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听到了有人悠悠的歌唱。赵全的夜半歌声又开始了。
这折磨着车车山人的歌声,听在球球的耳朵里却是别样的新奇。
球球顺着歌声,往车车山跑。
山路上,一丛丛的丝毛草让球球走起来有些磕磕绊绊。
早年间,这山道上没有这么多的野草,勤劳的农人会把道边的野草锄掉。如今那些稍高的坡地都没有人种了,只剩荒草和灌丛肆意的生长。
跌倒再爬起,爬起再跌倒,球球顽强的向着山顶进发。它闻到了野菊花残留的草药香,听到了赵全的歌声越来越响亮。
球球伏在草丛里,看着赵全在山顶绕来绕去的走着,唱着。它一点都不觉得烦,它好奇着这个人为什么不像其他村民那样在夜里睡觉。
球球不理解赵全的失魂落魄,不知道他歌里的意思,它只是觉得好玩。
赵全唱累了,走下山的时候,球球居然有些留恋。
球球在赵全走后,跑到了车车山的山顶。赵全的气息还留在山顶,带着些残留的悲凉。
下弦月已经挂在了空中。
蓝色夜空里,那月亮那么的大,那么的亮,像一朵含苞的花,一只含情的眼。
月色的清辉和一天的星斗相互辉映。
车车山沐浴着银辉,树木和山石的影像都清晰起来。
枝叶密集的柏树,落光了叶子的苦楠,高高大大的酸枣,还有低矮的刺枣,野桃树,都清晰的呈现在球球的眼前。
风在树林里游荡,摇晃着枝干,呜呜的底咽着。
枯萎的野草,山腰地里的豌豆,油菜,胡豆,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球球似乎能够听到那些水汽凝结成霜时轻微的咔嚓声。
月色接霜色,霜色染长天,天地间一片空灵澄澈。
球球看见了夜色中整个车车山的全貌。
田埂纵横着像是冻僵了的蛇,把田野分割成一块一块。
村舍在竹林的簇拥下静默着,睡着了,似乎还在微微的打着鼾。
村外的黑滩河蜿蜒着,看不清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那水波映着月光,像是一条亮闪闪的银带子。
球球看见了七老汉的院子,院子里那棵老杏树。风中摇摆的枝条带着月光银闪闪的亮。
冷冽的风吹动着球球的毛发,它有些冷了。
球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暗哑叫声,掩饰着它内心的喜悦。它发觉它是这么的喜欢这个围绕着车车山的小村庄。
球球跑下了车车山,跑过田野,跑回七老汉的院坝。
球球躺在了七老汉为它准备的那个窝——一只旧的鞋盒子。小小的鞋盒子里有七老汉的旧衣服,有着球球迷恋的温暖。
球球睡着了,呼吸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第十一章 捡的婆娘当个宝()
七老汉早上出门的时候,球球还在鞋盒里酣睡。昨晚上的巡游让它有些累了。
七老汉轻轻地捋了一下球球头顶的那团白毛。球球嘴里发出一个咕噜声,伸伸腿,转过身子继续睡,像一个赖床的孩子。
七老汉又想起孩子们小时候挤在床上的样子了,他眼睛里就有了一些湿润。
七老汉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越到老了越像一个孩子了,动不动就伤感。曾经,七老汉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像他们从山场里采出来的石头,有棱有角,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有些老娘们样呢。
七老汉推着鸡公车出了门。
月亮还斜斜的在山头,星星朦胧的眨着眼,车车山在微暗的晨光中露出它巨大的身影。。
结了霜的地面有些发硬,车轮碾上去吱吱的响。
七老汉推着车路过了刘小四家的外面。
村子里还是一片静寂,刘小四家的灯已经亮了。有白色的炊烟从刘小四的厨房顶上飘起来。
袅袅的炊烟在水色的晨光荡漾着,也荡漾着七老汉的心。
“七哥,这么早啊!”刘小四出来泼洗脸水,看见了七老汉。
