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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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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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姑父孟建来京附学,虽然只进了丙班,却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汴京城花花世界,他手中更有花不完的交子,见修竹苑里的苏昉全然不理会自己,立刻在开封府结交了一帮纨绔子弟。这两年又结识了一位有大能耐的通天人物,听他所言花了点钱财和时间,就把九郎拢在手里,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九娘却知道程之才此人是个十足的不学无术的好色纨绔,他自从撞见过四娘一回后,总是趁着她们姐妹几个请安的时候往木樨院求见程氏,不安好心。她赶紧拉着赵浅予躲到陈太初和苏昉的身后。

    赵栩一见九娘这样,心里咯噔一声,却笑着挥手说:“无妨,既然是二郎的弟弟,见见又如何。”

    那程之才心花怒放,他原本属意那娇怯怯弱风扶柳般的四娘,腆了脸向姑母提了,却被姑母痛骂了一顿,他一打听才知道这四表妹的亲事,嫡母竟做不得主,上头还有个老太爷老姨奶奶压着管着。等几次凑空子,被他远远看到九娘一回,孟家竟然还有这样美艳的小娘子!他又打上了九娘的主意,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向程氏开口,却想这几年暗里找机会先收了九娘的心,不怕程氏不答应。所以九郎一说姐妹们在这里喝茶,他立刻就吵着要来见见。等了半天也不见茶博士来伺候,从门缝里却瞅见楼上贵人下来,赫然就有孟彦弼和九娘在,顿时就怂恿九郎开门唤人。

    两人上前来朝贵人们行礼。程之才认得苏昉和陈太初,自然知道赵栩兄妹身份肯定不低。他一抬头,就看见侧着身子躲在人后垂首不语的九娘,想起三月里那惊鸿一瞥,看到她年纪虽幼,却肌肤胜雪、眼似烟波,真正的倾国倾城色,立时身子麻了一半,三魂没了两魂,呆呆看着她挪不开眼。好不容易挪开眼,看见一旁的赵浅予正好奇地瞪着自己,竟也是一个美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顿时剩下那一魂也飞去了天外。

    赵栩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怎么,我家的小娘子是不是很好看?”

    程之才点点头,魂不守舍:“好看。”你家的小娘子???

    赵栩笑道:“我也好看得很,你怎么不看看我?”

    程之才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面前是贵人来着,正要作揖赔罪,脸上已经一痛,吃了一拳。

    九娘别过脸暗暗叹气,一言不合就打脸,赵六这四年来还是这个火爆脾气。

    孟九郎年方十三,正和孟彦弼说着话,猛然见到程之才面上一片红通通湿乎乎的血,吓得目瞪口呆。孟彦弼叹了口气,他一听赵栩让他们上来就知道有人免不了挨揍。

    程之才稀里糊涂挨了一拳倒在地上,摸摸脸上一把血,又疼又怕直喊:“二哥二哥救我!九弟救救哥哥我!”

    赵栩上前一步,踩在他胸口,吓得程之才面无人色:“这位兄台脚下留情!程某这——这是哪里得罪了贵人?”

    赵栩冷冷地盯着他:“你要敢再多看我身后这两个女子一眼,我就挖了你双眼出来喂狗。你去打听打听,可有我赵六说话不算数的时候。”他语气平缓,声音低柔,却吓得程之才魂飞魄散。

    赵六,除了宫中的六皇子,燕王赵栩,汴京城谁还敢自称赵六?他程大郎不过是个纨绔,这位燕王可是恶霸的祖宗,翻脸不认人,出手必见红。他身后那个美人儿是淑慧公主?好好,不看就不看。

    程之才簌簌发抖,闭上双眼猛点头:“小人错了,小人知错了,还请燕王殿下饶命。”

    赵栩这才收了脚,冷哼了一声,带了众人下楼。孟彦弼上前拽起程之才,将二人带到那个包间,苦口婆心地教诲起孟九郎来。程之才心中叫苦:二哥,你且让我的小厮先给我洗个脸治个伤啊。

    赵栩看看又恢复了一片热闹的街市,转身横了九娘一眼:“回去把帷帽带好了,以后那人要再敢看你,你躲什么躲,直接告诉我。”心里想问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那枝喜鹊登梅簪子,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九娘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和一步三回首不断挥手的赵浅予,摇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

    陈太初哑然失笑:“你才不过十一岁,自己是个孩子,还说六郎?他来年可就要出宫开府了。”

    九娘捂了嘴笑着看向苏昉:“阿昉——哥哥你这两年可好?”又转向陈太初:“陈表哥在军中可好?”

    苏昉笑着说:“我很好。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只可惜我仅仅游历了巴蜀,还想去两广福建看上一看。他日如果有幸还能出海去看一看,就更好了。对了,小九娘可好?还有饿肚子吗?”

