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独女跪在堂下,哭着。。。哭着求他们。
“母亲…父亲…求你们放了我与陈郎一条生路吧!陈郎说了,他考上举人就登门迎娶我…他不会负我的!母亲,求你了!”
阿容哭着爬到她的脚边,手紧紧攥住她的裙角。
“求你了…”
“我与陈郎是真心的…”
“我们情投意合,他说了他会娶我的…”
她缩回她的腿,将裙摆从阿容的手心里一点一点扯出,默默含泪别过眼去。
“啪嗒”几声!
渗了水的鞭子狠狠地打在了阿容的背上、脸上、手臂上!
“你说!”
是她的夫君,周笃在喘气咆哮。
“你说!你们二人是否有私情!是否有…有过…。有过肌肤之亲!”
阿容直哭,掩面哭着,泪水砸在地上。
内厢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所有的仆从全都被打发到了外院。
没有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马鞭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一鞭子便将阿容掀翻在地!
“你说呀!你说呀!”周笃狂怒,怒容扭曲,狠狠地再下死手,抽在了阿容的头顶与胸膛上。
阿容唯诺蜷缩在地,蜷成一团如一只护崽的母兽,放任自己的头颅与胸腹承受鞭子,只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
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周笃双目赤红,一脚狠狠地踢在阿容的背脊上。
“贱人!”
“骚货!”
“从小教导你的圣人经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吗!”
“早知你这么喜欢男人,你一出生就该将你送到窑子去!”
阿容只哀哀地哭,她也哀哀地哭,悲哀地看着她的丈夫一下一下踹在她亲生骨头的脊梁上!阿容没有丝毫挣扎,只越蜷越紧,将小腹死死护住。
周笃突然恍然大悟,将阿容一把扯了起来,揪住阿容的头发往后拽,恶狠狠地问道,“你为什么护住肚子!”
阿容仰着头,眼白朝下,血泪无意识地顺着面颊往下落。
周笃捏紧拳头,一拳打在了阿容的肚皮上。
阿容一声闷哼,神色陡然慌张起来,“不…不…不…父亲,阿容求你了!阿容求你了!”
周笃一咬牙,挥拳的力度更重了,狠狠地揍在阿容的腹部,“竟然有了孽种!?”
“你叫你老子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啊!”
“你这个混账!!!”
“老子今天打死你!”
周笃暴怒之下,已丧失理智,她不敢劝,只能在其旁默默抹泪低泣,只见周笃狠狠几拳落在阿容腹部后,阿容已神情恍惚,如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被风提拎起颈脖。
“周妪!”
周妪是心腹,并未避讳。
“去药房分开抓几副天花粉、藏红花、水蛭、牛膝、榆白皮来…”
都是堕胎的药!
还好…还好,只是堕胎,不会要了阿容的命!
“抓重五分!”
她猛一抬头,见周笃脸色阴沉,话在嘴里囫囵了四五遍终究默默咽下。
没有这么倒霉吧?
乡间野里,也没见过堕胎把人给堕没了的!
药汤熬得稠稠的。
阿容已被打得气若游丝,跪匐在地上,身后一片血迹。
周笃将阿容头发一把抓起,一手捏住阿容的下颌,一手端起杯盏将药汤硬灌进了阿容口中。
阿容哭着,呜咽着,满脸是血,无力地挣扎着。
“不要…不要…。”
这是阿容嘴唇嗫嚅着一直说的话。
药汤尽数灌进了阿容的嘴里。
周笃神容严峻地将碗砸在地上,不想低头再看这个让他的门楣与官声蒙羞的亲身女儿,周笃拂袖而去,脚就从阿容撑在地上的指头上碾过。
她飞扑而去,捧住阿容低低下垂的头颅。?“小囡!小囡!”
她一声比一声更凄厉。
可她的乖囡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了。
“阿炳…”
阿容如无力支撑一般,头低低坠在了胸膛前。
她赶紧将阿容的头抬起来,试图听清小姑娘的声音。
“阿炳…陈郎说了…若是个儿子,就叫他炳哥儿…”
她瞬时泪流满脸。
“会是的!会是的!阿容,你振作起来啊!”
“母亲会向父亲求情的啊!”
“阿容你振作起来啊!”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阿容浑身是血,后背的裙子、包脚的云袜已被顺着大腿根蜿蜒流下的鲜血浸透了。
“小囡啊!我的小囡!”
