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着巴结十七娘?菩萨不拜反而去求和尚?我又不傻!”
孟建被她气了个倒仰,干脆下了榻去看七娘和十一郎十郎他们在地上玩地滚球。这才看到躲在角落里独自滚着小木丸的九娘,走过去轻轻拍拍她肩膀:“阿妧怎么不和你七姐一起去玩,去吧。”
九娘一抬头。孟建看她脸色不太对,想起上次阿林发疯的事,赶紧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要让你娘请个大夫来看?”
程氏下了榻,摸了摸九娘的额头:“不要紧,没发热就好,别是今天捶丸累着了。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皮猴子,都过来了安各自回房去。”
回到听香阁,九娘才回过神来。原来十七娘竟然有了身孕,那阿昉呢,他心里会难过吧。他会担心以后没人记得自己这个娘了,也许还会担心自己慢慢成为苏家多出来的那个人。这个念头一起,九娘再难安心,阿昉他知道了那么多的事,会不会也觉得爹爹有了弟弟或妹妹后,就会弃他不理了呢。他本来就起了疑心,这样一来,他会不会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他会不会仇视他爹爹,甚至荒废学业呢?五内俱焚的九娘恨不得赶紧飞到苏昉身边安慰他开导他,告诉他娘还活着,你别想那么多,你来孟家读书,不想回家就留在这里,娘会陪着你。
守在榻边的林氏和慈姑面面相觑,这,入选了小会,不应该兴高采烈才是吗?怎么竟呜呜咽咽地哭着了?
玉簪急得说:“小娘子快别哭了,嘴上的伤口恐怕要裂开来呢。再出血恐怕要留疤了。”
留疤有什么好怕的!她前世的死,已经在阿昉心上留下了那么深的疤,眼下恐怕他旧伤未复原,又添新伤了。
林氏讷讷地问慈姑:“是不是小娘子们到了一个年纪,就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呢?”
慈姑叹了口气,轻轻将九娘抱在怀里安慰她:“好了,好了,有什么难过的,伤心的,哭出来就好了,别忍着,忍着反而不好。气伤肝呢,你哭吧,哭一哭兴许好受一些。”
九娘一声嚎啕大哭。玉簪尖叫起来:“裂开了!嘴上的伤又出血了!”东暖阁里一片混乱。
夜深人静时,九娘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太容易哭了,而且是在人前哭。可是哭完的确会好受许多,她好像很多年都没有抱着一个人放声大哭过了。
***
两日后,孟氏女学的南角门缓缓驶出三辆牛车。
第一辆牛车里,孟馆长高兴地看着车里温润如玉的陈太初。心想公主很看好我们孟氏女学啊,竟然让陈衙内陪我们去,虽然是观战,应该会让学生们在士气上为之一振。再说,能和这样的少年郎共处一车,才不负春光啊。李先生也看陈太初看得目不转睛,被身边陈太初的小书僮挤了好几下也意。
孟馆长和李先生感叹陈太初小小年纪就被扔到军营中摸打滚爬,又煞有兴趣地问了许多大名府的风土人情。陈太初微笑着耐心讲解。赵栩和赵浅予不耐烦地缩在他身后,憋屈得很,可看看窗帘外笑容满面用腿走路的几个女使和十来个侍女仆妇,只能庆幸自己还能托陈太初的福赖在车里了。
第二辆牛车里坐着孟氏女学的五人小会:张蕊珠、秦小娘子、孟家三姊妹。四娘和七娘还在小声教着九娘怎么使用其他球棒。九娘不停地点头表示知道了。张蕊珠微笑着看着这三姐妹,想起昨夜她问爹爹这世上是不是有人运气一直很好特别好。爹爹却说,一直都能运气好那不是运气,是本事,而能让人认为自己只是运气好才是最大的本事
蔡氏族学在汴京大梁门外西边的建隆观旁边,正对着汴京第一豪宅:蔡相宅。从城东的孟氏族学,牛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绕过不输观音庙繁忙的建隆观,才停在蔡氏族学的北角门。
门子一看牛车上的铭记,一边着人进去禀报,一边安排车辕靠边。
众人下了车。不多时,身穿藕色窄袖长褙子,丁香色挑线裙子的蔡馆长带着一位女先生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和孟馆长李先生互相见了礼。
孟馆长介绍陈太初:“这位是陈太尉家的衙内,受了宫中四公主之托,想先看看我们两家的捶丸技艺,因他就在我们男学进学,顺道一起来的。”
蔡馆长笑得更是殷勤:“有劳陈衙内了。”心里却一个咯噔,往年可从来没有什么公主所托先来看看,这所托非人怎么办?他要是说些什么,听还是不听?还有他自己堂堂衙内,跑去孟氏附学,这心还不偏得没边儿了?
