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个和尚年青,其实有些不大对。
这人乍看面容清俊异常,像是将将加冠之龄,只是再看,便发现他仿似因为经年皱眉,以至于眉心之间形成了深深的细纹。
其实有皱纹还不算奇怪,怪异的是这人行走间衣袂飘飘,给人的感觉不是潇洒俊逸,而是种蔑视一切,不屑一切的超然。
按说既然对身周一切不屑一顾,这份超然怎么也会带点洒脱岀来。
只他举手投足间,倒好像苍桑磨难磨去了锐气棱角,通身只剩下三两分沉寂死气,又五六分厌弃戾气。
看了他两眼,谢姜眉尖儿一蹙,站住脚。
和尚一步步走到香樟树下,微一低头,合十道:“不知夫人大驾光临,三素未能远迎,还望夫人恕三素失礼之罪。”
谢姜眸光一闪,不动声色施了半礼:“大师何罪之有,是本夫人来的冒昩。”
三素和尚神色自若,似乎半点没有听岀来她话里暗刺的意思,伸手向大殿一引,自自然然道:“既然香味引了夫人前来,想必佛祖对夫人有甚诏示。夫人且请进殿。”
刚才谢姜同三素和尚叮叮咣咣,你一句我一句就将众人听的头大,这会儿三素又三两句话,利落无比地将煮肉这个勾当归于佛祖,且又一本正经邀谢姜进殿……
乌家几兄弟刹时挑眉瞪眼,急的变了脸色。
只再变脸色,仆役怎么敢违背主子?
乌七乌四……并乌十一乌十二,几兄弟一摄儿向韩嬷嬷使眼色。
韩嬷嬷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更清楚她的能耐。
要论玩心眼子斗计谋,谢姜极少吃亏。
更何况就算劝,既然刚才上了山,这会儿又进庙见了正主,谢姜绝计不会中途撒手。
韩嬷嬷心思转了几转,上前搀住谢姜,正色道:“老奴随夫人进去。”
听到要进去拜佛,北斗刹时两眼放光,喜滋滋道:“奴婢也去。”
眼看三素转身上了石阶,谢姜左右一扫韩嬷嬷与北斗,转过来眸子又看了乌四:“你们在这里等着罢。”
她看的是乌四,嘴里说的却是“你们”,显然是要将乌家几兄弟连同新月都留下。
乌家几兄弟只好躬身揖礼。乌四道:“仆就守在殿外。”
乌七嘟嘟哝哝,也不敢大声:“夫人有事……只管喊人,仆看这和尚鬼崇……。”
只和尚鬼祟么?此时怕是误打误撞,进了狼窝也说不定。
谢姜眸中闪过几分冷然,而后冷然之意一敛,转瞬间又一片平静,弯腰提了裙摆,淡声道:“走罢。”
北斗忙凑上去扶着,道:“夫人小心,石阶上头长了苔藓,莫滑了脚。”
这边韩嬷嬷也是一脸警觉,拿老眼看了一圈子周围,随后跟上。
三人进了大殿。
谢姜抬眼看了殿内……映着殿门,摆了一溜三个蒲草团,草团后是樽青铜香炉,炉里也是没有香,只有黑乎乎半炉香灰……
再往后便是半人高,阔大无比的紫檀香案,案上似是摆了七八个牌位,牌位上盖了黄绫锦帕……再往后便是重重帐幔。
幔帐重重,由殿顶直垂到地上。
山风吹拂,幔帐悠荡飘卷,里头似是空空落落,没有半尊佛像。
没有佛像……没有菩萨……那这里是……
谢姜心里微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转眸去看四周。
左边帐幔是撩起来的,帐幔后依然没有半尊佛像神像,只有墙上一幅壁画,画上烟雾缭绕,秃山黑崖之中,有烈焰蒸腾而起……
烈焰上悬空一口大锅,周围一群奇形恶状的小鬼,拿叉的拿叉,拿钩的拿钩,正做势往锅里杵……
锅里沸烟滚滚,无数人赤身露体,状甚痛苦凄惨,挣扎哀嚎……
谢姜眉尖儿紧蹙,看过左边,复又扭过头,去看右侧……
右侧也是一副壁画,上头也是秃崖黑水,只水上一架木桥摇揺欲坠,上头几个小鬼或拿铁链,或拿长叉,连拖带拽……似乎扯着一群人往桥对面去……
桥下墨浪翻涌,间或又缕缕烟雾,似水似火似油……里头浮浮沉沉,尽是残尸断臂……
谢姜看过右侧,又皱了眉,扭回去看左边……
自打进了大殿,三素便淡淡在门边站了,过去这一会儿,这才略一低头,合十道:“寻常夫人看见这些壁画,不是晕瘚倒地就是尖声惊叫,夫人淡定从容如斯,果然与寻常妇人不同。”
想用这个吓唬人……看错人了罢!
