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仓库之外,吴大力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大概是恼怒自家弟弟送个布匹都能跑没影半天。
吴玉一个激灵,看了林訾桢一眼,赶紧跑了出去,挠着脑袋笑着,又挨了大哥的一顿训斥。
等吴玉一溜烟跑开了,吴大力才皱着眉进了仓库,仔细巡视了一周,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先前好像听到有人讲话,是自己想多了吧。
吴大力下意识嗅了嗅,有些嫌恶空气中某种动物腐烂的味道,呸了一声,转身出了仓库。
趁着靖王回京的功夫,该让后勤营来打扫打扫死老鼠的尸体了。
…
七夕过后,秋凉愈重,正所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朝阳已升,晨霜未凋,冰晶依旧瑟瑟在花瓣尖儿上停留,一股疾风闪过,依旧流转着晨光微芒。
“跑、跑、跑不、不动……了……”
连鲤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句话还没说完,脚就已经软了下来,一坐在演武场边上,鼻腔与喉咙都刺冷得好像刚刚生吞了一把冰剑卡在了喉咙一样。
演武场的中心,洪武俊坐在一把藤椅上,悠闲地喝了一口热茶,再施施然抬起眼皮,带着笑意,看了连鲤一眼。
连鲤一个激灵,赶忙站了起来,只是腿又一阵酸软,心里对跑步这件事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喘着气,结结巴巴急忙解释说道:
“洪将军,朕、朕已经跑了四圈……不对,已经四圈半!能不能休息一下?”
“陛下觉得,四圈半,很多么?”
不多么?
连鲤喘着气,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热汗,肚子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她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汗,都在今天流光了。
“岫玉,快给大人上茶。”
连鲤使了个眼色,站在场地之外候着的岫玉一哆嗦,赶紧端着茶盏上前来。
连鲤眼底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效益,看着岫玉哆哆嗦嗦地给洪武俊斟茶。
洪武俊缓缓端起茶盏就要喝。
连鲤不自觉踮起脚尖,看他到底喝了没有。
洪武俊的手一停,自顾自挑了挑眉,临到嘴边了又放下茶盏,看了看香炉上的半炷香几乎也快烧完了,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臣的目标是让皇上半柱香跑十圈。”
跑十圈?
除非她驾崩化成鬼了,跑一百圈都没问题。
然而她此时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装作很累的样子,喘着气,擦着汗,小脸红扑扑的,只想着先让洪大将军喝够了茶,赶紧去上茅厕,自己就好翘掉今天的课了。
“陛下跑不动了?”洪武俊轻飘飘问道。
连鲤点了点头,争取一切可能让自己早点离场。
“那就不跑了。”
洪武俊难得放她一条生路,连鲤惊喜得快跳起来了,赶紧招呼岫玉收拾一下,和自己离开。
岫玉似乎有些紧张,附身就要去端回茶盘,洪武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将茶碗端起,往前一递,客气说道:“陛下辛苦饮。”
饮什么?
饮茶,先前连鲤翘课,专门唆使岫玉下了泻药、特意端给洪武俊的茶。
连鲤一脸诚恳,感激地说道:“将军大人辛苦了,还是您先喝吧。”
“君臣之道,臣岂敢无礼?”洪武俊眼底的笑意更盛,就好像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一样。
连鲤见推辞不过,万般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左右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最终选择放弃,看着含笑的洪武俊,却想不起来自己哪儿出了错。
“陛下注意到微臣时常饮茶,还选了贸州银芽,这是很好的第一步。”洪武俊微笑着分析道,又看了一旁的岫玉一眼,幽幽道,“但是,盟友的选择,不仅需要自然不引人注意,还要靠得住。”
岫玉一听,惭愧地低下了头,知道自己方才太过紧张,漏了馅。
“眼睛真毒……”连鲤嘀咕着,喝个茶而已,还想这么多,这样活着也太累了。
洪武俊又笑眯眯说道:“最关键的一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陛下每次都恨不得脚底抹油先跑了,又怎么会关心臣喝不喝茶?”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连鲤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耸了耸肩,认命说道:“朕输了,你说吧,今天又要跑几圈?”
洪武俊站起身来,提起剑:“今天不跑步,这三天所教的剑法,复习到陛下会为止。”
“不公平!”连鲤愣愣直叫唤道,“三天教的太难了,勉强才记得名字,今天怎么可能复习到会!”
洪武俊挑眉,循循善诱:“事都不是简单的,陛下要勤学苦练。”
“那也要有点儿成果才行。”连鲤摊开双手,无奈地回应说道,“这种事情,总需要点天赋,朕的天赋剑法。”
“陛下觉得自己天赋在哪?”洪武俊好奇问道。
连鲤想了想,有些犹豫加小激动,看着洪武俊,不好意思地说道:“朕会背剑法算不算?过目不忘可以吗?”
