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一顿,指了孙策手上的纸鸢笑道:“我将这个送你,你可喜欢么?”
随着她这么一指,那小纸鸢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般一个跟着一个连缀起来,不多时便合成了一个“寿”字,只有孙策指尖停着的那只仍自岿然不动,牢牢待在原地,孙策见苏妩指挥自如,心中惊佩,也不知她费了多少工夫,只觉得这份心意实在贵重。om他想到自己在梦中对她存了不敬的念头,简直羞惭得想要咬舌自尽。
他低下头和苏妩目光相错,却是低声道:“我很喜欢多谢。”
苏妩颊边笑涡更深了几分,从袖中抽出了一叠小纸,她自己留下一张,却将其他的全都推到了孙策跟前,原先停在孙策手上的纸鸢乖觉地飞到他的肩头,看着他将这沓粉纸接过,有些不解地望着苏妩。
苏妩也不解释,只是四下里一望,指了旁边的石桌对孙策笑道:“我们过去坐。”
她的话来得唐突,孙策却也不以为怪,想也不想便跟着她走了过去,那旁边正是一个小荷花池,只是过了时节,只剩些零落残花,倒是荷叶肥厚,浮在水面之上,密密匝匝显得很是富态,苏妩见池上绿肥红瘦,望了一眼,随口叹道:“这荷叶长得倒好,只可惜来迟了些。”
孙策向来没有那些伤春悲秋的心思,听她感叹,便顺着话接道:“这有什么。明年再来,不就是了么?”
苏妩见他不以为然,但笑不语,也不辩解什么,只是夹着手上薄纸朝他晃了晃:“我将这折纸的法子教你,好不好?”
孙策听她这么一说,方才发现环在自己身边的纸鸢不知何时已平铺在了桌上,他虽然觉得这纸鸢有趣,但对学怎么折它却没什么兴趣,但他好几日不曾同苏妩说话,总不愿拂逆她的意思,更何况他面对苏妩时心中总有几分窘迫,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说话才好,想想折纸不必开口,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随手捡了一张出来。
苏妩见他没有拒绝,脸上笑意更浓,兴致勃勃招呼他凑近一些,孙策从善如流坐在了她旁边,照着她的样子一步步学着做,只是他的注意力时不时就滑到苏妩晶莹洁白的手上,学起来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苏妩自然瞧得出他没有用心,也不点破,只一遍遍地教着他折,孙策见她不厌其烦,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这么一来不一会便成了形状,粗粗一看,和苏妩的放在一起也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孙策出了第一只成品,将自己折好的纸鸢和苏妩做的并排放了,心中颇有几分得意,他支着下巴瞧着苏妩,果不其然看到了她脸上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不过没多久她就玩笑似的说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学小半个时辰不过这样也好。”
她话一转,将胸口那一丝轻叹咽了下去,却是笑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写在这纸上,再折成纸鸢放飞了吧。无论我在什么地方,这纸鸢总是能飞到我身边的。”
孙策心中猝然一震,忽然间像是明白了她心意。他掩饰般地垂下了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捏了只纸来折,心里却是砰砰乱跳,一刻也静不下来。
他们隔得这般近,哪里用得着什么纸鸢?除非有什么羞于启齿、不好表露于人前的话,这才要借纸鸢来传送。
孙策自觉猜透了苏妩心思,越想便越觉得先前苏妩写给自己的话定然有什么寄托之意,只是他方才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收了,实在没弄明白那诗中说的什么意思,待要将那纸条拿出来细细琢磨,又碍于苏妩在场,总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皱着眉心不在焉地将手上的纸折来折去,好半天也没拿定主意,却是听到苏妩用她那惯常地带笑的声音道:“伯符你回秣陵那日,我也要去句容寻我师兄,短时间内怕是不能相见了。”
孙策正在胡思乱想,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忽然间手上失了轻重,便将手底下的纸压皱成了一团。
“你要去句容?”
孙策面色忽然间变得极为难看。
见苏妩点头,面色坦然,孙策只觉得自己方才的纠结简直就是自作多情,脸上不由火辣辣烧成了一片,他虽然知道苏妩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想法,但心中嗔怒却不见丝毫减轻:“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苏妩见孙策问得急切,似乎还存了几分怪责之意,心中倒觉得好笑,反问道:“你回秣陵,难道同我说过?”
孙策无言以对,也知道是自己问得无理了,只是心中仍是乱糟糟一团,隐隐还有几分委屈。他默默坐在那里生了半晌闷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越想越是心中涩然。
他见苏妩一路随行,压根就没想到过她还有会走的一天,更没想过这一天还来得如此突然,他想开口挽留几句,但又抹不下脸,心中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干巴巴道:“你怎么突然说要走?”