谢姜转身看了三素,嗤声冷笑,道:“旁的寺庙都供奉佛祖菩萨,你这里却只有炼狱鬼魅,莫非你们只信鬼而不信神?”
三素脸上似笑非笑,低低一哂,没有说话。
谢姜脸上冷意湛然,凝眸看了他,缓缓又道:“如果本夫人所料不差,你这后殿侧殿,恐怕殿殿都是炼狱……。”
三素眼中透出几分诡澜,只诡澜之色一闪,转瞬间又掩去,只勾了嘴角,道:“夫人所料不错,这座寺庙里大大小小共有一十八座殿阁,座座里面都没有供奉菩萨。”
他再掩饰的快,谢姜又岂会看不出来,再想起这人先是煮肉,再又邀人进殿,分明是设计好的。
费了这么大功夫,绝对不会只让自己看几副画……
谢姜眼珠一转,闲闲道:“你们引本夫人来此,不会只是要让本夫人看看壁画罢。”
三素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人身怀邪恶之物,介时定会引的众恶闻讯来噬,夫人不如将此邪物奉于众鬼……。”
刚才两人你一句地狱,我一句壁画,北斗早听的不耐烦。
再加之殿里既没有燃香,又没有点蜡烛,仅仅门里透进来一点子光亮,愈发显得四处阴森森寒浸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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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果然流年不利()
北斗忍不住两手在腰上一掐,脆声声道:“我家夫人会有什么邪物,你这么说,分明是想讹香油钱!”
三素和尚似乎没有听见,两眼只看了谢姜,低声道:“夫人聪慧……必是知道应该怎么做。”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要人皮画么!谢姜冷冷一笑,转身便往外走:“咱们走。”
殿里帐幔重重,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壁画,亦或是鬼……
韩嬷嬷早就头皮发麻,这会儿忙不迭提了裙摆跟上:“老奴早看这里渗的慌……。”
谢姜走的快,北斗与韩嬷嬷自然也跑的快。
三人出来殿门,便停也不停,沿着石阶一溜向下。
眼看谢姜前头走,后头北斗边走边回头看,再就韩嬷嬷脸色发白,仿佛身后有鬼撵了,乌四与乌十一忙窜上来。
乌十一沉了脸子,道:“夫人……怎么?”
谢姜脚下不停,扬手止了他说下去,低声吩咐道:“什么也别问,先离开再讲。”
听得她语气严肃,乌十一神情一紧,回头向乌四使了眼色。
乌四便一字不问,飞跑出去。
这边乌家三兄弟并新月,各自使手压了腰间刀柄,护着谢姜北斗三人往外急走。
待出了山门,乌四早将马车调好了头。
“夫人,快上去。”
北斗急慌慌扶了谢姜上车,待她上去,转回来又扶韩嬷嬷上了马车:“嬷嬷……快些!”
另乌七乌十一乌六三个认蹬上马,抽了刀在旁边儿护侍,乌四扬鞭催马,仍旧沿着进来那条山路返回。
直等出来林子上了大路,又驰出一二十里,谢姜这才缓过来脸色,肩背一松,向后倚了绒抌。
贴身跟了七八年,不管多大的事儿,谢姜从来都是漫不经心,韩嬷嬷从来没有见过她紧张。
这会儿见她松懈下来,便忍不住问:“夫人,怎么回事?”
谢姜吁了口气,想了想,心知要是不说清楚,难保老妇人又胡思乱想,便道:“方才那个和尚怕是想要人皮画。”
韩嬷嬷眨眨老眼,一脸困惑道:“老奴没有听见他提画呀……。”
谢姜挑了眉梢,道:“他是没有明说,他只说邪崇之物。”
听她这么一提醒,韩嬷嬷“啪!”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道:“可是,人皮哎!怪不得他说邪物会引众恶闻讯前来,夫人不如奉于众鬼……他威胁夫人!”
威胁?
谢姜冷笑,道:“不知怎得,侧殿内殿都埋伏了人,他既想要画,又不动手,只一味拿话挤兑暗示,本夫人岂会怕他?”
对于谢姜的耳力目力,韩嬷嬷从来只有叹服的份儿。
现下她说寺院里埋伏了人,老妇人自然忙不迭点头,道:“老奴说夫人怎么叫快点走……好在咱现在出来了。”
说罢这句,想了想,老妇人皱了眉问:“夫人,老奴看这人诡密难测,夫人此后怎么打算?”
谢姜微翘了嘴角,懒懒散散道:“不怎么打算,他这回既然不敢动手,此后也不敢,我倒要看看他使什么法子要画。”
三素和尚埋伏人手威摄在先,言语间又恐吓在后,激的谢姜上了脾气。
韩嬷嬷贴身服侍几年,自是看得出来。
只是看出来归看岀来,该问的还是要问。
韩嬷嬷闷闷想了一会儿,忽然身子一倾,往后排榻座跟前凑了凑,低声问:“依夫人看……屠村的人是不是他?”
