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人已经全部落座。
这时候,好像应该先说点什么。
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有这个念头。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桌上的大餐。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还是先吃吧?”
于是,连说“我开动了”的时间都没有,四个人几乎同时扑了上去。
…………
“啊——实在是太好吃啦~~”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疯狂掠食的势头终于有所减缓。
小步像美式漫画里那样豪气地手持火鸡腿,发出了满足的感叹。
“是啊,明明味道一般,可就是停不下来。”
毕竟是几个中学生做出来的东西,一个手艺普通的运动系女生,加上一个稍好一些却极度危险的家伙,还要带上两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累赘,成品如何可想而知。能做出一桌饭菜,基本还是托了清美爸妈预先准备的福。
不要说跟伊莉娜比,可能比起一般的餐馆都不如吧。最多也就是所谓的家常菜水准。
尽管如此,我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呢?
或许,跟之前的马卡龙是一个道理吧。
大家一起做出来的料理,有特殊的“佐料”混在里面。
“真可惜,要是让我再加入点特别调料就更完美了呢。”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拼命阻止了你现在才能好好吃啊!”
“啊哈哈……”
就连一向不太容易激动的清美和飞鸟,都有些不顾吃相了。
这顿大餐的魔力可真是非比寻常。
“…………”
咔哒。
突然,不锈钢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响起。
清脆的声音,在因空旷而略显寂静的店内格外突出。
大家不由地一同停下了手。
欢快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就像是闹钟打破美梦一般,带着些许不真实感的狂欢,因为这一声响声戛然而止。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
我缓缓抬起头。
是小步。
刚才还拿着到处挥舞的火鸡腿已经被她丢到一边,手里紧握着的餐刀,正落在她面前的餐盘中。
小步已经空空如也的双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着。
一滴,又一滴。
泪水像是决堤般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小步就像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着。
“留下来不行吗?非要离开不可吗?如果,如果以后每周都能像今天这样玩的话,姬乃就不会想离开了吧?”
小步猛地抬起头望向我。
眼神中甚至有些许狂乱的色彩。
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根本不是这回事。可以的话我也想留下来啊,可是情况不允许……”
“又是情况不允许。小姬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总是找借口逃避!第一次在医院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说什么‘没有办法都是命运’,后来找你出去玩的时候你也总是说‘父亲不允许所以没办法’,你根本就只是把这些借口当做挡箭牌而已!为了从害怕的事情上逃开,自己都不肯踏出一步!现在也是一样,用‘情况不允许’当借口的话就可以放弃努力了是吧?这样很轻松对吧?”
完全是一派胡言。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明这样反驳就可以了。
然而,小步并没有完全说错。
是啊,我一直拿这些当做逃避的借口。明明讨厌被束缚,却又心安理得地依赖着家里。
所以,所以我才想要踏出这一步啊!
“……小步,小步不也是一样吗?”
“哎?”
“小步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只是想好好反驳她,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而已。
然而,被小步戳中痛点的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
“小步难道不是因为川崎离开才觉得孤单吗?现在为了排解这种孤单,就不顾这边的情况非要留住我,还为此搬出一堆借口。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啊,还不是为了不把你们也牵扯进来!稍微成熟一点行不行,撒娇也要有个限度!!”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川崎没有接受小步的告白,又就此离开,她本来就足够伤心了。我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在揭她的伤疤。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小步……一定会生气的吧。
果然,小步茫然地瞪视着我片刻,随即撑着桌子换换站了起来。
身边的飞鸟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然而只是扭动了一下身子而已。
是啊,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问题,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
就像清美一样沉默地旁观就好了。
说出了那样的话……就算挨小步两拳也是活该啊。
倒不如说,被打了的话,说不定反倒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小步绕过桌边,缓步来到我面前。
因为即将到来的暴力,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然而,小步的状况却不太对劲。
拼命咬着嘴唇脸庞扭曲,与其说是忍耐愤怒,倒不如说……
“……不可以吗?”
“……哎?”
“撒娇不可以吗!有什么错吗!因为……因为我真的不想再让小姬离开啊!!”
小步突然俯下身子抱住了我。
毫无保留地,用上了全部的力道。
娇小的身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乎将我勒得无法呼吸。
被她紧紧环扣住的脖子甚至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不,感到痛的,是我的心啊。
“你以为我们在一起几年了啊!每天上学的时候看着小姬装乖,午休时忍受你的毒舌,平时想尽办法把你这个家里蹲拉出来运动,难得不知多久出去玩一次还要躲着小早川家的眼线。真是麻烦死了!又任性嘴下又不留情,经常惹事还要别人来擦屁股,但是,但是……我的生活里早就不能没有小姬了啊!怎么能,怎么能说走就走!小姬肯定是骗我的吧!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吧!就像那个笨蛋川崎一样!再也,再也……呜啊啊啊啊——”
小步,痛哭起来。
将内心的感情全部倾倒出的话语,在我耳边不停回响着。
如同一把利刃,切割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小步不也是一样吗,从第一次见面就不顾别人的感受拉着人家东奔西跑,做什么都不动脑子只凭热情,明明横冲直撞,遇到事情又敏感的要命,知道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吗!可是……小步不在身边的话我也没法忍受啊……”
我不禁伸手回抱住小步。
视野被泪水模糊了。
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
虽然小步的热情有时候甚至到了烦人的地步,但是在失去了母亲之后,有她在的时候我至少可以难得地真正笑出来。
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样的好姐妹啊。
“真是,让人困扰的妹妹们呢。”
轻柔的温暖包裹住了我,上方传来了让人放松的香气。
清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一起抱住了我和小步。
“……只,只有这种时候才装姐姐,明明就只是喜欢作弄我们而已!”
