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向他,笑得温柔,好似春日暖和而不燥的轻风,沉静的眼眸多了些许灵动,而后又不言不语低下头继续执笔画。
待到她画完,他已经闲坐着喝完半杯茶,她不疾不徐走到他的面前,接过他递来的半杯清茶,抿了一口,笑道:“皇上久等了。”
宋瑾温声关怀道:“雨夜寒湿气颇重,窗子打开着,很是容易感上风寒。”
她点头,他握住她的右手,询问道:“手这般冰凉,怎么不唤个人添件衣裳,生病了可有你受的。”
璞玉笑开,道:“又不是小孩子,那会这般轻易生病。”
宋瑾帮她轻轻揉着,舒展着她的五指,她一画画便不知疲倦,每次画完画,手指皆是有些僵,道:“其一,挑食,偏爱甜食;其二,一旦对什么入了迷,便是痴了,对周围的一切皆是视而不见,这不是小孩子心性么?你想想,那个成人会这般不管不顾?”宋瑾心中轻叹,不知这般不管不顾对她而言终究是好还是坏。
宋瑾坐着,璞玉站着,故而璞玉比宋瑾高出好几分,她垂下臻首,弯着秀气的柳叶眉,笑道:“其一,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皆有不同味蕾感触,人有不同喜好,对五味便有持有不同的态度。若是依着皇上这般说法,只怕阖宫上下中多数人都是小孩子了,因为点心也是甜食。其二,那是心无旁骛,心无杂念。”她的笑意越加浓重,左手随意搭在他的肩上又道:“小孩子喜不喜欢甜食,臣妾不曾知晓,但是臣妾却是知道,小孩子个子总是不如成人高。”
闻言,宋瑾转念一想,他此时比她矮,她诓他是小孩子。他无奈且宠溺伸手点了点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笑道:“你呀!歪理多也就罢了,还得理不饶人。”
璞玉对刚刚画完的雨夜甚是满意,宋瑾对她而言是极好赏画之人,还记得那时在桃林初遇,他一眼便看透她画中深意。她拉下额上的修长的五指,出言道:“这幅画是臣妾近来最为满意的一幅画,皇上觉得如何?”
宋瑾站起,伸手环住她的细腰,拥入怀中,下颚搭在她的肩头,鼻翼间尽是她沐浴后清新的香气,目光看向平展在暗红色案牍上栩栩如生的画卷,赞许道:“玉儿的画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微微侧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笑意浅浅,眉眼温柔如初,宠辱不惊,真诚道:“臣妾是闲散之人,日日心心念念的只有画画。若是日日原地踏步,不曾进步,可不是辜负了我满腔偏爱和师傅所说为画而生之手?”
宠辱不惊;胜,从容不迫,败,也温柔平和,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好似能勾住他的喜怒。
如今她独自一人立于大殿之中,一身碧水绿色青衫,乌黑的秀发绾成不知名的发髻,脸上是风轻云淡地笑意,是洗耳恭听的姿态,听到他人夸赞,还是温浅笑温柔的模样,不大惊亦不大喜。
宋瑾笑道:“此画很好。可是相较于她平时的画技却有失水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宋羽也是微微一惊,这幅画已是极好,竟还未发挥出她的平常水平,而那些她发挥出寻常水平的画卷又是怎样的盛况?
宋羽看向远处的那名女子,青衣墨发,沉静温婉,好似江南泼墨山水,浅笑站着,接受众人探究的目光,仿佛这一切的热闹全然与她无关。
宴会还需继续,皇后吩咐宫人去点下一盏花灯,宋羽站起,轻声道:“母后皇兄,臣弟认为这次猜灯谜特意设计了摇取惩罚,本就是为了让受罚之人无暇提前准备,而今璞嫔娘娘提前备好惩罚,这有悖惩罚的初衷,臣弟觉得甚是不妥。”
宋羽心中带着一丝丝小小的期盼而又隐隐的苦涩。娴静温婉的她,口口声声称对音律一窍不通和对诗词歌赋所知甚少,若是抽中其中一项,她该如何应对?轻蹙眉头犯难,还是依旧风轻云淡。他急切的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心中酸涩之意难消,她是皇兄的妃子,他只能用这般伤害她的方式了解她。
她身旁的锦妃,笑着说道:“臣妾深觉王爷所说极是,璞嫔因此便能逃过惩罚,恐怕往后无人在才出灯谜了吧。”一句猜不出灯谜,便可在皇上面前施展才艺,一展风采,谁又还愿意猜出灯谜呢?
太后略略想一想,点头应允陈锦林的看法。璞玉接过宫人手中的签筒,轻轻一摇,木签落地,宫人拾起,对众人宣布道:“泛舟采莲。”
第四十七章柳暗花明时(一)()
水榭中欢声笑语,灯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之境,然而窗外天色已晚,水光粼粼,远处重重殿宇楼阁在好似白霜的月光下逐渐演变成明暗相交,寒影交叠,阖宫上下仿佛笼罩在浓郁漆黑得化不开的阴翳之下,随之而来的诡计更是无从预料。
宋羽道:“秋夜露重,而今天色已晚,泛舟湖面很是危险,一名女子独身前去泛舟采莲,更是危险。让她的婢女代替而去吧。”
陈锦林笑道:“猜不出灯谜,便要亲自受到惩罚,这本就是游戏规则,单凭一句危险便推出婢女受罚,又何必枉费时间设计这般趣味的惩罚?”