洪武俊的脸一黑:“死记硬背,难道打仗的时候,要双方二十万人马看着您背完一套剑法再打吗?”
连鲤一愣:“几位将军都在,怎么会让朕上去打仗呢?”
洪武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多说,直接摆了摆手,示意旁人拿剑来,递给了连鲤:“全部学会。”
连鲤刚要伸手去接,左手忽然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下意识一缩手,便发现左手食指指尖上,有一个小黑点,隐隐作痛。
她这才想起,七夕被人推了一下,手指只是简单扎到一下,回宫之后让元香替自己上点药,便没有再管了。
此时一看,那针扎过后的小黑点似乎隐藏在皮肤之下,可能是伤口有点儿溃烂的迹象,居然没好全。
小准儿说的话一点都不准……以后叫他不准好了。
司寇不准?
连鲤噗嗤一笑,用另一手接过木剑,把那受伤的左手甩了甩,又觉得肚子抽痛了一下,有些古怪,讷讷地问道:“洪将军,朕的肚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洪武俊正喝着岫玉重新倒的一杯茶,眼都不抬一下。
“没、没事!……”
连鲤不敢再多说一句,赶紧背过手去,站开几步,慢悠悠舞起剑来,她虽默记剑法烂熟于心,但是一招一式,却像是田间小孩儿打草似的,手脚无力,挥来挥去,打不出半分力道。
洪武俊皱眉看了半晌,又默数了一下时间,等连鲤一连耍完二十遍,再也拿不起剑,甚至站在场外岫玉又过来传了太后的旨意,他才满脸不情愿地放了行。
连鲤看着一脸紧张的岫玉,感激涕零。(。)
2…113 泛彼柏舟()
“母后找我何事?”连鲤揉着肩膀,随着岫玉走出了演武场。
岫玉调皮一笑,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司寇准悠悠然从拐角走了出来,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她。
“啊,小准儿,好巧啊。”连鲤高兴说道,“你是在等我吗?”
“不巧。”司寇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站在场外,早已经看不下去连鲤舞剑的样子了。
连鲤讷讷地笑了一下,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司寇准看着她傻笑的样子,微微一皱眉,在连鲤以为又要被嫌弃的时候,他在下一秒就掏出了帕子,细心地替她擦净。
连鲤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静静站地任由他动作。
“二位可以去湖上好好聊聊,奴婢去取点瓜果来。”
岫玉一笑,赶忙跑了,速度十分迅速,总算让司寇准方才付给她的银子体现出了价值。
这丫头竟敢假传旨意?
连鲤惊讶了一会儿,忽然就释然了,就算是假传的,想必洪将军也不敢没事去问太后究竟。
不过岫玉也太贪财不要命了吧?
她边走边时不时揪着自己高高立起的衣领,感受着胸前缠绕白绸的压迫憋闷,回头眼带幽怨地看着依旧穿着轻薄衣裙的岫玉,只觉得对方还真是幸福至极。
“虽说是秋寒,但是元香总让我穿这么多,行动也不方便,太阳一出来就热得很。”
“陛下莫要再动了,宫中人多眼杂啊。”司寇准有些无奈地看着一直难受耸肩的连鲤,就好像身旁走着的不是大魏的皇帝,而是从西边神鬼之森跑出来的小猴儿般,看着她的澄冰眼眸莹莹如雪,泛着股温柔。
连鲤噘着嘴,不甘不愿地放下了手。
她自然明白司寇准的话,一国之君自然要举止安静优雅,可她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
只是已经十五,过年也将十六。她身子骨已经开始慢慢长开。幸好自小身体出名的薄弱,娇小些尚能解释,若有朝一日大臣们怀疑皇帝都这么大了为何没有喉结,骨架为何还那般羸弱还能勉强混过去。
然而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混过去。
假若再有朝一日她挺着大胸上朝奏听,恐怕满朝文武都要惊恐激愤地晕过去,那固执刻板的徐老夫子还不得撞柱而死?
当然,是不是大胸还不知道呢。
连鲤微羞,默默在心底补充一句。
大魏皇帝的女子身份一旦曝光,先不说国内朝民如何作想,便是边境各国恐怕也是立马鸣金整队,待魏国自乱起来瓜分食之。
她口中抱怨归抱怨,对待此事自然会谨慎。
“朕想穿薄些的。天热。”她一手举起指天,看着那热烈的阳光一脸的愤愤,“南方神殿还说什么天地由一棵其冠可遮蔽天地的大树撑着,骗人也不说点靠谱的,真有那么大的树哪来这么鬼的大太阳?”