谢姜摇头,闲闲道:“不是他。”
看她似乎想也不想,张嘴就否定下来,韩嬷嬷愈发糊涂,不由再腆了老脸问:“夫人怎么知道……。”
谢姜眉梢一扬,道:“他要想杀人,绝对不会放咱们走,我也是出了寺庙才确定。”
这倒是真的……
韩嬷嬷眯了老眼,想想还有些话要问,刚张开嘴……
马车忽然一歪一震,又外头陡然间“咚”一声巨响……
便听车外乌四大声喝斥:“你们掀了石头挡住路,莫不是想劫道?”
另有个汉子桀桀怪笑,道:“算你小子躲的快!”
再有个汉子粗嘎了嗓子,嗡声嗡气叱呼:“莫与他废话,上去一刀一个,拿了老大要的东西赶紧走人。”
车外静了一瞬,瞬间之后,便是“当啷当啷”拔刀声四起。
先前怪笑的汉子却道:“慢着……情形不对……先前不是说有四个护侍么,怎么现下只有一个车夫?”
这些人高腔大嗓,说话全然没有顾忌。似乎觉得在这荒野山间,谢姜几人就是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韩嬷嬷侧耳听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问:“夫人……乌七几个怎么……。”
谢姜一脸淡定,抬了手,食指指尖儿在唇上一压,“嘘!”了一声,而后半眯了眼,凝神听外面动静,听了片刻,忽然眉尖一蹙,讶异道:“又有人来了……。”
又……又有人来了?
韩嬷嬷张口结舌,先前的疑惑没有解,这会儿又添上一层。只是不等老妇人抬手去掀窗帘子,马车外头突然乱了套……
“哎呀……点子扎手!”
先前怪笑的汉子似是大惊失色,慌张道:“……消息不对,这里有埋伏……嗷!”
这人话没有说完,“咣当”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嚎。
再接下便有人沉声道:“围上……莫要走脱一个!”
这人说话的声音,仿似离马车极近。
谢姜眸光一转,索性侧身贴上车壁,食指指尖儿一挑锦帘儿,眯眼向外看……
只见紧挨了窗户,有个身形高挑瘦肖,脸上蒙了黑巾的精壮男子,一手拽了马缰,一手拎着把寒光四射的长刀……
她看了一眼,这男子似有所觉,转眼看过来……
谢姜便见他眉眼弯弯,似是笑了一笑,缓声道:“夫人受惊了。”
什么受惊了?是有气没地方发才对!
谢姜“刷!”放下帘子,这不是下饵逮狼,偏碰上有人横插一脚往外撵嘛!
心里憋了气,谢姜哪还管外头人喊马嘶,只倚了车壁不说话。
韩嬷嬷瞅着情形不对,扭过脸去,朝北斗使个眼色,两人便勾头垂睑,只闷闷坐了。
过了一会儿……
似乎这方人多势众,打斗声不过一刻停了来下。
谢姜听见外头有人禀报:“禀报大统领……跑了四个,抓住两个,其余都已尽数杀了。”
蒙面男子便吩咐:“将那两个带去给主上,你……你……还有你将这些尸首处理干净,其余人随我护了马车先回去。”
这人话言不落,前头车壁“锉锉”,轻微响了两响。
谢姜眯了眯眼,探过身子,又去贴了前面车壁板,便听见外头乌四小小声问:“夫人……咱们去不去?”
要说荒山野林里,蒙面男子正巧上山观景,又赶巧碰上贼匪打劫,因而援手,谢姜压根儿就不信。
PS:美男太多……要一个一个来……唉!、;;,,!!
第7章 杏花疏影美郎君()
精悍男子遮住头脸,又带足了人手,且掩扑上来时无声无息,分明是有备而来。
且看情形,显然还有一个“主上”做幕后指挥……
谢姜眼珠一转,低声道:“随他去,看看这些人想干嘛。”
她话音刚落,车窗户那边又“锉锉锉”响了几声,似乎又有人叩窗棂子。
随之蒙面男子缓声道:“夫人,现下卑职要回谷中禀报,不如夫人与卑职同行,也好前去歇息片刻。”
这么多人围着马车,且刚才蒙面男子言语里又透出“……护了马车回去”
谢姜心知肚明,此刻就算不去,这蒙面人也不会放自己走。
更何况好奇心一起,她倒还真想看看那个“主上”系何方神圣。
谢姜便低声道:“多谢。”
听出来她应允的意思,男子便吩咐众人:“起行。”
马车悠悠晃晃,先前树影子婆婆沙沙,由锦帘上闪退而过,再走,车外便有些暗,似乎是山崖挡住了太阳光。
车窗外暗了下来。
暗了不过两刻,马车一震,似乎车轱辘从高处轱辘到低处,随之车外陡然又是一亮。
谢姜便听见似是精壮男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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