    九娘眼睛一亮:“我很好,早就不饿肚子了。阿昉哥哥说的对,能去各处看看,比死读书要有用多了。听说福建的木兰舟大到可以养一千头猪呢!只可惜我去不了。以后你要是去了,记得再写信告诉我二哥啊。我问二哥就也知道哪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了。”

    苏昉失笑:“看不出小九娘心怀天下,甚好甚好。”这孩子,还是想着吃啊,竟然只关心养猪。

    九娘笑着说:“陈表哥下次北上记得也写信给二哥好不好?”陈太初笑着应了。

    三人说笑间回到三楼。孟彦弼也已安排好那两人回府,上来禀报了杜氏。杜氏直摇头笑:“那程大郎,活该白白挨打,我看他就不是个好的。”

    四娘脸上一白,她心有所属,哪里看得上程之才。听说程之才在木樨院向嫡母求娶自己,她吓得半死。幸好老太爷一早就发了话。听到程之才的名,她下意识往屏风外头看,却只看得见陈太初端坐在外间的影子,投落在屏风上,影影绰绰,遥遥如青山独立,心中更是难过。

    七娘虽然和程之才是嫡亲的姑表兄妹,却也看不上他那样子,反而拍掌叫好:“让他带坏了九弟,害得我爹爹头疼,活该被打!”

    陈太初悠哉地喝着茶盏里的茶,这第三汤,白色的乳花,卷起一堆雪,他轻轻拿盖子一抹,那乳花被推到一边,茶汤更是清亮透明。他想起方才九娘的笑颜,不由得心中一跳。

    杜氏感慨了几句,想了想吩咐道:“既然燕王和公主走了,咱们自家人也不要拘礼了,且将屏风撤了吧。省得你们三个小郎在外头,怪可怜的。”

    茶博士喊人进来将屏风撤了,并了桌,重新排了圆桌的坐席,杜氏右下手依次是四娘、六娘、七娘和九娘和苏昕,左下首依次是孟彦弼、苏昉、陈太初。因宫中出事和程之才挨打两件事,席上略有些沉闷。

    等茶博士将赵栩带来的茶饼煎煮了送上来,九娘便随口说起:“大伯娘,刚才我和七姐偷看二哥插钗,真是好笑极了。不知道何时下草帖子?年初大哥才成亲,我们可盼着年尾二哥也成亲呢,一年多出两个嫂嫂来,家里才热闹。”

    杜氏想到儿子的事,定了定神笑着说:“还是阿妧知道伯娘的心,偏偏你二哥糊涂,拖到现在才肯说——”

    六娘笑着借口说:“不然大伯娘早就抱上孙子了!”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只有孟彦弼红了脸不理她们。方才两件事的阴影终于消除了不少。

    孟彦弼见苏昉和陈太初也在笑,瞪了他们两眼:“你们也都十五岁了吧!笑什么笑!改天你们娘亲给你们配个无盐女,急死你们!”他话一出口就想起苏昉的继母王十七娘一事,恨不得咬了舌头把话吃回肚子里。

    苏昕却笑眯眯地得意起来:“孟二哥无需操心,我家哥哥的亲事啊,他自己就能做主!”

    众人都一呆。苏昉再镇定,脸上也一红,赶紧喊了声:“阿昕!”

    苏昕却捂了嘴笑着说:“我们才回来几天,官媒上门提亲的,就差点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我家婆婆都挑花了眼,结果我大伯却说哥哥的亲事,待哥哥自己选好了,他自然会让官媒去说亲。差点没把我婆婆气晕了呢!”

    杜氏也啧啧称奇,汴京城民风开放,节假又多,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彼此看对眼,完全不稀奇,当年家里三娘,就是自己看上了寄住在孟府外院的一位苏州贡生,悄悄同嫡母杜氏说了。孟在夫妻都是直肠子人,一看那位贡生是孟存好友之子,也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就同老夫人商量了后孟存对那贡生开了口。那贡生喜不自胜,最后考了二甲,成了天子门生。如今这女婿虽然在外地做官,但夫妻和美,儿子也生了两个,逢年过节的年礼请安信从不间断。但这到底也是家中长辈把关护航知根知底的。像苏瞻这样起复在即又要掌一朝之政的,竟会如此草草对待家中唯一的嫡子的婚姻大事,就真让人想不明白了。难道传言里那位继室的事是真的?

    就连九娘也瞪圆了眼,吧嗒吧嗒地看着苏昉,胸中涌上一股怒气来。

    苏昉脸一红:“阿昕休得胡言!”自从他对父亲挑明了以后,这两年父子虽依旧探讨学问,讨论国事民事,但那往日的孺慕和亲密,到底打了折扣。在婚事上,父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苏昉心里是很感激的,至少姨母再无借此掌控他人生的法子了。

    九娘看着他脸上毫无不平之色,反而一派轻松自如,不由得疑惑苏家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昉何以会意苏瞻这样轻慢于他。

    六娘听苏昕这般说,倒是很为九娘高兴,可是看看九娘却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得糊涂了。这九娘是不懂吗?是完全不懂吗?是真的完全不懂吗?

