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时响马来袭,正觉女冠拖住那响马头子,低声让她赶紧自己逃命去。
这都说出来了,正觉女冠还是没反应。
檀生余光一瞥,女冠眉目平和,好似仍静待着她往下说。
早知如此,她就该换一套策略!
现在好了!
女冠满脑子都是她撒泼打滚的样子!
她还怎么装可怜!
怎么搏疼爱啊!
以后女冠就只会把她当做最最普通的香客,不对高度设防的香客——毕竟她一来就搅和得东岳观陷入是非。。。
女冠现在肯定不喜欢她了!
第一印象固定了,就很难改过来了!
檀生无法想象,在上辈子给予了她最幸福生活的如母亲一般的正觉女冠把她当做香,当做陌生人!
檀生越想越伤心,伤心得眼眶发酸。
她死而复生,还是复活到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恐怕会将她绑起来献给正四处寻道求长生的昭德帝。
檀生再抬头看了看正觉女冠,熟悉的眉眼和五官透着她不熟悉的神色。
难不成以后她进东岳观还要拿这么容易被套话的小姑子带进来不成!
这东岳观可是她的场子啊!
檀生越想越心酸,仰起头来“哇”地一声就哭出了声。
“师父不记得我了!”
“我是合真啊!”
“是您六年之后会收下的嫡系徒弟啊!您的关门弟子啊!”
“是师父最喜欢的徒弟啊!”
最后一句…
檀生承认,是她私心加上去的。
檀生哭得抽抽搭搭的,低着头揪着凉席哭。
她觉得自己像个智障。
任谁在大街上被人拦下说,我是你的关门弟子,六年后你一定会把我收入师门,大概都会觉得碰见了个智障吧…
可看见正觉女冠疏远且客气的眼神,檀生感到天都快塌了。
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儿,可前世的檀生若没有正觉女冠,她活倒是能活下去,可稀饭咸菜是活,煮茶赏花也是活。若非正觉女冠,她不知道她是被需要,可以被爱的,也不知道豁达与懦弱只有一线之隔,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可爱的人事物,还有那么多值得喜欢的东西。
赵显给予了她生命。
正觉女冠赋予了她尊严。
她说不清生命与尊严谁更重要,可她知道在她的生命中,正觉女冠比赵显重要。
檀生仰着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闭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搭。
一个柔软的触感抚上了她的脸庞。
檀生半眯着眼睛,偷看正觉女冠正拿着丝帕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小姑娘不要多哭。”
“哭多了,眼睛会坏掉。”
正觉女冠轻声说。
檀生一听,眼泪喷涌而出。
这句话,前世正觉女冠也跟她说过!
檀生一把扑了过去,把脸蹭在正觉女冠的怀里,眼泪鼻涕全糊到了正觉女冠的道袍上,哭道,“女冠!女冠!师父…”
檀生一声比一声高。
正觉女冠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髻,突然感慨,或许无量天尊是真的存在于世的。
前些时日,她莫名其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朦胧模糊。
她好像收了一位相貌极美的弟子。
这位弟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窍生烟,可谓一无是处。
只有三点好。
心地好,性情好,样貌好。
她教得费劲极了。
八卦玄黄是看不懂的。
堪舆测字是说不清的。
糊弄个人,还能一边糊弄一边红脸,实在是砸东岳观的招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迹(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奇迹(中)
就这,她还把这姑娘收成了自个儿的关门弟子。
若不是看在这姑娘瞧上去傻不愣登,赏心悦目的份儿上,她才懒得自讨苦吃。
在梦里,这苦一吃,还吃了三年多。
还吃得屁颠屁颠,欢快无比。
赐她道号合真,给她添衣,给她掖被角,叫她学八卦五行,还逼她吃了饭前要先喝汤。
姑子们都笑话她。
临了临了,给自己找了个女儿养。
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那小弱智。
可能是因为那小弱智一到冬天就不许她挨生水,生怕她冻疮复发;身上不干净也不许她拿重物,就怕她没将养好;也可能是当响马来袭时,那小弱智大发神威把她推开,抱着响马同归于尽。。。
这梦太真实了。
她一觉醒来,眼泪簌簌往下落。
修道修真,讲究斩断七情六欲;八卦五行,讲究天人合一。
太有感情的道人,是没有办法有大进益的。
故而,这几日正觉女冠一直一副棺材脸,不苟言笑,谁来也不笑…可就在刚刚…她与岳阳大长公主听见了一声惊惧尖叫,二人均极有默契地屏息凝神,青书默默将这边厢房的竹节墙撑了起来,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梦里的那个声音。
虽然比梦里那小弱智撒娇时更稚嫩。
可她一听便知道,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紧跟着,赵夫人的声音,小弱智的声音,渐渐交织在了一起。周家那个惊天的隐秘即将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思忖片刻,权衡得失之后决定顺水推舟,既是帮助那个小弱智,也是让自己心安——毕竟,她一直都知道。
她甚至知道,周笃当初埋了一个空棺材下去。
因为那坟地的风水是她看的。
那处恰好割断都梁山山脉,并不适宜埋棺材,而正好适宜买下一口空棺挡住山脉的贵气,让贵气回流至两山之间低洼之处。
恰好。
周笃夫妇二人,正好住在那低洼处。
由此,她推断周笃埋的必定是一口空棺材。
周笃不是不想做戏做全套,可既然她这位精妙绝伦的风水师都这样说了,或许周笃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截断贵气,以气养身?
