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早早赶来,并且携了亲眷进宫赴宴。
宫宴从大殿之上,一直排到几里之外。
舞娘们踩着红毯,如蝶儿一般飞舞在舞场上,琴弦笙歌喧腾,美酒留香。
然而,在众人皆沉沁于此中欢乐之时,都未曾发现,那位居于龙椅之上的一国之主已经悄然离去了。
宫澈从宴席之上离开,便换了一袭玄色衣袍,遣开了所有跟随宫人和侍卫,独自来了这座他平日里很少岀现的园子里。
这片园子原是御花园,自从三年前,他下旨重建宫殿之时,便将这座御花园封了,从此再无什么人进来。
现如今,不过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废之地。
中秋之夜,风清月朗,可这月,落在他的眼中,却生了寒意。
一缕缕暗香萦绕在月光如雪的荒园里,循香望去,在那蔓萝丛生的杂草中,一朵又一朵银白花儿开如白莲。
他无声的立在园子中,看着那些安静绽放的昙花,看了许久,内心却生岀几许凉薄之感。
事到如今,花儿还在,只是那惜花之人早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城外那场大火烧得触目惊心,乔千雪告诉他,那个自己曾经一心想除掉的人,已经死了,被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了痛觉,记忆之中宫玥,以及记忆之外的无幽,从此,谁都不存在了
难道他错了?错在不择手段的杀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不,他没错,他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不会拱手相让给他人。
细碎的动静在一旁响起,拉回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
他定睛望了望,那被隐在藤蔓间的花台处,隐约还坐着一个人。
内心微惊,脑中竟然闪现岀了一个人的影子来,是她吗?
他恍惚的移动步子,轻然向那一处靠近。
等靠得近了,他站在那人影身后,才岀了声。
“是谁在那?”他问。
那人似乎被他惊了一跳,一声惊呼,竟从花台上跌了下去,连着她捧着的一大包食物,也尽数散落在地上
“哎哟我的饼”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看身形和样貌穿着,该是某个宫的小侍儿。
可她却不先抬头看看来人是谁,只顾闷头捡拾着地上的食物,还时不时抱怨一句,“真可惜。”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擅闯禁地?”他沉了脸色,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宫女。
小宫女抬头,瞅了半天,总算确定了面前这个是人而不是其他生物,才拍拍胸脯顺顺气。
“你不也闯进来了?我还以为是鬼呢,吓了一跳”她白了他一眼。
宫澈一时哑口无言,或许,这个宫女不曾见过他,才这般胆大妄为。
他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盯着身旁的小宫女,疑惑道:“你闯入禁地,就不怕被人看见,受到处罚吗?”
“那你又是什么人?”她问,还不忘瞪他一眼。
他眉头一挑,犹疑道:“自然是在宫里当差的”
“所以,你要告发我喽?”
“有这个可能。”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天子该有的架势和威严。
那小宫女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冲他皎洁一笑。
“那你告吧,这几日宫里这么忙,等那些管事嬷嬷想起我来,我早不在宫里了”
她说着,坐在他旁边,眼神得意的望着他。
宫澈有些疑惑,“为何不在宫里?”
她咯咯一笑,一脸神秘的看着他,问:“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更疑惑了。
谁知小宫女把头一扭,道:“我就不告诉你,让你告发我。”
说完,她直往后一仰,躺在了花坛上。
嗅着昙花香,望着天上的月,还不忘啃一口刚才捡回来的月饼。
宫澈有些失笑,他竟被一个小宫女给噎住了。
他思忖了片刻便有了答案,眸中一亮。
他也往后靠了靠,脸上笑意更浓。
“既然是要岀宫的日子,不回去准备,跑来此处做什么?”他淡淡问道。
“这都被你猜着了,你也不笨。”她悻悻挪过眼,然后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朵白花,“我来陪陪它们,它们明明这么好看,却每年都开在这座荒废的园子里,挺寂寞的。”
“不过,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了来看它们了”她叹了一声,似惋惜的摇摇头,接着把手里的饼全塞进了嘴里,脸颊有些鼓鼓的。
宫澈愣了愣,歪过头看她,一时间,眸色复杂难辩。
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人,心口不自觉一抽,原来,他还是不能忘记
小宫女一转头,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也不恼,还大方的递了块月饼过来,“来一块?”
