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逢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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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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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要你自己来,你是没娘家还是怎么的?”宋氏道,“我养了你十几年,可不知道你嫁出去四五年,就变成这样忍气吞声的性子了。”

    “什么忍气吞声。”林馥环嗔道,“我是浑不怕的,可三儿还没议亲,还有黛玉妹妹,我一个林家嫁出去的女儿,弄这么一出‘不敬公婆长辈’把林家女的名声糟蹋了可怎么好?日后还要连累妹妹。”黛玉忙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边也是王府,姐夫的父母既身居高位,大人自有大量,想也该是通情达理之人,姐姐不过回娘家小住几日,怎么就牵扯到不敬了。”

    “妹妹大度,可林家也算读书人家,三伯父的清贵名声我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女孩儿不多,有一算一,都干系着姐妹子侄的声誉。长辈从来是长辈,我也有好几件事不顺他们的心了,真计较起来,早算个不孝的了。早前还好,如今想起来,可真是对不住娘家弟弟、妹妹。”

    黛玉见她身后的大丫头衣着打扮皆与旁人不同,又和宋氏屋里的丫头颇是熟稔,知她们定是馥环的陪嫁丫头,却仍是梳着未嫁的辫子——王熙凤那样的醋性子,也不得不主动把平儿给了贾琏呢,堂姐所说的不顺,想也有些由头。

    宋氏冷笑道:“我千辛万苦养的你同玉儿,我自己舍不得你们受一点累,难道是养你们出去伺候人的?早两年那事发生,我问你怎么说的时候,你痛快些,可有现在这些事!”

    林馥环本憋了许久,因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不便说,此时也忍不住了:“伯娘说的容易,人非草木,我同渡哥这几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不管别人怎么样,回了自己院子里我们也是有商有量地过日子,我又不是没长心肺的,什么叫痛快?”

    过生活又不是只有婆婆太婆婆的那些家长里短、规矩刁难,丈夫年轻俊朗,待她也温柔小意,颇是恩爱。和离之事惊世骇俗不说——她原来的性子,并不把那些俗规虚名放心上,如今恐因自己的任性连累家人才收敛的——她自己也舍不得离开云渡的。

    黛玉本是在一边愣神,骤然听了这话,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她年纪尚小,那些讲男女之情的杂书戏本自然是没人给她看的,可有些东西,越是别人防得洪水猛兽似的,就越有人好奇。她并非懵懂而一无所知的小孩儿,可原先身边只一个表兄也罢了,现在又多认识了几个堂兄,虽性格各异,却都可亲可敬,有这几个兄长在身畔,免不了就对戏本里那些动辄忘了父母嘱托、枉顾女儿名誉的“才子”看不上眼了。加之有林征和葛韵婉这段已成佳话的婚事在前——林征求娶葛韵婉,是“感其纯孝,哀其孤苦,痛其被负,慕其飒爽,意志相投”,也是先同父母说了,求得父母同意,才托了媒人去葛家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把妻子娶进门的,同这样的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结合比起来比起来,话本上那些因为年轻人颜色好而来的一见钟情,未免有些浅薄了。

    这话其实说说也无妨,只是当着没出门的小姑娘的面说,并不合规矩,宋氏的脸色不好,似在忍耐发作,黛玉想法子岔开了话题:“姐姐是住原来的院子,还是和我一起睡?”

    “畅意居一向有人打扫,她还住那儿,也省得再说些胡话,一边哄你一边气我。”宋氏冷哼了一声,“你行囊收拾得如何了?那儿凉快,衣裳别太薄。”

    黛玉自己没空管这事,想应当是王嬷嬷带着小丫头们收拾的,厚啊薄的她也不知,只应了一声,又问:“我看姐姐行囊准备得不多,东西可够用?”

    “她可没打算待几天。”宋氏哑声道,“可真成泼出去的水了,我也热脸贴了一回冰,下回再不做这么得罪咱们大姑奶奶的事了。”

    “原也不要伯娘操心。”林馥环嗔道,“不是说了吗,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不需要别人,我自己收拾东西出来,伯娘还怕我没这样的脾气不成?”

    她这本是玩笑话,宋氏却险要落泪:“怕。”

    她们娘俩或哭或笑,或怒或嗔,都是十足地不见外。黛玉低着头,捏着手指,自嘲地想:“我原想着不过是有一二家人,如今得了,却忘了一只手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三堂兄今日所叹,我是明白了——我竟原是个不知足的。”

第 18 章() 
藕舫园离这儿不过半日的脚程,黛玉看了看王嬷嬷收拾的箱子,没什么不对,只让帕子香囊凉簟什么的多带一份,怕林馥环那儿不够用,想想又带着几分赌气说道:“其实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婶子说堂姐待不了几日,难道她走了,我们还能在那儿继续玩吗?”