她抱着她的阿容仰天痛哭!
满室静谧。
檀生冷冷地看着赵夫人面目似悲似哀,如决堤之坝,而她的心绪没有丝毫起伏,想了想决定临门添上一脚。
“阿容说她死得很痛苦。”
“肚子很痛。”
“有血一直往下流,止不住地往下流。”
檀生眼眸变深,一字一顿道。
“她说,她恨你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故人(下下)()
(原谅阿渊这个标题,阿渊。。。也没想到三章搞不定啊…)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您和周笃先生的手上永远都残留着阿容的血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
“您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血!”
檀生目光阴沉,步步紧逼,句句激将。
赵夫人脸色越来越白,腿脚一软,脚下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碎瓷上。
脚下的刺痛让她陡然清醒了过来,赵夫人四下看了看,内外皆没有人。这件厢房她不是很熟悉,通常是临近她的签号后姑子将她引来,她没有在庚寅号房中停留这么久过。
可厢房与厢房间应当都是相似的。
东岳观做的女眷生意,厢房之间隔音极好。
檀生的声声诘问如当头棒喝打在赵夫人头上。
赵夫人本能张口辩驳,哪知一张口,眼泪便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们没有想叫阿容死啊!”
“只是喂的堕胎药罢了!”
“谁知阿容会就此离世呢?”
“老身是阿容的母亲啊!十月怀胎才将她产下的母亲呀!”
“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赵夫人泣不成声。
檀生默默地看着,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她突然发现,她与那位二十年前就去世的周大小姐颇为相似。
她们的亲生父母,总有这样那样不得不做的原因将她们忽略、牺牲、杀死…
檀生抿唇笑,“堕胎药…虎狼之药要人命,周笃老先生不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世人皆知,他也是一名心怀慈悲的医者。一名医者为自己的女儿配堕胎药,竟然失了手。。。”檀生语声悲怆,“阿容真是没有恨错你们啊!”
“我没有!”
赵夫人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我至始至终都没有下手!”
所以,为什么要恨她!
她是爱着阿容的母亲啊!
亲生母亲啊!
这二十年来,她因为阿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日日夜夜好似阿容就在她身边!她心怀愧疚,她不知所措,所以她才会每个月都出现在东岳观中,请求正觉女冠为她念经诵读,好驱散她身上的恶气!
“可您也同样没有出手帮助!”
檀生厉声道,“您冷眼旁观,任由周笃老先生折磨阿容,毒杀阿容!”
“他也没有错啊…”赵夫人颓唐落座,双手捂面,“老爷只是为了维护这个家…为了维护这个家的门楣啊!”
“是维护他自己的官声吧!?”
“不不不!”赵夫人猛然抬头,“不是的!此事一出…老爷就辞官致仕了!”
檀生苦笑,“真的吗?周笃老先生难道不是在阿容真正死后的第四个年头,爬上了文英阁首席大学士后方功成身退的吗?他也并非出自愧疚才辞官的,是因为当今圣人即位后倚重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大学士吗?甚至在当今圣人潜邸时期,周老先生支持的是三皇子端王,而非当今圣上…”
这不叫激流勇退。
这叫抱头鼠窜!
赵夫人一听檀生此言,忙高声道,“休得胡言!”满目泪水,再将声音压低,“阿容本就有错!身为父母管教子女,又有何错!前朝朱阁老将幼子腿筋挑断,只因幼子不好好念书!”赵夫人似是自己说服自己,“阿容犯此大错,我们身为父母,难道不应该对她有所惩戒吗!?”
“是惩戒,而不是夺走她的性命,再将她的骨肉深埋在她的院落中!”檀生朗声,“您知道,阿容的尸骨有多惨吗?她的血肉、她死命护住的孩儿全都不见了,可能是被鼠蚁早已啃噬干净了吧。所以她才会说她冷,她只留下一副旧得发黑的骨头守在家中…”
赵夫人别过身去,掩面长泣。
檀生“唉”了一声后,轻声道,“自首报官吧。”檀生顿了顿后,再道,“只有这样,阿容才得大白于天下,她的尸骨才能被装进榉木棺材中下葬,她的怨气方可平息——您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
“不行!”赵夫人捏紧拳头,“不行!老爷的清誉将会毁于一旦!”
“周先生杀了他自己的女儿!”
“那也不行!”赵夫人泪流满面,“不可以!阿容已经死了,老爷已近花甲了,不能再因为此事锒铛入狱!”
