸和寂寥,以往他总是颐指气使、独断专行的,像一座威严的神一般伫立在那里,让他已接近就不由得浑身战栗,而如今他却只剩下无奈和苦闷。他望了望父亲鬓间的白发,他真的老了!于是一股强烈的负疚感涌上心头,他再次泪流满面。

    但他依旧倔强地哑声道:“父亲,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害怕,你不知道,那种无人理解,无人认同的孤独和恐惧才是真正的可怕。”

    林昶内心大震,他怎会不明白儿子所说的意思呢?这些年来愤懑和怨恨总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被不懂自己的母亲磨得粉碎,他的爱情,他的婚姻又被固执的妻子消磨殆尽。他被困在无人所能探到的幽僻处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像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向日葵默默的枯萎凋零。

    但他仍觉得这一切与理想的失落相比微不足道:“真正的勇敢并非只是果断的抉择,而是一旦你选择错误是否有勇气承担那不堪的后果。儿子,你家世很好,品貌一流,进士出身,供职翰林。因而你还感受不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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