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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清朗,前两句平和叙述,中间慷慨激昂,收尾却极为蔑视。如浮冰相撞,碎玉相击,在垂拱殿上回音袅袅。
金国使者面红耳赤,瞪着张子厚,细长的眼睛眨了眨,大声道:“我四太子受了伤是实,大太子前来讨公道有何不可?谁说要开战了?我国可是诚心结亲的。”话虽如此,气却已虚。
苏瞻刚要开口,张子厚大声道:“娘娘慧眼如炬,我大赵若不允和亲,你们就要学唐朝吐蕃那样以受辱轻视为由兵刃相见。允了和亲,你们便会以被刺为由挥兵南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娘娘圣明,陛下英明。”
殿上众臣纷纷群起指责金使,更有御史激动地唾沫喷了他一脸。
九娘转身退回珠帘后,和向太后说了几句话。复又出来朗声道:“娘娘有旨:不义之徒必自毙。我大赵不惧虎狼。虽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礼节——”她一双美目淬了冰,冷冷道:“女真不宣而战,挥兵侵犯我大赵胶西。来人,拿下金使,告知天下,犯我大赵者,必诛之!”
垂拱殿尘埃落定,二府宰执们往都堂去商议各方军情。向太后将赵梣送到福宁殿,仔细叮嘱了明日一早往南郊的诸事,才带着九娘回了慈宁殿。
九娘陪着向太后说了一会话,回到赵浅予住处,却见到六娘身边的金盏正等着。
金盏匆匆传了口信,急急离去。九娘来不及禀报向太后,立刻带着四个贴身宫女往福宁殿奔去。
291 第二百九十一章()
福宁殿寝殿中点起了龙涎香; 帷幔低垂; 冰盆消融后殿中尚余一丝凉意。二十多个当班的宫女内侍,在供奉官和尚宫的带领下; 有的持麈尾静立,有的缓缓摇着孔雀翎长扇; 有的正在往罗汉榻前呈上冰碗点心和果子。
赵梣盘膝坐在罗汉榻上,看着生母姜太妃:“小娘娘明日就不要跟着我们去南郊了; 在宫里等我们回来,没事的。”
姜太妃垂泪道:“十五郎你好; 我就放心了; 不用理会我。”才短短几个月; 原先只和自己亲近的儿子; 已经好像成了向太后亲出的,连躲避天狗和地动,也要将自己抛下。
赵梣一愣; 他启蒙虽晚,心智却不弱,见生母郁郁寡欢; 想到九娘再三叮嘱此计不可泄露,忍了又忍,小嘴翕了翕还是憋住了。他小手拿起小银叉; 叉了七八个葡萄在御用的琉璃小碗中; 递给姜太妃:“小娘娘莫担心; 吃葡萄。”
姜太妃见他小脸上为难的样子; 想到隆佑殿中两位尚宫所言,还有太皇太后的那几句话,她一颗心慌得不行,摇头道:“十五郎,若是京城地动,南郊肯定也摇得厉害,不如你和太皇太后一起去西京吧。”
赵梣大眼眨了眨:“太皇太后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小娘娘,谁同你说什么了么?”
姜太妃见他果然不肯,咬了咬牙,从袖袋里掏出帕子,里头是两块枣泥糕:“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从小爱吃这个,明日去南郊一路肯定累得很,天不亮就得起身,我给你带了两块,你今晚睡觉前当点心吃,垫一垫。”
赵梣高兴地接了过来,大眼睛骨碌碌往四周扫了一圈,盯在供奉官面上:“谁也不许告诉大娘娘。”
供奉官疾步上前:“陛下,请容小人——”娘娘一再交待,任何入口的东西都要检验过,姜太妃带来的,也不例外。
话未说完,赵梣已低头啊呜咬了一大口,笑道:“被你们试过的,难看死了。”不带小娘娘去南郊她已经很难受了,再要试吃她亲手做给自己的两块糕,她肯定会更伤心。留到晚上还不如现在就吃,小娘娘定会很高兴。
一句话刚说完,赵梣喉咙中火烧火燎剧痛无比。他倒在榻上,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痛——”
供奉官大惊:“官家——来人,传医官!快——!”