檀生脸色渐渐肃穆端正起来。
明知有错,却不去纠正。
那你还有何资格为周亦容伤心呢!!
“如小女坚持呢?”檀生埋头敛眉,轻声道,“如果小女说,你们不去自首,小女便去报官揭发呢?”
赵夫人心头一跳,她已哭得满目朦胧。
再提此事,她心力交瘁。
“但凭你一面之词,没有人会信的!”
一个是颇负盛名的当代大儒,一个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就算这丫头能见鬼识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拿出任何证据来!
赵夫人哭着摇头,手紧紧握住椅凳把手,“老身求你了,给老身和老爷一个安享的晚年吧…二十年了,就让所有的沉痛都随风而去吧!老身求你了!”
“小女,坚持。”檀生斩钉截铁。
赵夫人拿丝帕抹了一把眼泪,看向这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没有人会信你的。别人只会把你当做疯子抓起来,阿容这条命是我给的,我们把她收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今日之事,老身出了这个厢房门,便什么也不会认账。若是姑娘你足够聪明,便当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儿吧…”
檀生呼出了一口长气。
当官需要举孝廉、当差需要考试、当商人需要会打算盘。
只有当父母,什么准备都不需要,什么考试都不用过。
她私以为,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夫人,当真执迷不悟?”檀生轻声问道。
赵夫人泪眼婆娑。
檀生再问一遍,“就算是为了阿容,您也绝不妥协对吗?”
赵夫人心意已决。
檀生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绝地转身而去。
赵夫人一颗心咯噔一下回到了原地。
忽而,却又看见那位姑娘脚下一顿,再转身回来,缓慢踱步到竹节墙边…
她…要干什么!
赵夫人面露惊恐。
檀生面无表情地伸手握紧竹节墙边隐匿在后的小绳索,猛地往下一拉拽!
那。。。
那。。
那竹节墙面竟缓缓升起!
那厢有人!
赵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眼睁睁看着正觉女冠与岳阳大长公主正目光冷峻地看着她!!
檀生面露怯意,似有些不好意思道。
“当真对不住了,这墙其实是竹节拼起来的,其实…只是看着像堵墙,实则就是一席密实的竹帘子。”
“因竹节斜编,我们听不见隔壁厢房的声音,隔壁厢房却能将咱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赵夫人您,一直在尖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诡辩(上)()
赵夫人的脸惨白又惨绿。
正觉女冠与岳阳大长公主并肩而坐,正觉女冠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夫人,岳阳大长公主却面露鄙夷。
赵夫人下意识地摆手辩解,“没有…我没有!刚刚的话都不是我说的!”
岳阳大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赵夫人眼风一瞥檀生,满目是泪,周妪欺身而近,指着檀生,“大长公主…女冠,是这小蹄子胡编乱造!”周妪大声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们周家世代清贵,我家先生立身为正,不贪财不逐利!可这小丫头片子来历不明,还说不定是哪家的丫头呢!”
周妪说着说着,越说越生气,伸手推搡了檀生一把。
“哇——”
檀生顺势跌坐在地上,嚎啕一声大哭起来,“打人了啊!周笃老先生家的仆从打人了啊!”
周家往来无白丁,都是要脸的人。
周妪第一次见如檀生一般厚颜无耻之辈。
明明就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
怎么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呢!
周妪赶忙伸手去扶,哪知她手指尖还没碰到这小姑娘的衣服角,又听那小姑娘如杀鸡宰羊般嚎了起来。
“女冠!你看!她们又想打我!”
正觉女冠脸一沉,拂尘一撩,沉声吩咐身边的小道,“去将这位姑娘扶到这边来。”
来扶的那姑子,檀生不仅认识,还熟得很!
是师姐青书!
这是一个屋子啃过瓜,犯过傻,偷看过隔壁山猎户洗澡的交情啊!
檀生险些落下泪来!
眼神亮晶晶地,走得离正觉女冠越来越近。
这是前世她没有见到过的女冠吧?
如今才将近不惑之年吧?
尖尖的下颌,保养得极好的皮肤,沉静而深沉的眼神,高高束起的发髻…
女冠!
檀生想一扑而上,可好歹理智阻止了她跃跃欲试的双脚,只能将目光当做武器,炯炯有神地紧随正觉女冠的身影。
正觉女冠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那周妪,“施主是把贫道这东岳观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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