宋羽依然笑着,不疾不徐道:“灯谜惩罚不过是为了增添些许兴味,若是因此出了事,岂不是扰人不得安宁?”
从前的晚妃便是如今的晚嫔,望着湖面,轻声道:“这湖面黑灯瞎火的,极是不安全,何必为了小小游戏冒险。”
璞玉静一静,道:“臣妾猜不出灯谜,臣妾甘愿受罚,不愿累及他人。”太后点头应允。璞玉便在众目睽睽中随着两名宫人走出水榭,踏上停靠在岸边的小舟,两名宫人各站小舟两头,一人提着装莲蓬的竹篮,一人手握竹篙撑船,小舟徐徐缓缓向着湖心荡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圆月高挂天际,月明星稀,西岸桂树葳蕤,夜风习习吹拂在面上,桂花清馨香气混合着清新水汽,令人格外心旷神怡。
此番良辰美景实在可惜。小舟已经悄然划到湖心,璞玉右手愈加抓紧小舟,忽然小舟猛地一晃,只见那人突然高高举起竹篙,面色戾然而决绝,竹篙朝着她的右手打去,背后一股蛮力将她往水中推。
春日百花,唯爱桃花,琴棋书画中,她独独偏爱于画画,数年始终如一。而这竹篙打中她的右手,后果是她所不愿的。璞玉左手撑住身子,立即又翻身将牢牢右手护在身子与小舟之间,竹篙“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肩胛,火辣辣的钝痛漫及整个后背,还未来得及呼救,背部即刻遭受一连数下狠打,皮开肉绽般撕裂火辣尖锐痛麻从后背渗入骨血遍及周身,落在背上的竹篙愈加密集,力道发狠,痛意加剧。再任由这般打下去,她也许撑不过几时,便是亡命在这乱棍之中,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护在身下完好的右手使尽全力一撑,身子稍稍前倾,跌入水中,冰凉的水渗入伤口中,好似刀刀剜心的细密尖锐痛意,双手刚刚伸展凫水,即刻被人勒住,钳制双脚,捂住她的口鼻,动弹不得,叫唤不能,璞玉奋力欲要甩开那两人的钳制,可终究是白费功夫。三人一起加速下沉入湖底,璞玉胸腔中闷闷得欲要发涨,内心失去规律剧烈跳动,那种灭顶的恐惧将整个人罩住,意识涣散,眼中尽是一片漆黑。
耳边忽闻嘘嘘低语,好似低低地抽泣之声,紧接着一片天水红色乍现,近在咫尺,轻轻一动,背上剧痛传遍全身,真实且难耐,背后传来一声满是欣喜的惊呼,声音嘶哑,鼻音太重,她听得不甚清楚高呼了什么,却知晓那是玲珑的声音。
玲珑的声色虽算不上轻柔婉转,却如深山曲径中清泉叮咚,极是清脆。主仆相伴多年,自然知晓玲珑唯有久哭不绝,才会声色沙哑。
玲盯柔声道:“小姐,别动,你背部受了重伤。”
一人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柔声道:“小姐,你先别动,背上的伤刚刚搽了药。”
第四十八章柳暗花明时(二)()
璞玉趴在床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被褥,看不到屋中终究有哪些人,窗外的阳光又是如何,轻声问玲盯,道:“玲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玲盯道:“你昏睡了一天两夜,现在已是晌午。”
璞玉稍稍一动右手,一阵僵硬发麻传来,所幸右手并未受伤,而后轻声道:“玲珑,你去备些清粥小菜。其他人去殿外候着,若是有人来访,就说我睡着了。”
众人退下,玲盯便扶着她披衣坐起,侧身轻倚在床边,忆及那夜凶险,心中还是阵阵后怕,她与那两人一同沉入湖底时,不能动弹,呼喊不得的绝望与恐惧始终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可任她如何回忆,偏偏就是脑中一片空白,终究是记不起是何人救她。
玲盯瞧着她轻蹙着眉头,脸色微微发白,以为是碰到伤口,连忙拿起备好的四方水红色彩蝶戏花软枕,放到璞玉身后,让璞玉微微斜靠在软枕上,关切道:“小姐,可是伤口痛?”
璞玉轻轻摇头,轻声问道:“玲盯,你可知是何人救我?”湖心与华庭水榭相距颇远,而且那两人仿佛是抱着与她同归于尽的念头,三人尽是丝毫不动弹地直直沉入湖底,湖面在朦胧恍若层轻纱笼罩的夜里该是水光粼粼,平波无痕,那人如何找到他的落水之处?