正觉女冠,觉得很恶心。
她决定支持隔壁厢房的那位小弱智。
当竹节墙被猛地一把拉起,她看见了那个小姑娘的样貌,面容虽平静如水,心中却波澜壮阔。这分明就是梦中那弟子的样子!
只是稚嫩了许多!
眉眼五官尚未长开罢了!
可这位赵姑娘分明说她是直隶刑部侍郎侄女!
既是本本分分的官家女子,又如何之后会到了这东岳观,成了她的关门弟子呢!?
可照她坑蒙拐骗、撒泼打滚、见好就收的良好习性,也必定是她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啊!
正觉女冠心中起疑,便请这位赵姑娘到后厢房一叙。
这一叙。
便临了临了,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正觉女冠埋头看了看钻在自己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只留了一个小脑袋瓜的小花瓶,不觉轻轻叹了一口长气。
人与人的缘分,是说不通的。
有的人,一眼定终生。
有的人,一眼成仇人。
显然这位姑娘也梦到了她是她的师父…
既然这梦里二人就有师徒之缘,那要不要,她且试上一试呢?
小姑娘还在哭。
抽抽搭搭的。
一直哭个不停。
正觉女冠头一回接触这么软糯的小姑娘,想了想拿出对待黑猫麻将的架势,轻轻摸着檀生的头发,“别哭了,师父在。”
檀生一听。
心里头所有的委屈,瞬间迸发而出,大声道,“师父!”
正觉女冠笑起来。
这倒好。
临了临了的,她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做。
不对。
如今再看这姑娘训练有素,分明已经出师,或许她能够享享清福了说不定?
檀生将正觉女冠抱得箍得紧紧的,胸中有千百番话想说出口。
比如,赵显其实是她的亲生父亲。
比如,这辈子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把李氏搞死。
再比如,那周笃也不是个东西,必须把他也搞死。
再再比如,有个小白脸,好像对她感兴趣,她避之不及,恨不得头发一抹出家算了!
可种种词词句句,千百种感情都凝聚成了一句话。
“师父,我好想你。”
檀生深深吸了下鼻子。
正觉女冠被这轻飘飘的五个字,逗得瞬间鼻头一酸。
她不知道这样厚重的感情从何而来。
可就是存在了。
好似已经深深地存在于她的骨髓与血液中了。
“师父,你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叔父根本不是我的叔父,是我的父亲!父亲啊!”
“我的亲生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被我叔父现在的妻子弄死的!”
“还有!江西南昌府清虚观那个道长忒不是个东西了,山脚下全是他的小情儿!”
“不过,他没点燃一盏长明灯就给我几两银子,这一点还是挺仗义的。”
“噢噢噢!还有!之前那个敬人道长猥琐得要命!比我们还像个地痞流氓!”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檀生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正觉女冠静静地听,默默地想。
有些事情她知道,有些事情她不知道。
可想一想,她都能明白。
越听檀生的话,她越心惊。
这孩子…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在梦里,这孩子还在道观时,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
如今…她在家中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整日面对的是这样的人!