苏妩见他心情低落,想到在他生日这天说这个,确实意头不好,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只是她想着早晚要走,说得越迟,越显得无礼,便也将这么一点愧疚暂时放下了,玩笑着对孙策道:“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将士,难道还能一直跟着你不成?我师兄早就说了要我去寻他,只是并不着急,我也就不曾向你辞行,如今你要走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却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孙策听了她的话,面上仍是恹恹的,苏妩见他这幅模样,心中却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便又多说了几句劝解道:“山高水长,多得是时候相见,我四处云游,说不定哪天我们便在路上相逢,这不也是另一种意外之喜么?”
孙策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只说路上相逢,并不提回来找自己,倒好像只有自己牵肠挂肚一般,心中越发气恼,只能拿手上那薄纸撒气,他拧着眉头将那纸折来折去,越看越是心烦意乱,索性将它拍在桌上,侧过身默然望着一边的荷花池。
他想到方才苏妩感叹过了花期,这才明白这一声叹并非全无来由,再想自己还说什么“明年再来”――哪还有什么明年!
60。少年,算命伐()
离孙策生日过去眨眼又是三天,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三日里苏妩竟不曾同孙策打过一个照面,当初二人不欢而散,苏妩也不好主动寻他,便一径地陪着孙仁和吴夫人,只是眼见着就到了自己要走的日子,再见不知何日,若是不说一声,就这么没头脑地走了,总觉得太伤情分。om苏妩思量一番,也顾不得孙策是不是还在发恼,决定去他那里走上一遭。
苏妩在孙府住了几日,府中地形已是谙熟,她也没细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几日她和孙策相遇的那条道上。
清风徐来,吹过来一阵淡淡幽香,竟似乎是荷花清气,苏妩心下大异,一时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来的荷花,便循着香气走了过去,却是走到了先前她教孙策折纸鸢的地方。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前几日早已凋尽的荷花,此时竟是重新绽开,柔条袅袅,花朵招摇,铺满了大半个湖面。
哪里来的荷花?
花叶逆时,本来算不得什么异事,但叫苏妩觉得奇怪的是,她竟怎么也算不出这异象忽现的缘故,她忍不住凑到湖边,挽了袖子去碰那花瓣。
花瓣柔软,还带着分水露湿气,荷茎因她触碰受了惊似的怯怯曲向背面,一滴露珠跳起,被底下铺着的荷叶接住,轻轻摇晃一下,就融进了水中,连着灿灿的湖光。
苏妩心中软了一霎,被这香气环绕,只觉得衣袖盈香,熏熏然欲醉,只是越是如此,她也越发得好奇了。
她围着这小湖转了几步,正在心里琢磨,忽然瞧见湖对面过来一行人,手上各抱着两个大盆,霎时间福至心灵,终于想明白了这花是从何而来了。
孙策指挥着家人将手中盆荷放进水里,估量着再来个十几盆便能将这湖面填满,心中又松了几分,他偏过脸揩去额边细汗,正准备跟过去督工,忽然瞧见湖对面侧着头望着他的苏妩,一时间瞪大了双眼,不觉愣在了原地。
苏妩冲他微微一笑,俯下身拨开池边荷叶,见底下兜着大盆,印证了自己所见,不觉一笑,将手上水珠摔去,朝着孙策那边跑了过去。om
孙策见她忽然朝自己跑来,下意识转头想走,却又觉得这么走了,实在有些心虚,便梗着脖子等她过来,只是额边刚刚擦去的细汗又层层涔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这么傻愣愣站在这里实在太蠢,便拧过头去看那荷花,那荷花铺了满眼,他的心似乎也稳了几分,便抱着臂气定神闲地等苏妩过来。
苏妩小步跑到孙策跟前,见他似乎在那赏花,并不同自己搭话,知道他心中恐怕仍有芥蒂,便也笑嘻嘻在他身边立着。
孙策余光早就瞧见苏妩过来,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唤她,便只等着苏妩开口,见苏妩半晌不曾言语,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他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分不自在,后边忽然传来一道谦恭的声音,却是问道:“小主人,这几盆也是挨着池子放吗?”