“小四,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床上搂着捡来的婆娘,起来干啥子?”七老汉停下来和刘小四说话。
刘小四笑了笑,话语里有些炫耀的自得:“今天去赶古佛场,置办点年货。这今年家里多一个人,总得多买点东西吧。”
“哼,你就好了,单了一辈子了,到老了还捡个婆娘。”七老汉说着心里居然有一点泛酸。
“七哥,你先走,到时候到场上找你耍。”刘小四端着脸盆转身进了屋。
格龟儿子,真他妈有福气!七老汉推着车往前走去。
刘小四的老子和七老汉的老子都是村里老一辈的打石匠。这刘小四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没有娘,跟着个爱喝酒耍疯的老子长大。二十岁不到老子也没了。从小刘小四就长得瘦瘦巴巴的,跟旱天里的秧苗一样。
孤家寡人的刘小四自然说不上婆娘成不了家,一直就是村里的困难户。那三间砖瓦房也是政府照顾困难户给他修的。
刘小四和七老汉两家的老子关系很铁,两家的孩子自然也走得近。后来刘小四就认了七老汉的父亲做干爹。
两个人自小关系就好,身强体壮的七老汉打小就把刘小四当成自己亲兄弟一样。
刘小四也一直拿七老汉当自己的保护神,总是跟在七老汉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十六七岁了,两个人还经常滚到一张床上,黏糊得像一团泥。
七老汉的老娘就笑他们,说这刘小四要是个女的就留下来给她做儿媳妇。
刘小四也不害羞,说自己要是个女的能生娃,就一定要嫁给七哥这样的汉子。
年少的七老汉倒是羞得一连通红,伸手拍着刘小四的屁股,说,七哥有什么好的。等你娶了婆娘,我也有了娃,让他们也接着好,我们两家世世代代就这么好。
后来七老汉成了家,刘小四却一直单着。成了家的七老汉也没有忘记这个干兄弟,一直照顾着他。
七老汉也没有少为刘小四的婚事操心,可是谁愿意嫁给刘小四这样的身子骨不好,家底也不好的男人呢。
后来,刘小四就说,七哥你也不要为我操心了。这辈子,有你和嫂子照顾着,我就很知足了。
一句话说得七老汉心里酸酸的,把刘小四搂在怀里,说,放心,有七哥穿的你就冻不着,有七哥吃的你也饿不着。
七老汉回过头,刘小四家的灯光在渐渐升起的晨雾中有些模糊了。就像那些儿时的记忆,朦胧成一片遥远温暖的背影。
呸,小四娃,你个龟儿子,有了婆娘就忘了你亲亲的七哥了。
“秋儿,我们过年让七哥跟我们一起过吧。七嫂走了,娃们也没回来,七哥一个人挺孤单的。”刘小四端着碗看着灯光下的女人。
女人抬起头,眼里满是温柔:“四哥,你说了就算。”
刘小四就醉在了女人温柔的目光里了。这到老了,刘小四才体会到身边有一个女人的好呢。真的是有了婆娘才有家啊。
女人穿了刘小四给他新买的衣服,齐耳的短发顺滑的披在脑后,整个人干净整洁,比村里那些老太太有气质得多了。
女人是刘小四捡回来的。
今年春节过后,刘小四赶集回来,在路边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女人。
那时候,女人穿了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头发像是蓬乱的野草,眼神痴痴呆呆的,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女人站在马路边,伸着手问人要东西吃。赶集的人的都说她是个疯子,都躲着她。
刘小四自己也是一个苦命人,看着这可怜的女人心里就有些不忍,就把自己背篼里的一节甘蔗给了她。
女人嚼着甘蔗,跟着刘小四往家走。
刘小四怎么赶她她都不走。也许,流浪的日子里女人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和嫌弃,刘小四的一根甘蔗温暖了她,甜进了她的心里。
牙狗取笑刘小四说:“小四爸,这是你老人家的福气呢。猪来穷狗来福,你来个老婆娘,让你今晚做新郎倌呢。要不要摆酒请客啊!”