姜太妃花容失色,孙尚宫身边那个宫女明明说官家吃了这个糕,夜间会有些腹泻,明日就能随太皇太后去西京,接受御医院院使的诊治,还能免遭燕王的毒手。
九娘提裙急奔了进来,见一群人围着罗汉榻,大喝道:“让开!”身边四个宫女已出手将众人拖开。
赵梣小脸青紫,在榻上急喘,小娘娘不会害自己的,他竭力看向姜太妃。
九娘看到榻上散落的枣泥糕屑,再看到赵梣的模样,毫不犹豫一把将赵梣抱了起来,捏开他的嘴,两根手指伸入赵梣喉咙中重重抠了几下。
赵梣呜哇一声,方才那一口枣泥糕和先前的葡萄和其他果子吐了九娘一身。气味难闻。
“拿冷水来。”九娘见他吐了出来,略松了口气。看来不是牵机药、鸩毒之类的剧毒之物。
姜太妃懵里懵懂地神魂未定,想扑上来抱赵梣,却被九娘一眼看得浑身冰冷,不敢上前,死死抓住了倒在一旁的案几,细声哭道:“十五郎——”
“这许多水灌下去,再要吐出来,官家会有些难受,别怕。”九娘柔声道,将手中玉碗递到赵梣嘴边。
赵梣喉咙中依然烧痛得厉害,闻言柔顺地点了点头,大口大口地将水忍痛喝了下去,又张开口,等着九娘伸手指。
九娘见他这般懂事,瞪得大大的眼中溢满泪水,却满是恳求,明显是要自己替姜太妃瞒住此事免得入罪,小脸像极了当年恳求自己莫走的小阿昉。九娘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这般灌洗了五六回,灼烧痛感稍减。赵梣伸出小手,朝姜太妃挥了挥。姜太妃捂脸大哭起来,说什么都是多余。
御医院的院使带着两个医官匆匆赶到,向太后也紧随而至,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将姜太妃拿下。
赵梣捉紧九娘的手,张口要说话,半天才发出了一个:“饶——”
九娘见他尚能发声,放下心来:“官家先安心让院使看看,太妃的事,臣私下禀告娘娘。”
福宁殿偏殿中,姜太妃跪在地上,哀号不已。向太后如今将赵梣视如己出,动了真怒,瞪着姜太妃片刻,竟按捺不住地扬手给了姜太妃一个耳光:“住口,你还有脸哭!”
九娘一怔,上前轻声劝道:“娘娘息怒,姜太妃只怕是母子连心,为人所趁才被唆使下药的。所幸官家尚能开口,何不先问个清楚。”若由入内内侍省和尚书内省或是大理寺来处置,赵梣那个小人儿只怕会难以承受。
向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着,沉声喝道:“姜氏,究竟是什么药?药从何来?说!”
临近黄昏的时候,禁中大内已全部戒严,明日皇帝和皇太后驾幸南郊,太皇太后驾幸西京,各宫各殿阁均有内侍把守,出入严查。从隆佑殿抬出来的一个宫女尸体,无声无息地从后苑出了皇宫。
***
七月十五,三更梆子敲过,皇城内灯火通明。福宁殿中,向太后紧紧牵着赵梣的小手,往御辇上走去。
自宣德楼往南的御街上,黄土早已铺好,步障也已设好,上千禁军阵列两旁,一直到南薰门,沿途皆是金…枪银甲。
四更天,皇帝御驾出了南薰门。又过了半个时辰,太皇太后仪仗也出了郑门。文武百官和宰执亲王等,也都往四方祈福之地而去。
到了五更天,梆子沿街响起,天还未亮。已有不少百姓沿着禁军把守的通道,鱼贯而出,往各城门而去。
各大城门前均有极粗的长绳绕出了仅供两人同行的弯道,每十步就有禁军把守。密密麻麻几千人,在这样的弯道中井然有序,毫不混乱。素日张贴皇榜的地方贴着十几张三尺长纸,上书“除刃”两个大字。更有唱榜人扯着嗓子喊道:“一应刀剑兵刃,全部解除——”
有胆大的大声喊了起来:“郑屠,还不把你的杀猪刀交给朝廷?”
