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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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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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在将人都归置去了福宁殿,算他识相。可惜到了明日,一切还是枉然。

    一小撮青色粉末从阮玉郎手心中轻轻飘下,落在被挖开的黄土上,第二个守城夜就要来了。

309 第三百零九章() 
第三百零九章

    这一夜; 扎营于汴京城北的数万叛军; 只出动了两三千骑兵不断骚扰城北的守城禁军。遵孟在之命; 一万多守城禁军坚守营寨不出; 神臂弩和各种石砲轻易地便能击溃来犯之敌,叛军连壕沟都接近不了; 反而伤了一两百人马。再守几日,燕王殿下的大军便能攻下洛阳了。

    苏瞻于三更时分才从皇城回到百家巷; 进了门才想起来阿昉派人送过信,说孟家把他们全部接去翰林巷了,有禁军护卫更安全一些。二门的婆子见他回来了; 赶紧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园子里黑漆漆的,身边随从提高了灯笼; 树叶婆娑的黑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从一丛; 苏瞻蓦然觉得有些失落。不远处正院各房的轮廓在黑夜中依稀如巨兽蹲立; 沉默无语。曾几何时,后宅正院的立灯廊灯总是彻夜不熄; 是阿玞定下的规矩,这样无论他几时归来; 总是亮堂堂的; 总有人等着他。即便后来她不再等他; 也还是会留着灯。

    苏瞻在园子里站了片刻,天上无月; 高空中薄纱般的云慢腾腾地从城东往城西去了。

    “十七娘她们呢?”虽然知道苏昉是绝不会带着王璎姐妹去翰林巷的; 苏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二门的婆子怔了怔; 才明白郎君在问自己,赶紧躬身答道:“禀郎君,娘子还住在佛堂里,还有青神的那位病了好些天了,有两个侍女在照料着。二娘子随着老夫人和大郎去了翰林巷孟家。”

    苏瞻心中轻叹了一声,往西面小佛堂走去。

    小佛堂里还亮着一豆灯火,小小的院子里并未杂草丛生,院门口的一从修竹也刚刚修剪过。苏瞻在廊下站了片刻才推开槅扇门。

    佛龛上并无佛像,地上的蒲团被人抠得破破烂烂的,王璎抱着一个女童扑碟牡丹团花瓷枕正坐在罗汉榻上,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脸色因长年不见太阳苍白得近乎透明,发髻整齐,身上半旧不新的丁香色褙子在灯光下给她平添了几分幽怨秀美。

    两个壮壮的仆妇守在一边,看到苏瞻来了,上前施礼问安。

    苏瞻摒退仆妇,静静看了王璎许久,慢慢走过去,在罗汉榻另一侧坐了下来,看着那空荡荡的佛龛,忽地开口道:“有个小娘子,和你九姐极像。”

    王璎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将怀中的瓷枕抱得更紧。

    苏瞻这段日子千头万绪,心中乱糟糟的,说了这一句后,才惊觉自己心不定的一直是这一件事。宫中相处得多了,他经常疑心那个反驳自己说服群臣的孟妧,像是阿玞转世的。就算根据阿昉所述,札记所载,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模仿阿玞的模仿得那般像?但她看自己的眼神——苏瞻伸手轻轻抚了抚额,他大概是魔怔了,只怕张子厚也这么觉得,才对她千依百顺吧,张子厚是早就入魔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灯火微微颤动,带着一地昏黄也不住晕开。

    苏瞻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你是二娘的生母,家里也无人亏待你,便这样吧。”他再痛恨她,可因为二娘,总要保她一个平安无恙。

    王璎的视线落在苏瞻的背上。她当然是个疯子,早在当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疯了,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不念着他,做梦也都是他。

    槅扇门轻轻开了,外头的灯笼被提了起来。

    “其实是你害死她的。”王璎森冷的声音在苏瞻背后响了起来。

    “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那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又说了一句。

    苏瞻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槅扇门陇上,她果真是疯了。

    ***

    书房里极亮堂,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热。小厨房的汤水也跟着送了进来,想来是母亲去孟府前特意叮嘱过的。捧起汤盅,苏瞻胸口的烦闷略散了一些。

    廊下传来随从们呵斥的声音,还有兵器出鞘之声。苏瞻立刻放下手中汤盅,摘下墙上的长剑,还未及拔剑,门已经开了。

    一个修长身影斜倚在门上,轻笑道:“苏郎风姿一如往日,玉郎嫉妒已久,终能一叙,此生无憾矣。”

    阮玉郎?!