牙狗的话让刘小四老脸通红,也让他心动了。六十多岁了,他还真想当一回新郎倌呢。
听说刘小四捡回了一个疯婆娘,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呢。
有热心的女人打来水给女人洗脸,七老汉也把七老娘的旧衣服拿来给女人换上。
收拾停当的疯女人真的还是变了样呢,和瘦瘦巴巴的刘小四站在一起都让刘小四有些自惭形秽。
“说不定这女人是个城里人,你看她的皮肤多白净。”
“刘小四,这是你的福分呢。你得抓紧了,说不定哪天人家家里人就找来了。”
村里人的话,让刘小四又犹豫起来。
“小四爸,管球那么多。做一天新郎过一天瘾。这不要钱的总比你花钱找小姐强吧。”牙狗的话就带了一些调笑,“你这杆老枪可是有了用武之地了。说不定还会抱一个老幺儿呢。”
大家就笑起来,笑得刘小四脸儿红得像一个毛头小伙子。
刘小四就真的留下了疯女人,和她过起了夫妻一样的生活。
女人其实也不疯,只是记不起家在哪里了。问她叫什名字,她只是念叨着,明秋,明秋。
刘小四就管女人叫秋儿,女人管他叫四哥。两人亲热得像是那些恋爱中的小青年,像是那西天的晚霞,虽然来得晚,一样的绚丽,一样的热烈。
有了刘小四把秋儿像宝贝一样的疼着,秋儿的情况就慢慢的好转了很多。
秋儿不像刚来时那样痴痴呆呆的,她表现出不同于车车山老太太的一面来。
她能够认字,会收拾打扮,会做家务,还烧得一手好菜。
她还会唱戏,唱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
随着秋儿婉转的歌喉,刘小四就坠入了那些戏词里的爱情故事里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刘小四有时候就觉真是老天也可怜他呢,在他暮年的时候给他送了一个宝贝呢。
白天里,秋儿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照顾着刘小四的日常起居,夜里有人陪着说话,有人相拥着入睡。刘小四觉得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蜜罐子。
刘小四就觉得自己上辈子积德,是遇上了聊斋里的狐仙了,把一辈子没享过的福都遇上了。
刘小四都觉得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他都有些隐隐的担忧,这女人也许真是个城里人呢。也许哪一天她的家人就找来了。这晚来的幸福也许就是一场梦呢。
刘小四有时也宽解自己,就像牙狗说的那样,做一天新郎过一天瘾。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赚着的呢。
吃过饭,收拾完,天已经大亮了。
刘小四背着背篼,带着秋儿去古佛场置办年货。这么多年了,刘小四觉得今年过年是最有年味的。喜鹊都在屋外竹林边的桃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呢。
秋儿拉着刘小四的手走在路上。她总是这样的黏着刘小四,让刘小四这个乡村老汉有些害羞,却又舍不得撒开她的手。
刘小四看看雾气弥漫中白晃晃的太阳。他心里也有一个太阳在晃着呢,轻轻地,暖暖的,晃着呢。
第十二章 耗子猖狂,欺负狗()
球球是被一阵吱吱的叫声惊醒的。
它睁开眼,伸了伸短小的四肢。昨夜的巡游,让它小小的心里还存留着兴奋。
球球忽然就愤怒了。
一只毛色麻黄的老鼠,竖着猥琐的小耳朵,拖着细长的尾巴,正在享用它昨夜吃剩的狗食呢。
雪白的米饭,喷香的香肠,那是一直记挂在球球心里的东西啊。
不要笑话球球没有出息。经历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的球球,那种饿得骨头发软的感觉已经刻进心里了。
对于食物,球球有着比别的狗强得多的**。
球球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狗食盆边,冲着那只老鼠愤怒的狂叫。
那只老鼠抬起头,斜着眼睛瞧了一眼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家伙,根本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球球扑过去,想要咬住老鼠的脑袋。老鼠可是比它灵活多了,嗖的一声退到了一边,瞪着小眼睛,呲着小尖牙。
这老鼠有些惊诧,平常七老汉的院坝里,它们这些鼠辈都是为所欲为的,那些鸡啊鸭啊,还有那只老山羊都是任由它们欺负的。
球球护着狗食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不理会一边的老鼠。
老鼠看球球只是虚张声势,也凑过来和它一起吃。
球球老实不客气的就咬了老鼠一口。真是欺负狗啊,不给你一点厉害,不知道狗也四条腿呢。
老鼠吱吱的叫着跑了。你等着,我们老鼠可不是吃素的。
球球没有理会老鼠的威胁,它拼命的吃东西呢。那些米饭和香肠,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老鼠的援兵来了,一大群呢。
一只毛色金黄的老鼠比球球还要大一半,白色的胡须,粗长的尾巴,一双血红的眼睛,那是鼠辈们的鼠王,都快成精了的东西。
黄毛老鼠威风凛凛的走过来,像是混社会的黑老大。
一大群老鼠跟在它身后,像是擂鼓呐喊的喽啰。
球球有些害怕了。在方家镇流浪的时候,球球可没有少挨别的狗们的欺负。
可是这里是它的家,是它的地盘,球球想着可不能够在这群鼠辈面前丢了气势,要不然以后怎么混啊!
院子里的鸡们,鸭们,都在看着它呢。尤其那只红冠子的大公鸡,咯咯的叫着,远远的老杏树下踱着步子。
鸡们鸭们都被这群老鼠欺负惯了,都指着球球能够替它们出口气呢。
球球虽然只有两个多月,也想要树立它的狗威呢。要不然,那红冠子的大公鸡可得把它笑话死了。
昨天,为了一个小笼包,球球已经跟红冠子的大公鸡结怨了,今天可不能够让它看笑话了。
黄毛老鼠在离球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后面的老鼠也停下来。
球球心里怕,却还是不肯退一步,装腔作势的大叫着,却不敢向前进一步。
老鼠和狗,就这样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