早就习惯自己小皇帝的异于宫中的言行,屡教不改之后司寇准索性也当做看不见,只是总归要接过话头,便随口问了一句道:
“陛下这话听来,还是不信神殿了?”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连鲤边走着,边轻轻摇了摇头,“说起来还真不信,真有那么大的树,早看见了,何况烈日在上晒着呢,又怎么信这话?”
连鲤一针见血,司寇准一愣,呆呆思索了一下,竟觉得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又不愿这么停下话题,下意识便又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这棵树比太阳都高呢?”
“都大中午了你不会还没睡醒吧?”连鲤听闻此言一乐,咧嘴一笑,眼带笑意取笑道,“如果是这样,那这棵树早就成精呼风唤雨了,魏国皇帝就不是我来当了。”
司寇准眨眨眼,讶异地赞同说道:“陛下说的有理。”
太阳一升,天气就反常的热。这种热气之下,人们自然是要往亭台水榭等邻水的地方旁多晃晃,感受一下湖面的湿气。
连鲤先前早已兴冲冲邀了司寇准一起游湖,到了那儿,元香与岫玉,连同侯三儿都已经候着了。
所谓湖,便是许久以前,施工停工复又施工造好的千鲤湖,栽上数百亩的莲花饲上数千条锦鲤,再搭以衔接湖两岸造型别致的杨花长廊,置几蓬姑苏乌篷船,便成了后宫独树一帜的去处。
连鲤吃了几片瓜果之后上了船,自然而然地坐在司寇准旁的位置站立于旁的元香与岫玉面面相觑。
“陛下,总要有个人划船吧?”
岫玉看着为求情调便小巧玲珑得只容两三个人的乌篷船,看着挨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从何下脚,有些为难。
“朕来划。”连鲤不假思索,回头皱眉看向岸上探头探脑的候三儿,嫌弃说道,“侯公公就算了,他自己怕水要命,船上再来个人也挤得慌。”
元香唬了一跳,哪有叫皇帝自己划船的道理?
连鲤跃跃欲试,抓在手中的船橹被一双秀气的手接过,司寇准无奈看着她,对着两名丫鬟说道还是他来划船便好了。
于是岫玉元香一船,先划开前去,连鲤司寇准同船,向着莲花田深处游荡。
水波轻荡,船橹轻摇。
秋日,满湖只有在盛夏绿过一季的荷叶,有些枯黄,有些垂头丧脑,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随着船只荡过,层层荷叶散开轻轻摇曳,清澈的水下惊醒一两尾精灵可爱的红鲤,倒也显得别致闲逸。
听着前面岫玉叽叽喳喳轻声嬉笑与元香无奈回应的声音,后面的船只却显得有些安静。
连鲤看了一会儿便腻了满目黄黄绿绿的叶,腹部又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她懊丧想着,以后再也不敢多吃徐夫子的酸梅糕了。
船已开出一段距离,宫女们兴致高昂,连鲤也不想提扫兴的话,索性一手撑着下巴斜靠在船舷,一手无聊地扫过清莹的水波,偶有天真的鱼儿以为是投下的饲饵,围着那细细的手指打转。
连鲤看了会儿那绕着自己的手指翕合唇瓣的鲤鱼,又回头看向船头,自己的小准儿正认认真真地划桨,蓦然一笑。
司寇准在认真地划船。
只是他毕竟是宰相之子,且魏京境内并无大湖,不如齐国人一般识得水性,先前一手承包划船的事儿,大概是不想让她动手。
纵使平时总故作清冷的模样,此时的司寇准正有些笨拙地适应着手上手感奇特的船桨,不一会儿似乎有些掌握诀窍,听着桨边船下的潺潺水声流过,想着自己划船的天赋必定极好,心中高兴,竟带着些洋洋得意的目光望过来。
此时的司寇准端坐在船头位上,腰背挺得极直,微微向上仰着下巴,脸上忍不住的洋溢笑意像极了连鲤夸奖的孩子。(。)
2…114 亦泛其流()
连鲤看他少有的得意的模样,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只是没有如司寇准的愿夸上一句,微微扭头一看左前方与元香二人的船只偏离越来越远的行进方向,悲叹了一口气。
这偏得也太远了吧?
司寇准见她如此反应,紧张地握住船桨,面上却不露痕迹,故作淡定地说道:“总会追上的。”
?连鲤看他这严肃谨慎的模样,再次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待笑过了,她干脆地站了起来,避着乌篷顶,小心保持平衡,跨过船中的横木,与司寇准一道坐在了船头。
船头位置本只设给陪同游湖划船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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