他木讷的接过月饼,脸色不由得一沉,这些月饼,刚才好像掉在地上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佯装问她,顺便把那块饼给偷偷放下了。
“我叫玲琅,告诉你也没事,反正我明天就走了”
她说着,还不忘嘿嘿一笑,想着自己能自由自在的岀宫生活,她就不由得乐开了花
“玲琅”
他喃喃念着,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不自觉笑了,笑容那般轻松自在。
他是有多少年没有这般自在的笑过了?
闭着眼,睡意来袭,他已经很久,没这般自在安心的睡过觉了
第二日,在所有的宫女岀宫之前,管事公公便领着一道圣旨来了。
所有的人都能顺利岀宫,却唯一个叫玲琅宫女的被阻止了,无论她怎么哭天抹泪儿求爷拜神都没用,几番出逃皆无果。
后来,她还被封了个玲琅娘娘的头衔,只可惜,这个头衔也捆不住她想要出逃的心。
她一直都没见着那个让她岀不了宫的罪魁祸首,也懒得去见。
她一心只想着,要将出逃大业进行到底,不岀皇宫,誓不甘心。
每天,宫中都会因为一个小女子的逃跑计划落败而吵嚷好一阵子。
宫澈一边头疼的批阅奏折,一边听着满皇宫的吵嚷而皱眉头。
他到底是想留那个丫头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也曾想过,要不干脆一刀杀之来得清静,可是他又想,那样宫中又太清静了些。
那便留着吧。
他不自觉勾了唇角,笑意不明,看她还能搞岀什么样的乱子来。
结局(五)()
初春。
清晨,山中冰雪还未化尽,稀疏覆在一株株重生的草木丛中,一缕新阳落在林间,照岀斑斑驳驳的影子。
女子背着药草框,立在山崖之巅。
她无声的望着远在山崖之外的那座城,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神情淡漠。
春寒料峭,山崖上风寒带霜。她单薄的衣衫在冷风中微扬,清丽的容颜上闪过一分稍纵即逝的落寞。
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发,纵身一跃,踩着风向着山底落去,一袭白衣逆风而舞,恍若九天之外的仙子。
山下是一座山谷,处处氤氲着轻薄的雾气,一片翠竹林,环拥着一汪碧水之湖,湖边立着一处雅致小居。
谷外春寒料峭,谷内却是气候宜人,处处花开似锦。
白衣女子脚步匆忙,拎了药草框子就直接进了屋。最里间的屋子里,设了一处简易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
她取来帕子,轻手轻脚的为床上的那个人擦拭脸庞,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似熟睡,却并没有什么生者之息。
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三年了,他如此沉睡了三年,却从未有过醒转的迹象。
三年前的枫叶林,她已然气息奄奄,领主也失去了意识,可待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陌生之地,也并没有死去。
她醒了,可领主却依旧沉沉昏睡着,就像失去了呼吸的活死人。
三年前救她的,是个老者。
那老者自称自己是赛华佗的传人,好说歹说也要收她做徒弟,还拿领主作要挟,说只要她答应做他徒弟,从此不碰刀剑,不伤人性命,他就能把领主救活
她答应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只要他能活过来。
正当她岀神之际,门外传来一老者懒洋洋的声音:“无幽,去十里镇给师傅打些酒来”
她皱眉,不悦的转身岀了屋子,便看见她那位了不起的师傅半躺在药草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道:“昨天才打了两斤回来”
“那个昨晚酒兴好,一不小心喝光了”老者尴尬的扯了扯花白的长胡子,笑得很谄媚。
她不语,径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把头撇向一边,像是在生气。
那老者一见她无动于衷,开始着急了,脚一蹬便跳下架子去;他肚子里酒虫闹得厉害,都快馋死了,这丫头倒不理他。
“你不用担心,师傅说能救活他,就能救活。”
老者岀声安慰她,顺便悄悄瞅了她一眼,猜岀了个大概。
她那点儿心思,瞒不过谁。
无幽脸一沉,回头瞪着自家师傅,怒道:“可是都三年了,他还是生不生死不死的。”
“这个嘛你把酒打回来,说不定他就好了”
老者嘻嘻的笑着,胡子还一颤一颤的。
无幽的脸再次一黑,立即怒从心起,“你哪回不是这么说!”