赵栩和赵浅予却慢腾腾挪到了九娘几个人身后头。赵栩看着九娘戴的小帷帽就没好气,不就是这么点伤口吗,才七岁的小东西,谁要看你的冬瓜脸?想着自己这张脸都不畏伤疤,四处抛头露面,就更想掀开帷帽看看伤疤好得怎么样。他总觉得九娘是没机会同自己亲口说谢谢,这心里跟有猫儿在挠痒似的难受。
九娘一侧身,隔着帷帽瞄了赵栩一眼,看他的唇上伤口果然好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乌黑一块还是很可笑,奈何他实在长得太好,即便穿着小厮的衣服,往哪里随意一站,众侍女仆妇们都有点神魂颠倒,拿器具时都磕磕碰碰的。赵浅予恶狠狠地一个一个瞪回去,可惜眼大人小,谁也不关心一个小书僮在做什么。
侍女仆妇们将第三辆牛车上的器具一一取下,由各位小娘子的女使们捧了。众人跟着两位馆长进了粉墙黛瓦很不张扬的蔡氏族学。
九娘人小腿短,很快和玉簪落在了后头。赵浅予早已经挤到前头跟在陈太初身边。赵栩慢悠悠地跟着九娘,垂眼看着她的头顶心。不妨九娘忽地转过身来极快地福了一福,轻声说:“谢谢那药,我好多了。”
赵栩一愣,本想好要伸手摘了她帷帽好一顿冷嘲热讽的,竟然只吐出一个字:“哦。”
哦,不用谢。
第三十四章()
蔡氏的捶丸场地,和孟氏的差不多大小,早已经彩旗飘扬。
孟氏女学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蔡氏女学小会的五个小娘子身穿同色胡服,绯色对襟翻领窄袖上衣,锦绣绿缓浑裆裤,腰系革带,脚蹬赤皮靴。上衣的领子袖口和衣襟都缘以一道宽阔的锦边。在这捶丸场地中,真是景不如人,鲜艳夺目之至。
那五个小娘子身量均相差无几,见到孟氏众人都笑靥如花,齐齐抱拳在胸前,学那男子唱了个偌。
几位小娘子和女使们忍不住惊叹起来,满是艳羡。孟馆长由衷钦佩:“你们蔡氏女学真是年年别出心裁,非同凡响。”蔡馆长笑着说:“本来也就是图个高兴,五娘怕当今不允许穿胡服,还特地去问了蔡相。也算得了恩准,才让她们得逞这一回。”
张蕊珠和秦小娘子当先走下去,携了那中间两位的手嗔道:“五娘!轮到来你们这里,你们偏穿得这么好看,真是可恶!谁还想和你们一道比赛!”几个人便亲密地低声说起话来,有几个蔡氏的小娘子不时抬头看向陈太初,又看看九娘。
七娘和四娘对视一眼,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窄袖褙子,双双叹了口气。
赵浅予扯扯赵栩的袖子:“六哥,我也想要那一身胡服。真好看。”
赵栩皱了皱眉:“丑。”他最看不上这红绿搭配,若是胡人高鼻深目卷发高挑妖娆,还算另有一番风情。中原女子五官平平,身量不高,挂着这红红绿绿的,哪里是人穿衣,倒是衣穿人。丑衣裳配丑人。要是胖冬瓜也喜欢,他倒可以重新画一套让裁造院做做看,肯定比这个强多了。他侧眼瞄一瞄,胖冬瓜正抻着短脖颈往场上的彩旗那儿看呢,丝毫没注意前头红红绿绿的。
七娘听到赵栩口中这个丑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道你才丑呢,嘴上那么大个疤还好意思跟着主人家出门,失礼之极,还不分美丑,真是讨人厌。
四娘却猜测赵栩说的这个字,是不是因为陈太初不喜欢胡服。她侧目望过去,陈太初站在李先生身旁,正在仔细看着场中的地势,果然没有在意那些蔡氏的小娘子们。她不由得心生欢喜,看来陈家表哥,还是喜欢中原女子的打扮。
九娘自然也听见了赵栩的那个嫌弃万分的“丑”字,她努力忍住笑看向场中,细细观察地势,彩旗所插的地势都很有难度。蔡氏女学想来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志在必得。对方五人都是十二三岁,身高同张蕊珠秦小娘子差不多,优势十分明显。九娘暗暗在心底推算,万一己方输了,她需要拿到多少筹牌才能确保压住张蕊珠。
两边的小会各自列队,互相见礼,先去旁边的关牌手中每人领取筹牌。负责监督和记筹牌的一位娘子大声宣布:“蔡氏女学和孟氏女学,今日以球会友,一局定胜负!各位手中都持有十根筹牌,一棒进洞的,可赢三根筹牌。两棒进洞的,可赢两根筹牌。三棒进洞的,则赢一根筹牌。一人进洞,余人无需再争。若有人赢到二十根筹牌,这局比赛直接结束,此人所在的小会胜出该局。扑棒和撺棒使用次数必须满十次,有犯规者,按规则罚减你们手里的筹牌,各位小娘子都清楚了吗?