    苏瞻的头皮发麻,整个人几乎不能动弹,他身为宰执之首,朝廷也派有两百多禁军前来守护,家中部曲也有一百多人,阮玉郎竟如入无人之境,要杀自己岂不易如反掌。

    阮玉郎看了看廊下东倒西歪的部曲随从们,叹了口气:“我只是来和苏郎你说几句话,放心,我不杀人。”

    苏瞻将剑轻轻搁下,一甩公服的宽袖,冷笑道:“我苏和重并不怕死。”

    阮玉郎轻笑起来,桃花眼眯成一线,反手将门关了,闲庭信步般在书房中来回踱了一圈,见到那书架上的盒子,视线逗留了片刻,看向苏瞻道:“玉郎是来劝苏郎归顺赵棣的。”

    不等苏瞻开口,阮玉郎已伸手取下那盒子:“也不能叫劝,要挟而已。用的是这汴京城十余万的性命来要挟你。苏瞻苏和重,你待如何取舍?”

    双鱼玉坠,裂痕如旧,静静地躺在盒底,温润光泽未变,只是久不近人,失去了水光和灵气。

    苏瞻沉声道:“先放下你手中之物再说。”

    阮玉郎却将玉坠取了出来纳入怀中,笑盈盈地把盒子塞在了苏瞻手中:“这双鱼玉坠是我外祖母郭皇后的陪嫁之物,后来分别赐给了我两位表姑母。阿玞当年要嫁给你时,姑母让我将她手中的玉坠送去青神当做贺礼。阿玞既然不在了,理当完璧归赵,苏郎不会见怪吧。这盒子还是当年我挑的,留给你便是。”

    苏瞻双目赤红,抱着那盒子,嘶声喝道:“胡言乱语,你害死我妻,还要抢夺她的遗物,无耻之极!”

    阮玉郎扬了扬眉头,唇角更弯:“她不死,你又怎能另娶如花美眷生下雪玉可爱的女儿?你该谢我才是。这些儿女情长男女之事都是一场空,和重难道不在意这汴京城的十几万条性命了?”

    苏瞻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书案后,拿起一卷书:“你要杀我容易,要我降,万万不能。何况燕王河中府大胜,这汴京城如铁桶一般,满城百姓的性命,不劳你费心。”

    阮玉郎懒懒地靠到罗汉榻上,两手枕在脑后,长腿搁在案几上头,感叹道:“万民如蝼蚁,水火皆可灭。”

    苏瞻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京中为防止乱党纵火,各处望火楼倍加警惕。但听阮玉郎的口气

    阮玉郎侧过头,看着边上的漏刻,快四更了。

    “四更了,先送赵栩一件大礼罢。”

    苏瞻猛然一惊,听到自己的声音暗哑无力:“你疯了!”他几步奔至西窗,推开窗户。

    地面似乎骤然震动了起来,轰然的巨响声,跟着是噼里啪啦的炸开。远处火光冲天,浓密的黑烟窜至半空,聚拢似一朵黑云。

    兵部军械所的库。大赵军用霹雳砲的霹雳火、流火弹,还有宫中节庆所用的烟花炮竹,更有御前作秘藏的大量。明明有重兵把守,怎会竟毁于一旦。潜火锣鼓声急剧响遍全城。

    苏瞻猛然回头,水火皆可灭。如果这就是阮玉郎所说的火,那么水呢?他的心猛然揪了起来。盛夏雨季,黄河之水滔滔!

    阮玉郎微笑着退至门口:“和重这么聪明,不如带着群臣降了吧。眼下,我要去送给赵栩第二份大礼了。”

    不等外面投鼠忌器的禁军有所动作,他已飘然远去。

    “来人,备马入宫——”苏瞻嘶哑的声音高喊起来。黄河堤坝,汴京水门,阮玉郎究竟要从何处下手?还来不来得及?

    这一刹那,苏瞻从未如此厌恶过孟妧,更气自己未能全力说服向太后和官家退守大名府,十万民众,三千朝臣,如今被置于阮玉郎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的刀刃之下,陷于水火交加的危险之中。

    守住一座死去的京城有用么!

310 第三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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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章

    地面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爆炸巨响; 令广知堂的一溜槅扇门轻颤不止。堂上的九娘和张子厚正在调配后日各部各司人手,立刻奔出门外; 金水门方向的浓烟和火光遥遥可见。

    张子厚的心沉了下去; 低声道:“军…械所里有御前火…药作,只怕是火…药库被毁了。”

    九娘心中除了痛惜焦急更多的是愤慨:“兵部有奸细!”

    张子厚点头道:“防不胜防,蔡党余孽; 阮玉郎暗中收买降服之人,还有忠于太皇太后的一派,这两日再不作乱就来不及了。”

    最后一搏; 双方皆拼尽全力。

    军…械所就在金水门边上,离瑶华宫很近,若是陈素还未迁入宫中; 只怕会被阮玉郎手到擒来。九娘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浑身发冷:“你快回宫里去!阮玉郎要从瑶华宫入宫犯上!”