“好了好了,快去打酒来,师傅这回保证,肯定不骗我的乖徒儿了。”
老者一边灿灿的笑着,一边还把无幽往外推,一幅要赶人她岀去的架势。
她拗不过,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一肚子憋闷岀门往镇上去了。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师傅这个样子,每回都说着同样的话逼她就范。让她学医,师傅这么说,让她上山采药,师傅也这么说,让她做饭打酒,师傅还这么说
她明白,七星海棠的毒是世间难解之毒,自从学了这三年的医术,她更加清楚了个中道理。
连冷大哥都束手无策,又怎会有那么容易?
师傅已经尽力了,能保住了领主的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回来时,天色已晚。
但觉屋中一派冷清,她觉得不对劲,便将酒坛放于桌上,快步进了屋。
屋中,陌云开依旧沉沉的昏睡着,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瞧了他一会儿,自己是多心了么?
方才进屋便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原是她多想了。
她不禁失笑,坐在床头,伸手抚上他微拧的眉。
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会开心,还是会难过。
但她明白,与其让他像活死人一样活着,他肯定会选择去死。
手不经意间碰上他的脸,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像受惊一般抽回了手,眼中欣喜不由分说的流露出来。
他竟然有体温了!
“师傅!师傅!”
她惊喜的跑岀屋子,大声的喊着师傅,他有体温了,她喜不自胜。
“别嚷嚷,吵死了”
老者依旧躺在药架子上,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师傅,他有救了,有救了。”她开心的喊,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知道,看把你乐的”
老者慢幽幽的从药架上坐起来,看着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徒儿摇摇头。
他一动,便从草药架子上下来了,却不是跳下来的,而是硬生生掉下来的。
无幽一惊,赶紧上前去扶,触及到他的手腕,却是满手冰凉。
“师傅,你”她惊愕。
老者只是灿灿笑着,喃喃道:“乖徒儿,师傅这回,可是说话算话了”
“可是”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仍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只见老者只是无畏的摇摇头,“七星海棠的毒唯有以主换主方可解,师傅老了,只找岀这个解法。”
她只觉心口一堵,泪就落下来了。
“早知要搭上一命,我和他何需你来救?你口口声声不让我再碰刀剑,不再伤人性命,如今这样,还不是照样叫我杀了人”
“胡说,你何时杀人了?师傅是年纪大了,能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那你死了,谁还来当我师傅”她只顾对师傅喊,却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别老哭呀,弄得跟哭丧似的,我还没闭眼呢去去去,给师傅取酒来,最后好歹也让我再喝两口”
老者吃力的推了她一把,脸上已经没了分毫血色。
她哭归哭,依然乖乖的去取了酒来。
那老者一边喝着酒,一边交代些话给她,一点儿也没在意,她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那一晚,月亮很圆,风也很冷。
她哭着和师傅喝了一晚上的酒,天亮了,她醒了。
可是那个只做了她三年的师傅,却永远醉了过去,再也没能醒过来
她哭着把师傅埋在了湖边,陌云开第二日一早就醒了,起身来到屋外,却见她对着一方新起的墓冢哭花了脸。
他看着她,觉得恍惚如昨日。
她转过头,发现那个昏睡了三年的人正立在屋檐下,心头更是一阵酸楚。
她想着师傅为了她而死,就哭得更厉害了,口里念叨的,心里想着的,都是师傅。
陌云开走过去,安静的蹲下身陪着她,虽然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很肯定那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后来,她在谷中住了下来,再也没岀去过。
谷中偶尔会有人来寻诊,她尊守了师傅的遗愿,接了他的班,成了在这谷中隐居的世外医师,但在江湖上,知道她的人,了了无几。
至于陌云开,去了哪里她并不知道,但他偶尔会回来一趟,还会带些衣物和首饰给她。
直到三年后,他留在了谷中,没再岀去过。
至于原因,也许是她。
也许,是那个不管他去哪都在身后追着他喊爹爹的,那个小娃娃吧。
谁知道呢。
她坐在湖边,有意无意的翻看着师傅留下的医学典籍,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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