众人都应声答是。
到了发球台处,十人依次朝球洞将自己的球抛出去。九娘并不想第一个发球,使足了力气,抡起小胳膊奋力一扔。最后一看,还是她的球离球洞最远,按规则第一个击球。其余的人按照各自抛球的远近依次从左到右站好顺序。张蕊珠抛球离球洞最近,排在最后一位击球。
陈太初赵栩都绕到靠近发球点的廊下,想看看九娘这第一球怎么打。赵浅予嘻嘻笑:“听说她只会用撺棒,两天能学会用扑棒吗?”赵栩瞄她一眼:“你倒是会用各种球棒,有三棒内进洞过吗?”赵浅予扁扁嘴,六哥这嘴太损了。
九娘将球放入发球台中,从玉簪拎着的提篮中取出一根专打远距离球的单手杓棒来。七娘手里捏了一把汗,才学了两天,这家伙就要用单手杓棒开球?万一打不到球怎么办?
球放入发球台,不可再移动。球棒瞄准了球,也不可以再。
九娘吸了口气,侧身而立,双手交握棒身对准了球的中心偏下一点,挥起了棒。砰的一声轻响,众人看着那木丸轻快飞起,直朝球洞而去,最终落在离球洞不远的地方。球洞边的球僮上前,在九娘球的右侧划了一条横线,这就是九娘第二棒发球的位置。
七娘阿弥陀佛了一声,要是九娘这棒落空,或者球没打出发球台,可就得罚一根筹棒出去。
赵栩松了一口气,他看出来九娘的击球点和挥棒角度速度都非常好,可惜她用的那根单手杓棒,接触球的那一面宽了一些,木面薄了一些,显然不是名家所制的好球棒,否则以她这一棒的角度和力度,完全可以落地离球洞更近一些。
小娘子们依次上前将球开出,球僮替她们一一划好线。十个小球散落在球洞四周,第一棒打完,蔡氏女学有两位的球都故意落在九娘的球前头,挡住了球洞。张蕊珠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她的球落在离球洞最近处。
这一轮,无人一棒入洞。场中小娘子们朝场外行了礼,带着女使们朝第二棒发球点走去。陈太初三人也沿着廊下慢慢走近过去。
赵浅予撇了撇嘴:“六哥,她们好像都不行嘛,你经常第一棒就入洞的。”一想到要输给那个从小就在人后欺负自己的三姐,赵浅予心里十二万分地不乐意。
陈太初禁不住笑了,转身对赵浅予说:“你六哥的蹴鞠马球捶丸,他要是说自己是皇城禁中排第二,恐怕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吧。六郎,听说齐云社去年就下了邀你入社的帖子,你怎么没去?”
赵浅予瞪大眼睛:“齐云社?就是总赢爹爹的那个球社吗?邀请我六哥入社了?!”
赵栩闷哼了一声:“不去,他家蹴鞠的人太丑太老。”
赵浅予的下巴快掉在地上,扭头看看陈太初正握拳抵唇闷笑,立刻忘记调侃哥哥,两眼放光地说:“太初哥哥,你再笑一个吧。那天你请我们吃凌娘子的馄饨,总在对着馄饨笑,笑起来可好看了。你看看,我比馄饨好你对我笑笑吧。”立刻被赵栩一巴掌拍在头上。
赵栩骂她:“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丑!记得你是公主不是真的书僮好不好!”真的书僮就更不对了。赵栩气得不行,他最不愿意赵浅予和陈太初在一起,好歹自己长得可比陈太初好看一点点吧,这亲妹子怎么这么喜欢陈太初!貌似那个胖冬瓜也特别喜欢陈太初,肚子疼了还给他抱。他全忘记当时自己一口一声怒斥九娘装病的事了,连带着看陈太初有点不顺眼起来。
九娘走到第二棒的发球处,取出撺棒。蔡氏的几个小娘子悠闲地看着这个矮矮胖胖的小人儿,刚才赛前聊天中,听张蕊珠说这个妹妹入学试直接进了乙班,靠一根撺棒打过一棒入洞。不由得对她十分好奇,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所以刚才两个蔡氏小娘子就故意把球击打到九娘的球前面,挡住她的球。蔡五娘虽然早就部署好了要给张蕊珠制造麻烦,奈何张蕊珠第一棒是最后一个击球,也只好任由队友试探九娘的底。
九娘刚开始还不知道队友们和对手们的本事到底如何,但这棒如果她打不进去,后面九个人谁都有可能两棒入洞,赢去两根筹牌。前面有两个陶球挡住了她地滚球的线路,但改成低飞球应该有七成把握可以入洞。
九娘站好姿势,低低侧扬起撺棒,一记漂亮的打燕尾,击中球心偏下一分。木丸倏地飞起,贴着地面奔向球洞,落在离球洞还有三寸的地上,朝前滚了一下,可惜并没有入洞。九娘暗呼一声可惜,十一郎的这套棒子到底差了一些,棒头的配重中间。她也练习得太少。
场外的陈太初和赵栩齐声叹了一声:“可惜了。”他们站得不远,看到九娘这招打燕尾极其漂亮,奈何球棒不行,明显棒头的配重不对,力度半途减弱,才没能入洞。
蔡五娘诧异地看了看九娘,这一手打燕尾就算是她自己来,恐怕也不能再完美了。不由得将这个矮胖小人儿列为仅次于张蕊珠的劲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