百姓哄笑起来,有些被上次民乱吓怕了的人确实带了家中私藏的朴刀匕首之类,便主动解了下来,放到城门口的箩筐中。不多时,好几个箩筐里堆满了各色兵刃,杀猪刀赫然也在其中,还插着两把锄头。
一出城门,却有一块黑黝黝半人高的铁牌竖在面前,旁边站了几十个禁军,人人都需经过这铁牌。过有那好事的还伸手摸了一摸:“凉快得很。”
忽地“叮”地一声,一人拔腿就往城外跑去,随即被禁军按倒在地上,捆了个结实。众百姓抻长脖子去看,惊呼连连,那铁牌上吸附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
“磁石!吸铁石——”
当下司南早已普及,但这么大的磁铁,百姓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见状纷纷呼喝议论起来。
城里有些人听见外头的呼声,面色大变,却因身在这长绳围成的弯道之中,出也不是,跑也不能。那箩筐里转眼又被丢入许多刀剑。
292 第二百九十二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十多万百姓自汴京城东南西北十四个城门分批撤出; 从五更天直至午后才全数撤出。乐…文…剩余数万不愿离家的也都在自家院子中设香案祝祷; 盼着躲避地动。京城禁军不断巡逻于各条大道上。商铺悉数关闭; 摊贩全无影踪; 乍一看; 汴京城已成了一座空城。
皇城都堂的偏厅之中; 长案后张子厚端坐如钟; 手边案卷堆积如山。大理寺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入内禀报最新消息。寺庙道观、勾栏瓦舍、市井聚集、宗室勋贵、国子监之地等等; 均有专人已盯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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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厚鼻尖微微渗汗; 抬手给九娘的茶盏中续了茶; 柔声道:“喝口茶,且歇息片刻再看不迟。应天府尚无消息送来,不急。”
九娘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待要搁下,张子厚的手已等着。九娘一怔; 轻轻将茶盏放回他手中,抬起头道了一声谢; 撞入张子厚一双深邃似海的眸中。
君意似山海; 隔山亦隔海。念及前世的自己过于自诩自负又自傲; 凭苏瞻一些转述和几句政见便对他心存成见,九娘轻叹了一声,也给张子厚的茶盏中续上茶:“无消息才更令人担心。不知道高丽的船如今到了哪里。两浙的水师能否拦截住他们。还有阮玉郎; 这般挨家挨户地搜查,竟无一丝踪迹,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阮小五的尸体偷走——”
张子厚想起诸多衙役看守着的阮小五尸体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心中也一紧,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都堂外的重兵,才定了定神。他是绝不会离开九娘半步的。
“急报——”外头有人嘶声高喊。
九娘和张子厚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两浙水师出海后连遇三天大风,现暂退于明州关澳。高丽水师三万贼寇已登陆海州,海州昨日失守。楚州守将范有年率部叛国投敌,淮南东路告急!”几日前赶往海州的大理寺胥吏浑身血污,声音嘶哑。
海州至南京应天府,七百里路,轻骑一日一夜便可杀到。而京畿路调往应天府的一万禁军,日行四十里,今日还在半路上。
张子厚沉声问起高丽来犯人数、对战和失守过程,命人去二府请留守京城的谢相来都堂商议。九娘迅速翻出舆图和沿途州县的一应资料,心头越发沉重。历来淮南路守军偏少,禁军都集中于京畿路和汴京,这一路能拦住叛军和外敌的,恐怕极少。两浙路又是蔡佑昔日势力根深蒂固之地,会否有将领投敌也是未知之数。
都堂内候命的枢密院官员紧张万分。大赵立朝以来,即便三年前内有房十三两浙之乱,外有西夏契丹虎视眈眈,也比不上眼下近在眼前的兵祸连连。诸宰执除谢相外又都坐镇于城外各处。他们看着堂上的张子厚和九娘,依然如泰山般巍然不动,方定了定神。
谢相匆匆赶到都堂,三人商议了片刻,九娘取出前日就拟好的诏书,请谢相安排都进奏院官员明日一早就颁布天下。谢相见宫中早有准备,心里踏实了许多,双手接过黄纸,展开细读。大意是鞑虏女真背信弃义,高丽贼子不宣而战,敕令天下诸路禁军奔赴京师勤王,驱逐鞑虏歼灭外敌。又言大赵福泽深厚,官家太后圣明仁慈,万民所幸,天狗未至,地动无影。可见风云自冥感,嘉会翼飞天,只待伐贼天威震,恢疆帝业多。
“大定功成后,薰风入舜琴——”谢相默默读完诏书,似有些明白,多日来京中的种种安排是为了手中这一纸诏书,更是为了护卫京师之战,不由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起来:“陛下圣明,大赵有德。谢某便在汴京守着,哪路贼人赶来,必一绝死战。他日粲然书国史冠古耀丰功之时,岂不快哉!”
一道道指令盖着二府大印,发完城外祈福之所。张子厚和谢相核对完各路文书,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九娘专注的侧脸,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朝廷上下至诚必定感动天地。明日百姓们眼见依靠朝廷能避开天狗食月,更消弭了地动大祸,民心大定,众志成城,方能一心抵抗外敌。”
“不错,此乃大吉之兆,军中必然也会士气大振。”谢相连连点头。
九娘看向张子厚,柔声道:“明日愿意加入勤王大军之中的士庶百姓,恐怕会超过万人,不知四路禁军可做好了募兵的准备。”
张子厚取过军中案卷,仔细看了看数字,点头道:“步人甲、兵器和粮草营帐均已妥当,若能募到万人义勇,四路禁军便就地扎营,日夜操练以拱卫京师。剩余百姓回京的回京,愿意暂时迁往西京或陈留各县的亦可。岐王昨日已抵达西京任西京留守,洛阳城墙不逊于汴京,这几日殿下便可挥师东来——”
九娘和张子厚对视一眼,都流露出忧色。赵栩日日皆有飞奴传书至京中,昨日和今日不知为何却杳无音信。
***
赵栩率领着种家军的骑兵飞速赶往汴京。四个时辰后,众人停歇下来,见落脚之处竟然是个义庄,心里不免都怪怪的。
义庄中建有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