    张子厚一怔:“你大伯在宫里——”

    “金水河!”九娘顿足道:“军…械所的火…药库爆炸; 内城金水门的城门和水门一定会开,只要会水; 就可从金水河沿河游至禁中后苑!”后苑历来少防备。如今重兵都集中在福宁殿一带和都堂一带; 那边更是空虚。加上爆炸一事,乱中更无人留意后苑。

    张子厚深深看着她,点了点头; 忽地伸出手; 想拍拍她的臂膀或肩头; 却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中; 想说什么还是说不出口。他还是不敢。

    九娘看着他有些突出的颧骨和凹陷下去的眼窝; 心中一酸,伸手握住了张子厚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凉凉的有一层薄汗:“你放心,有钱婆婆在,我没事的。你也要当心。”

    张子厚垂眸落在她的小手上,温暖柔滑。他点了点头:“我去了。”

    赴汤蹈火,余在所不辞。

    ***

    军…械所大火还未扑灭,金水门的城门和水门大开,往来的潜水官兵、义勇和帮忙救火救人的百姓乱成一团。开封府的官吏嗓子都喊哑了,几十处受爆炸波及的民房坍塌,大火延烧过去,衙役和街坊们拼命从砖瓦木头下挖人,要抢在大火烧到之前救出人来。不少人被那浓烟熏得剧烈咳嗽,面目发青。也有身上不慎起火的人拔足飞奔跳入金水河中,又再爬起来奔回火场帮忙。

    宫中很快来了御医院的医官,将沾了水的湿布四处分发给靠近火场的潜火兵。这批火…药有不少为了研制中的毒烟霹雳炮和毒烟蒺藜球准备的,毒性很大。

    张子厚刚抵达东华门,就有大理寺胥吏追上来禀报,外城内城多处发生骚乱,大相国寺、建隆观虽有防备,也已被乱民所占,他们在自己身上浇淋火油,手持火把,要与寺庙道观同焚。寺庙和道观的和尚道士为了保住寺庙和道观,都极力阻止大理寺和开封府的驻守官差出手。还有近百这样的死士,正往州桥和御街冲去。

    “理那些糊涂虫做什么?传令下去,一概当场火箭射杀,用铁网网了弃入汴河!这等丧心病狂的畜生,就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张子厚在马上厉声喝道:“若有一人靠近了宣德门和翰林巷,你们提头来见!”

    半个时辰后,已不止一人靠近了翰林巷。从过云楼的顶楼看下去,孟府两边对着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的围墙上,弓箭班的近百将士正弓矢连发,架到围墙上的木梯刚靠近围墙,便被围墙内的部曲们用铁叉叉开。二门围墙四周,部曲和粗壮仆妇均严阵以待。各院的院落里也站满了人。翰林巷里孟氏族人和街坊邻里正手持棍棒菜刀板凳和乱党战作一团。

    第一甜水巷观音院的飞檐顶上,微亮的晨光里一人衣袂飞扬。阮玉郎负手看着满目疮痍的京城,视线转向过云楼,不禁微笑起来。中元节的戏没唱成,晚了大半个月再唱又何妨。

    是生是死,数十万人,皆由他翻云覆雨随心所欲而定。烈火焚尽一切罪与罚,再由他亲手开辟新天地,何等畅快!

    九娘在楼顶看了片刻,凝视西北皇城方向,皇城中也有几处起火,看方位是东边的御膳和北边的后苑。再看百家巷好几处也冒出了浓烟,九娘想到王璎还在苏府,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苏昉眉头微蹙,看那烟起处,确实像是苏府。

    “我爹爹兴许会一个人在家里。我要回去看看。”苏昉毫不犹豫转身急走。钱婆婆悄无声息地让开了路。

    “阿昉——!”九娘急道:“那许多禁卫和部曲只护卫你爹爹一人,不用担心。”

    苏昉却不回头,只朗声应道:“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

    九娘大急,我是你娘!你也是我儿子!

    苏昉咚咚咚下楼去,却撞上从下而上的惜兰,停住了脚。

    惜兰顾不得苏昉,手捧着一只翅膀擦伤的飞奴,冲上顶楼喊道:“宫中怕有急变,张理少飞奴传书!”

    九娘接过飞奴,展开纸卷。苏昉疾步回了楼上。

    两人低头细读,张子厚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字迹极小,很是潦草,有几处油斑和水渍,没有血迹。

    自凌晨起,宫中不少禁军出现腹泻肚痛浑身无力的症状,疑似饮水中毒。临近四更时,有内侍和皇城司的人作乱,禁军将士早有准备,四处镇压。后苑却从金水河潜入近百女真契丹的高手,突破禁军防线袭击福宁殿,孟在率领带御器械和他们激战时,向太后身边的尚宫和供奉官骤然发难,制住了娘娘和官家。陈素和魏氏均受了轻伤。

    娘娘和官家被制后,依然同声命令禁军无需顾及他们只管剿灭乱党。孟在护卫着公主皇子们还有陈真人魏娘子退守往垂拱殿。魏娘子腹痛不已。苏瞻提出阮玉郎可能会损毁滑州黄河大坝,引黄河水淹没汴京等地,目前垂拱殿众臣正在争论是否开城门议和,以换官家、娘娘及满城百姓性命无忧一事。

    纸条最末一句话却是方绍朴的字迹:别急,七月生八月死。九娘心中稍定,有方绍朴在,魏氏即便早产,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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