孙策面上一僵,转过头见自己叫来的家人正抱着盆荷小心地望着自己,不觉得又羞又恼,苏妩见他面上又见了红色,心中有些好笑,却是不敢表露半分,只含着笑往边挪了挪。
孙策见苏妩转了过去,胡乱点了点头,那家人见孙策面色不好,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恼了他,赶紧地将盆往池子里放,只是他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错,一脚踩在了池边淤泥上,手一滑便将那盆荷摔了出去。
那盆落在水中,砰的发出一声闷响,惊得那池中鱼四散而去,扬起层层波浪,池中荷叶亦同波浪一般,几乎要被掀翻过去。那家人见自己失手,赶忙得伸手去捞,可那盆摔在里面早就沉到不知哪里去了,哪里是他用手便能探到的?他摸了半天也不曾寻到那盆荷的下落,待要下水去寻,却又碍于孙策在旁不敢冒犯,只能立在那里战战不敢多言。孙策心中着恼,却又不肯在苏妩面前失态,只冷着脸不发一语,苏妩见那人面色惨然,不觉有几分不忍,便对孙策笑道:“这荷花本就当生于水中,复归于水,倒也是个好兆头。”
孙策见她忽而开口,心头一松,连带着先前的羞窘也散了几分,他同苏妩目光轻轻一碰,便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轻轻咳了两声,却是对下面的人吩咐道:“下去吧。”
那人本以为会受严惩,见孙策轻飘飘松了口,当真是意外至极,赶紧欢天喜地地谢过了。苏妩见他走了,方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颊上漾出了一个浅涡。
她这么一笑,一下子竟怎么也停不下来,孙策在一边看着她俏脸晕红,半晌才等到她勉强忍住笑,熠熠星子一般的眼睛朝着自己望了过来。
苏妩穿着一袭浅血牙色的裙子,站在池边,身后掩映着丛丛荷花,她面上透着荷花似的粉,一双眼更似含着水一样摇漾,衣冠济楚,光彩炫然,几似池中水神一般,孙策只觉得周遭的景色忽而褪了色,耳畔的风动蛙鸣也一点点飘远了,只听得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一下下的,很稳,很慢。
“伯符?”
孙策经苏妩一唤,猛然间回过神来,目光游离,微微有些失措,只是这次他想到苏妩同自己待在一起的日子已是所剩无多,掩下了心中那一抹黯然,却是扬起笑指着那池子道:“你不是要看荷花么,眼下便有,何必等到明年?”
苏妩早在瞧见那盆荷时,便已猜到孙策恐怕是为了自己先前那一句话找来了这许多盆荷,妆出了十里荷花的盛景,只是当真正听到孙策坦然地说出来后,她的心中仍是不自觉软得一塌糊涂。使荷花重放,于她而言,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而那句话,也不过是她感慨之后的无心之语,她说过便将它忘在脑后,孙策却替她捡了起来,仅仅为了这么一句话,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去寻这些盆荷,将它们一一挪在池中,来成全她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愿望。
苏妩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含着笑望着孙策,忽然瞧见他下颌侧边似乎有一道污痕,心里一动,却是从袖中抽了一张小帕出来,上前一步,轻轻帮他擦拭。
孙策见她忽然凑近,心跳声骤然放大,从手指到脚跟都好似变成了木得一般,苏妩身上的香气柔柔将他拥住,他便仿佛受冻的人挨着了炉子,从手开始一点点暖了过来,只是他还不曾恢复完全,便见苏妩低下了头,似乎要退开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倏地一下抓住了苏妩拿着小帕的手。
孙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伸手去捉,下意识想要松开,但犹豫一下,却又握紧了一些,苏妩有些莫名地抬头望着他,半晌才听到他有些磕磕巴巴地道:“阿妩,你明天就要走了么?”
苏妩心中忽然升出一丝奇异之感,正要回答,又听他放软了声音,好似撒娇一般地同自己道:“你见过了你师兄,再来找我好不好?”
孙策本来以为这句话说出来极难,但真正说出口后,却是如释重负一般。他口舌发干,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妩,恨不得直接替她回答,苏妩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第一次有一种不知该怎么应答的尴尬。
她沉默半晌,见孙策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想自己左右也没什么事,终于还是没抗住他那一双充满期待的狗狗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孙策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方才松手,冲着苏妩咧开了一排大白牙,苏妩见他仍然一副全无机心的模样,心底浮起的那么一丝被坑了的错觉就这么被她压了下去,倒是孙策得了她的许诺,又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目光地望着她手上的小帕。
苏妩本准备将帕子收回去,见孙策几乎要将自己的手盯出个洞来,犹豫一下,试探着将手帕往孙策那边推了两分。
孙策眼睛一亮,嗖的一下将那手帕抓在了手里:“这是送给我的么?”
苏妩见他分明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孙策小心翼翼地将它折起,收在了胸口,他自听苏妩说见过了师兄便回,心情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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