玲盯柔声为璞玉徐徐道来。
那夜,她看着璞玉随着那两名宫人而去时,虽然面色平静,好似寻常出门采莲般风轻云淡,可是她心中终是惴惴不安,但又无可无奈何,只能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小舟上的动静,随着小舟渐行渐远,越发看不得清晰,收入眼帘的全是月色朦胧,小舟也模糊成了隐隐约约,迷迷蒙蒙的暗影,不安越发浓重。一道玄色身影从她眼前晃过,灯火通明,欢庆热闹的水榭内霎时间沉寂了下来,殿中人人神色各异,原本坐在主位上笑容温和的看着众人闲聊的皇上已是踪影全无。
玲盯忽闻水榭外一人掐着尖细的嗓子,尖声急切高呼:“皇上跃入湖中了。”
玲盯心中恪噔一跳,恍然一悟,心中不安顿时化作一把燎原大火,烧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顾不得宫规礼仪,便一心直奔至华庭水榭外筑于湖上迂回长廊之上,只见两岸人影攒动,火把高举,把湖面照得泛起了朦黄发亮,然而湖面上空无一人,徒留一叶小舟随着圈圈散开的水波微微飘荡着,如同飘落在水上的落叶,皇上已是游到小舟旁,却未找到璞玉的踪迹。
玲盯眼看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跃入湖中的人越来越多,岸上的呼叫声也是此起彼伏,却是一直未得到半分回应,她的心恐慌急切,如针扎,如万蚁啃噬,细细密密发疼,悔不当初,若是那时是她在小舟上,现下下落不明的是她该有多好。
正当她心痛垂泪时,看见一身湿漉狼狈的皇上怀中抱着一人从回廊的那头走来。她立即抹掉脸上泪痕,快步跟上皇上。
玲盯看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璞玉,道:“小姐,皇上知道我会医术。”
玲盯通晓医术仅有她、玲珑、若言知晓。连同绿枝以及阁内众人,她都小心翼翼的隐瞒着。无论殿中谁人何时不适,皆是大费周章地去太医院请太医来诊察,从向他人透露半分,他是如何知晓?莫非他已然知晓她擅自喝避子汤?璞玉神色一慌,轻蹙着眉头,连声问道:“当时情况如何,你与我仔细道来?”
玲盯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轻声道来:“当时皇上抱着你回到净玉阁后,太医院的太医即刻便到,你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太医把了片刻你的脉搏,猛然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你已经无生气。奴婢一听脑中大乱,皇上更是顿时勃然大怒,怒斥太医一派胡言,又唤我替你诊脉,我连忙向前为你诊脉,知晓你气息很弱,我心中大喜至忘乎所以,快速写下药方子。待到皇上隔日去上早朝后,言小姐提醒奴婢,奴婢才恍然大悟,皇上知晓奴婢会医术。”
璞玉听完,沉思少顷,轻轻“恩”了一声,又问道:“如今殿外头是什么情况?”
此人真是颇具胆色,竟是不惧镇南王宋羽点透其中诡计。找不出这人,她终究是不能安心度日。
玲盯道:“抓到那两个宫人,皇上昨日审问,是周美人所为,那名太医也是受贿于周美人。”
璞玉沉思,周美人是晚妃的人,是继宁嫔之后成为晚妃左膀右臂之人,也是聪慧之人,怎会这般莽撞不知分寸?
秋日白昼渐短,长夜霜重雾浓,满天繁星在静默晴朗的秋夜里分外闪烁,好似漫天璀璨闪耀的碎钻,璞玉身着素日居家的轻简素色衣衫独坐在窗下,执着一本诗词秉烛而读,细细揣摩诗词间蕴含的深意。
忽而暖阁外宫人高声传报,璞玉口中轻声呢喃着婉约缱绻诗词,微笑着旋首,恰好看见从门外踏步而来的他,一袭青衣,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心情大好。他温声道:“伤口未愈,怎么下床乱跑?”
她笑得温婉似江南山水,手中握着地诗书,山水墨浓,笑意浅浅着起身相迎,柔声道:“趴在床上实在无聊得发慌,趴着手脚发麻也是不舒服,下床闲走也好打发时间。”
第四十九章流水落花长相随()
他眼见昏黄烛光下的她笑意款款,气色不差的模样,才稍稍放心,尔后笑道:“朕听闻你胃口不好,特意带了些桃花酥来,你来尝尝。”
璞玉微微一愣,不知他怎会有如此听闻?低下臻首,转念一想,才恍然醒悟。
她在晌午时分喝了那浓稠如墨汁的汤药,满口皆是那苦涩味甘的药味,玲珑又是顾及她初初醒来不宜鱼肉大荤,故而,晚间菜肴皆是清汤素菜,样式虽是精致,可入口却是寡淡无味,吃了三两口便命人撤下。
玲盯与她说过,她昏睡不醒时,他常常守在她的身旁。昔日他们两人分坐棋盘两头对弈半日时光,这期间陆陆续续送来的奏折便在案牍上摞成了小山丘。而今他守在她身旁一日,那些源源不断的奏折又该是堆叠成何种样子?然而他在这般繁忙下,还听闻了她的琐事,必是有心而为。
她笑着,婉声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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