    桑鹂等面面相觑,皆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反应过来,却都看向锦荷。锦荷心知她们还当自己是太太的人,怕自己因为姑娘这句话有什么意见,更甚是向太太告状,她是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对,头疼得很:“大姑奶奶不是那种败兴的人,不过她婆家事儿也多,姑奶奶从前难得回来几次,太太想热闹热闹,都是玩到一半姑爷就来接人了。后来有一回三爷的生辰,也是说好了住几天,结果还没散席,那家来了客人,要媳妇张罗接待,就来接了,大奶奶说她点的戏还没到,让酒席继续——从此之后不管缺了谁,定好的事儿都不会提前散场。”

    黛玉一愣神的功夫,又见自己的行囊里头有林馥环今日给自己的那两身衣裳——大约是王嬷嬷想着她若是穿了,太太和大姑奶奶会高兴些给收进去了,宋氏不像李纨,并不要求女孩儿在针线女红上下多少功夫,这两件衣裳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林海托付给堂弟的不只有女儿,还有他们积攒了几代的家资,是以不光黛玉面对叔叔婶婶时带些紧张,叔叔家的人对待她,也是有些忐忑的。他们都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如果说相处里客套压过了亲昵,那也不是谁的错。

    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都睡吧。”她盼这场出行盼了几日了,对大名鼎鼎的文赋三苑之一的藕舫园也算向往,可如今却有些提不起劲来。

    林滹父子两个还要当差,只林徥陪着宋氏、馥环、黛玉一起往藕舫园去,其实已经到了用冰的季节,但两个年轻主子身子骨都不如何,是以她们姊妹二人坐在一辆车上,也没放冰盆,只有两个丫头时不时地打着扇儿。

    林馥环手里捧着一方帕子,里头裹着些干草,黛玉病得久了,也认得出都是用以宁神静心的,不觉问道:“姐姐昨日休息得不好?”

    “我这一年,听惯了大爷咳嗽,昨夜一时安静了,竟不习惯了。”馥环苦笑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我听陈太医说,你的咳症开始反复了?怎么回事?”

    黛玉这咳症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原只当是内里气虚所致,后到了叔叔家,因姐夫受了寒,亦整日整夜地咳得肺疼,请了许多大夫,只有陈太医的药好,馥环给婶娘荐了这太医,几贴药下去,果真见了功效,陈太医说,她的咳嗽虽然好些年了,却比不得南安府那位大爷的凶险,调理起来更得益些,也是她这几日心绪繁杂,才又有些反复。只是这么想来,那位姐夫的咳症岂不是。。。。。。?她想起自己从前那些辗转反侧、肺里生疼的夜晚,不觉握住了馥环的手。

    “我们家大爷,是征大哥的同窗,虽非行伍出身,也是个练家子了,他的身子败成这样,全是那年冬天替我向太妃求情冻出来的,我。。。。。。愧疚得很,别说是照顾他,替他病我也是该的。”林馥环瞧出妹妹目里的同情与不忍,安慰了一声。

    黛玉没作声,心里却产生了一股“大逆不道”的想法——为何那位无缘无故罚孙儿大冷天跪病了的老太妃,心里就不愧疚呢?因为她是长者,因为她是尊者?

    “你的表情倒和征大嫂子似的了。”林馥环笑了一笑,“要是连说的话都差不多,你们见了面该相谈甚欢才是。”

    黛玉想了下葛韵婉的脾气,心里道,恐怕和大嫂子还真聊得来。

    “回头恐怕还要妹妹帮我劝住伯娘——我这回大约又要叫她败兴了。”馥环低着头,眼睫轻颤。黛玉其实不大想管亲戚家的事,而且真要说起来,比起劝婶娘,她倒更想问问堂姐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她不大能保证别人不来管她,只好先做到自己不管别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阵,到了城外的时候,明显路就不如之前平坦了,黛玉这几日咳症确是复发了,喉口有些发痒,但是见馥环闭目睡在小丫头膝上养神,不忍打搅她,兀自忍着,正觉得难受,却见馥环伸过手来,捏住了她的手腕,嘴里喃喃地说了声:“我带了枇杷雪梨汤,你让丫头到后面那辆车上去取,昨日睡不着,今天天亮刚起来煮的,恐怕还热着。”又蓦地道,“梨子性寒,你喝两口润润肺就是了,不能多吃。”

    黛玉微微一愣,还没有到吃雪梨的时节,她往日也并不常吃枇杷膏,但也知道那个对喉咙好。那就是。。。。。。堂姐已经习以为常,在睡不好的清晨去炖一锅不在季节、并不寻常的汤药了吗?林馥环的手就虚虚地搭在她的手腕上,玉指纤纤,触之微润,在察觉到她在忍着难受时,那只手便往上探了些,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车熟路,像是做过无数次。