“是,是啊!明明就没安好心。”
“哎呀呀,被讨厌了呢。”
虽然这么说,清美却抱得更紧了。
身体感受到的紧密相连的温暖,是在这数年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朋友……不,姐妹们的温度。
即便离开的结局不会改变,哪怕只有片刻,我也想多享受一下这样的温暖。
好将它永远刻在心底。
“飞鸟也一起来吧,只是在一边看着很寂寞吧?”
清美的声音比起往日也多了一丝颤抖。
“这,这不太好吧……”
“没,没什么不好的嘛!”
“就是,过来,这是命令。”
“……好,好吧。”
飞鸟畏畏缩缩地走到旁边,也伸手抱住了我们。
——————————————
四个人以相当尴尬的姿势抱成一团相拥而泣了半晌,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就连后来加入的清美和飞鸟,眼眶都有些残余的红色,我与小步是怎样的惨状,自然不必多说了。
“没想到小步是这么爱撒娇的孩子。”
“不,不行吗?再说我比小姬大几个月,可是姐姐呢。对姐姐有点起码的尊重好不好嘛。”
“那小步倒是先拿出点姐姐的样子来啊。”
“唔……”
“好啦好啦,别吵架啦~”
清美分别向还在吸着鼻子的两个小鬼递出了纸巾。
真是的,又有种被看了笑话的感觉。
“怎,怎么啦?”
突然发现飞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羡慕大家啊。”
“哪有什么可羡慕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却握住了飞鸟的手。
只是这样,飞鸟应该就能领会我的意思吧。
果然,飞鸟的嘴角渐渐涌出了微笑。
对,你也不是一个人啊。
“啊,两个人又在眉目传情。”
“哪,哪有。”
我急忙放开飞鸟的手。
“啊……”
飞鸟的口中漏出了有些遗憾的声音。
你也跟着开始撒娇是要怎样啊!
“好啦,大家也差不多恢复了,宴会进入下半场吧~~小步,不管怎样,至少要笑着给姬乃和飞鸟开完送别会哦。”
“我,我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被清美训诫的小步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哎呀哎呀。
气氛终于好转起来了——就在此时,有些熟悉的音乐声突然响起。
“咦?这是小姬的手机吗?”
“是啊……”
我呆呆地转过头。放在一边的包里,正传出我惯用的手机铃声。
真奇怪,明明只是个电话而已,为什么我会这么不想接起来?
肯定是刚才哭多了我也变得敏感了吧。
我甩了甩头。现在会打来电话的对象,基本也能猜到。
不妙,的确是不妙就是了。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翻出手机。
果然,来电显示的是父亲的电话号码。
肯定是追究我不回家的事情的吧。本想联络一下的,结果一玩疯了就给忘了……
我忐忑地接起电话,“为什么是父亲直接打来”这个疑惑在脑中一闪而过。
“喂,喂……”
“是我。”
果然,是父亲冷淡的声音。
不对,听起来似乎有种急迫的感觉。
该不会是担心了吧。
“那,那个……今天因为跟清美她们多玩了一会儿,所以就……”
“姬乃,你现在在哪?”
父亲似乎完全没听我说话,而是直接丢出了问题。
透过电信号都能感觉到的压力,令我下意识回答了起来。
“在,在清美家……”
“咖啡厅吗。”
“那个,要我现在回去吗?”
“不,呆在那不要动。”
“咦?”
预想之外的回答,令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不对,更令我惊讶的,是父亲的语气。
严肃……不,倒不如说是有些悲壮?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呆在咖啡厅不要离开,也不要回来,不要离开飞鸟身边。等到两小时……不,一小时后收不到我的联络,就立刻带着飞鸟前往东边邻市的月光酒店,找一个叫弗朗西斯·戴维的人。伊莉娜说不定也在一起。就这样,千万不要擅自回来!”
说完,父亲立即挂掉了电话。听筒中响起空虚的忙音。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姬乃?”
飞鸟急切地凑上来,小步与清美也投来关切的视线。
我呆呆地放下电话,机械地转述了刚才父亲所说的内容。
飞鸟脸上突然血色尽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飞鸟,快告诉我!”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恐怕……恐怕正宪先生他们正在遭受袭击。所以才会让我们在外面躲避,然后自己前往接应的地方吧。”
“遭受……袭击?”
她在说什么?
“不,恐怕连那个‘接应的地方’也遇到了敌人吧。否则正宪伯父让你们现在过去就好了,何必等到一小时之后?多半那一边现在也有麻烦。”
“哎?那,那状况不是很糟吗?”
“是啊……”
飞鸟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沉重。
“遭到……袭击……爸爸他们有危险!”
这句话说出口的刹那,我彻底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只不过出现在他们口中的“危险”,现在带着无比的现实感袭向了我。
我下意识踢开椅子站起了身。
“姬乃你想干什么!!”
可是,飞鸟立刻拉住了我。
“飞鸟你放开!我要回去!!!”
“不行!”
“姬乃冷静点。正宪伯父不让你回去是有理由的。如果他们现在正在跟敌人作战的话,你跑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啊。”
“可,可是,爸爸还有景秀爷爷他们——”
“小姬现在回去的话他们的努力不就是白费了吗!”
“可是……可是!”
“姬乃,冷静一点,冷静下来的话你一定能想明白的!”
飞鸟注视着我的双眼,想要拼命地诉说着什么的样子。
但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冷静啊!!爸爸他们现在有危险啊!!!!”
我胡乱地甩着手,想要挣脱飞鸟的束缚。
“……好吧,如果姬乃这么坚决,我们也不拦着你了。”
“清美?”“清美你在说什么呀!”
不只是小步和飞鸟两人,连我一时都愣住了。
“姬乃这种状态有多难拦住,你们应该也明白吧。”
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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