“师父,我想入道。”檀生轻轻道。
正觉女冠蹙眉反问,“怎么入?”
“换上道袍,住在东岳观里,陪在师父身边。”这个想法,檀生想了很久了。
正觉女冠轻轻抬起檀生的右手。
掌心纹路清晰,三条道走向绵长。
“不行。”
正觉女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的身份不是姑子。”
“你身份贵重,必将成一番大器。”
“若是藏匿于东岳观中,岂不是辜负了无量天尊的一番好意?”
“所以,不可以。”
“我可以做你的师父,东岳观却不能当你的避世之地。”
“我可以成为你的盔甲,却不能给你提供堡垒。”
正觉女冠断然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奇迹(下)()
正觉女冠拒绝得很果断,丝毫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檀生眨了眨眼睛。
算了算了。
这种事情,要徐徐谋之。
檀生正欲说话,却听有人在轻轻扣门。
“女冠,赵显大人过来了。”
正觉女冠眉头一蹙,想起来檀生说的那些话。
叔父是父亲,母亲早死,母亲之死与如今的婶娘脱不了干系。。。
这些在梦里是没有的。
或许是小弱智最近才发现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在梦里小弱智才会过得这么苦,最终被送到了东岳观古佛青灯了却残生?
正觉女冠颔首道,“请赵大人进来。”
青书一撩帘子,好奇地朝里望,却见那赵姑娘笑嘻嘻地冲她一眨眼,很是娇俏。
青书愣了愣。
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是被小姑娘调戏了吗???
赵显撩帘佝身入内,见檀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正觉女冠身边,不觉一愣,又想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此话,小道人与老道长相处和谐不也是常事吗?便笑道,“家侄年岁尚小,不甚懂事,还望女冠多多体谅。”
正觉女冠微微一怔,“家侄?”再抬头看向赵显,“赵大人与赵姑娘三庭五眼形似神似,贫道还以为赵姑娘是赵大人的令爱。”
赵显面色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笑道,“家侄父亲去世得早,如今在本官身边,相貌渐渐相似也是有的。”
“噢,死得早呀。”
正觉女冠意味不明地抿嘴笑道,不待赵显再说话,便轻声道,“不知赵大人折返回东岳观所为何事?”
自家姑娘都还在观里。
你说我回来是为了啥…
素日听闻东岳正觉、丰和青虚、帝台敬一,为京中道术三绝。其中东岳观的正觉女冠性情恬淡,素不闻朝事,一心办好东岳观;丰和官的青虚老道倒是很有想与敬一道长一决雌雄的意思;而敬一老道糊弄到了皇帝身边,说一不二,又有信昌侯撑腰,风头正劲。
皇帝重道轻百家,故而官吏世家也养成信奉道教、尊敬道人的习惯。
赵显一个四品文官在正觉女冠面前,是装不起相,翻不起浪的。
赵显笑道,“自是回来接家侄的。”
正觉女冠面无表情,“噢,接合真呀…”
“合真?”赵显疑惑。
正觉女冠轻搭拂尘,站起身来,“贫道见令侄骨骼清奇,颇精道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收为贫道关门弟子,赐号合真。”
赵显:“??”
他就是去送周笃下了趟山,他闺女怎么就出家了呢?
不,这不是出家?
这叫什么?
赵显神容疑惑。
正觉女冠答疑解惑,“佛门有俗家弟子,道家亦有道门居士。合真颇有缘分,修道悟道很是精准,不必换道袍,亦不必守道规。每十日前来东岳观听贫道传道授业,不知赵大人是否准允?”
赵显猛地有种被肉馅馅饼儿砸到脑顶门的错觉!
为什么檀生的运道总是这么好?
先是被平阳县主看上,紧跟着又被正觉女冠看上,连魏朝夫人都愿意听檀生说话!
他自己也明白,若没有檀生在中间推波助澜,他的升迁之路是不会如此平顺的,如今更好,撞到了周笃的案子,他必定名声大噪,从此在京中站稳脚跟!
赵显连声道,“自是荣幸之至!”
正觉女冠目光一深,面无表情就是她最大的表情,“既合真叫贫道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合真婚姻嫁娶此等大事,贫道自是要添一两句言语的。”
这…不太符合规定吧?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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