    丫鬟们的议论自然是要瞒着未出阁的姑娘的,但是黛玉也不是瞎子聋子,自然听说过风声,姐夫是替姐姐受罚的,而馥环所犯下的过错,乃是“不贤”:她拒绝给南安太妃赐给云渡的丫头提姨娘份位。从前这些事看着再正常不过,就连一向泼辣爽利的凤姐都不敢明着吃醋,她自己也是开玩笑叫过袭人“嫂子”——虽其实是为了讽刺袭人的那声“我们”,但说来说去,主子丫头的这点子事,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排斥的人。

    也是因为在意罢了。

    霜信果真从后面的马车上送了一碗枇杷雪梨汤来,黛玉平常不爱枇杷叶子煮水的味道,糖加多了又觉得怪腻的,因而只浅浅喝了一口,幸而馥环并没有加什么糖,只靠着陈年雪梨水的甜味中和枇杷叶儿的苦,她皱着眉一口饮尽了,果真从喉口到肺里都舒缓了一点。只是她的咳症是娘胎里带来的,几个名医相继看过,都说是“心悸所致”,这汤药只能稍是缓解,且并不合她的胃口,因而也只吃了这一碗,谢过姐姐也就是了。

    好在林馥环也没有跟着人身后劝人喝药的习惯,仍闭着眼睡在丫鬟膝上,路仍旧不算平坦,雪雁恐黛玉看书、描花伤了眼睛,让她也歇一会儿,只她着实睡不着——最初还有些尴尬,如今反倒希望能和馥环说说话了。

    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似的,馥环只养了半晌神,便坐了起来,云鬓微散,姿态慵懒,本有八分姿色,偏透十分风情,她浑不在意,只略拉了拉衣襟,仍半靠着丫鬟,任她给自己重梳头发,冲着黛玉倦怠一笑:“我最近精神头儿不好,让妹妹见笑了。”

    黛玉脸上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听说荣国府的史太君是妹妹的外祖母?”林馥环的头发又多又密,她身后的丫头离得又近,不大顾得周全,她也没再叫人上来,自己手扶着一半辫子,偏过头来让丫头更顺手些,“保龄侯的侄女儿叫她姑祖母——史大姑娘是个活泼性子,说是认识妹妹。”

    “从前在外祖母家一道玩过。”黛玉应了一声,四王八公之中,除西平王与治国公府外,其他几家都或多或少有些交情,贾母本就是长袖善舞的,连凤姐都自愧不如地能耐,南安府上的人说起湘云,竟不提保龄侯、忠靖侯夫人,把已经嫁出去多年的姑老太太拿出来说话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说史大姑娘模样性情都同刘大人家的三姑娘有些像——那姑娘学名融山,婶娘应当同你提过。”馥环抿唇一笑,黛玉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带了些促狭——她知道堂姐说的是同林徹订婚的那位刘姑娘:“人人都有不同,性子更是千差万别的,哪就随便就像谁了。”

    “可不是呢。”林馥环按着额角,轻轻地打着圈,黛玉想着她是不是头疼,正思忖要不要上去帮她按按,就听她笑着说道,“不知怎么的,史太君还当了真,说早知道伯娘喜欢这样的姑娘,上回你们回去的时候,就借史大姑娘一道过去热闹热闹。史大姑娘听了不乐意,说她好好的人,就是当陪客的吗。”

    这像是湘云说出来的话,黛玉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老实说我瞧不出融山和史姑娘像,但她们老说伯娘会喜欢她,实在让我不大高兴。伯娘喜欢别人家的姑娘做什么?还是后来雀儿提醒我,我才知道她们的意思。”

    她身后名叫雀儿的丫头笑道:“奶奶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

    “我说的不是实话?就算我常惹伯娘生气罢,家里还有妹妹和征嫂子呢,宋家也有年轻媳妇和姑娘,都如花似玉的,自己家和亲戚家的女孩儿不喜欢,觉得别人家的姑娘哪哪都好?客气的话听听就是了,当真做什么。”林馥环翻了个理所当然的白眼。

    黛玉被逗得笑了,却跟着心里一酸——堂姐说的话其实是大实话,除了自家人,别人的喜欢和夸赞,有多少是真情实意,有多少是客套而已甚至带着些嫉恨呢。幸运的是,如今,她也是有“自家人”的了。不过,她好似也听明白了一点,史家拿湘云和刘三姑娘比较,还是在林徥议亲的时节。。。。。。她皱了皱眉,三哥的亲事轮不到她说话,只是她到底认识湘云一场,要真的家里有这个打算,免不得要问她,她不乐意说违心话,不过。。。。。。

    “先不说史姑娘和刘三姑娘像不像,阿徥和阿徹也不是一路人啊。”林馥环嘟哝了一声。

    林徹少年成名,别人几十年才爬的上的高度,他已经走了大半,且都是自己一脚一步走上去的,因而极有主见,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动摇他半分半毫,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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