    陈太初笑着说:“苏相公实乃非常人也,大郎可要擦亮眼睛好好选。表叔母,还祝二哥早日洞房花烛。太初不才,求做个士昏礼当当。”

    孟彦弼的脸红似关公,强做镇定地别过头去:“谁要你做士昏礼!”

    杜氏却大喜:“太初此话当真?”

    苏昉却也跟着拱手道:“大郎不才,也求做孟二哥的士昏礼。”

    九娘和苏昕笑成一团。孟彦弼被亲娘一瞪眼,赶紧起身朝苏昉陈太初作揖道:“多谢大郎美意,多谢表弟好意。来来来,来来来,多多益善!”

    这下连杜氏都笑出声来。林氏分茶整个三楼都笑声不断。

    ***

    熙宁九年的七夕之夜,汴京城里诸多郎君娘子夜游不归,更多人一夜不得眠。

    五更梆子沿着宫墙一路敲了过去。二府的诸位宰相,枢密院的几位使相,几位亲王才从都堂里踱了出来。各自的随从们赶紧迎上前去伺候。

    苏瞻和陈青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苏瞻便问:“汉臣兄,你家二郎如今做了飞骑尉,他善弓马,在边境也任过职,为何推辞了阁门舍人一职呢?”

    陈青摇头说:“我表弟孟在已经在殿前司任职,表侄也在禁中,太初实在不合适再在官家的身边了。”

    苏瞻点了点头:“汉臣兄的心,明镜似的。”

    陈青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如今苏相你也应该接下太子太傅一位了。就是万民苍生,汉臣也等着看和重兄你力挽狂澜。这两年,我大赵百姓过得太苦了。有劳苏兄!”不等苏瞻回答,陈青一拱手,几步就出了都堂的院门。

    苏瞻长长吸了口气,看向那泛着鱼肚白的天边,眼中酸涩无比,人算不如天算,倘若父亲不过世,这朝堂何以能被蔡贼搅成这般?料不到经过福建泉州抵挡所案以后,蔡贼还能起复,官家这两年,和以前真是全然不同了。

    若非蔡贼当政,百姓何以宁可逃离故土流落他乡也不愿耕织度日?何以盗贼四起强敌觊觎?想想赵昪这两年的来信和邸报上累累坠坠的消息。苏瞻心中沉似铅坠。远处那盛暑天的朝霞已经开始蔓延天际。

    忽然想起来,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的那人,一去七年了。他再无一人可询问,再无一人可商议,再无一人可无话不说,甚至,没有了那人的笑容,他已经多年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

    他以为她只是他的贤妻,阿昉的良母,苏氏最妥当的宗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如烈日透射,涓涓细流,将自己刻进了他的骨血之中。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阿玞要的。阿玞,归来兮。阿玞,归来兮。阿玞,归来兮——他的确没有识人之明,因为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误了流年,负了真心,追悔莫及。

    余永无所依怙。可他,不能追随她而去。大赵一国,内忧外患,已危在旦夕。

    他必须如她所盼,挺直了背脊,去担当。

第四十八章() 
陈青策马出宫,经过潘楼街,看着那小巷中的早市已挤满了人,想了想飞身下了马随从牵了马在巷口等着。自己走入巷中,买了两个胡饼,夹了白肉,就着一碗绿豆水,坐在那摊头上吃了起来。

    那卖胡饼的娘子,看着他几口就吃完了,又拿油纸送了两个过来。陈青一愣,待要掏钱,那娘子红着脸摇头不肯收钱,只说是送给他的。陈青喝完绿豆水,将六文钱放于桌上,一拱手,自去了。一边卖绿豆水的汉子过来收了碗,将那六文钱递给那娘子,笑着骂:“你这妇人,平日我弟兄来吃一个胡饼,你三文钱也不肯不收,见着陈太尉,却肯送两个胡饼。”

    那娘子啐了他一口:“呸,你那弟兄要有太尉一半的好模样,我天天送他一个胡饼也得。”

    旁边各家买早点的汉子和娘子都大笑起来:“使得使得。”

    卖胡饼的娘子看着陈青在那卖河阳查子的摊头前停了,笑着说:“人都说苏郎是情种,我看陈太尉才是真情种,又去给他夫人买河阳查子了。”

    旁边卖白肉的娘子凑过来感叹说:“可不是,听说他夫人是秦州人,那可是同太尉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

    陈青目灵耳尖,身后几十步远那几个人的议论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俊面微红,想着三郎四郎都在家,又买了些乳糖、嘉庆子、狮子糖和橄榄,提了两手,迈开长腿,往巷口走去。

    陈太初回到家中等在花厅里一夜未睡,听见鸡鸣,心中焦急,干脆在花厅前的空地上舞起了剑,看见爹爹回来,正要收了剑势。陈青却将手上的几包果子扔给随从,拔出佩剑来猱身而上。

    父子俩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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