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你成天都娘身边伺候着,十一郎又成天目无尊长调皮捣蛋,还砸碎宰相舅舅赐的碗,剪碎姐姐的东西,这样的品性,婆婆和爹爹能反对九郎做嫡子吗?”九娘叹气。
林氏努努嘴:“你是说四娘——是故意的?”手上的帕子一松,帕子里的泥屑撒了一地。她从没想过这种贪心事,她只是个婢女被赐给了娘子,生的孩子,自然都是娘子的儿女。但这样被人算计,再傻的人,心里也不好过。她还不如找个七岁的小娘子看得清楚?她心里一直很感激阮氏的,自从她来了木樨院服侍官人,总觉得对不住娘子,战战兢兢,刚开始总出错。阮氏就劝她:娘子没让你立规矩,你不如别来添乱,好好照顾好小娘子,替娘子分忧。她送给九娘的旧衣裳,送给十一郎的旧衣裳……
林氏心里直发慌,看着九娘说不出话来。
慈姑进来说:“四娘和七娘来了。”林氏赶紧捡起帕子,要将地上的泥屑也收拢起来。
九娘叹了口气,出了里间。
七娘扬着下巴:“你是三房头一个被罚跪家庙的人,我来看看你。”
四娘柔声道:“七妹,你明明是好心,这么说也会让九妹听着不舒服的。”
七娘笑起来:“她不舒服我才高兴呢!”她抬起手腕给九娘看:“就算你怎么讨好四姐也没用的,四姐把你的镯子送给我了呢。对了,你那碗,本来上面就很多裂开的纹路,碎了是不是也很好看?啊呀,十一郎竟然这么坏!敢把荣国夫人心爱的碗都砸了,明年你怎么还那碗杏酪给阿昉表哥?”她越说越高兴,哈哈大笑起来:“对了,我要去告诉爹爹和娘亲。明天好好罚他跪上几个时辰!”
九娘挥挥手,慈姑将那八方碗递了过来。四娘和七娘一愣。
九娘摸了摸碗慈姑收好,满面堆笑地说:“真可惜,十一弟实在太笨了,没找到碗,只砸了我的黄胖。对了,七姐,那镯子是阮姨娘四姐生日特地讨的,我姨娘看着她哭着说自己太穷,打不起金镯子,才劝我送给四姐的。可不是我要讨好四姐。娘在路上看见乞丐,不都会放两个铜钱吗?其实你要是缺个金镯子——”
七娘气得喊了起来,一把将金镯子撸了下来扔在四娘身上,大喊道:“我会缺金镯子?我会缺金镯子??走!你去我房里看看我的首饰箱子!!我才没有问四姐讨!是她要送给我的!”
外面她的乳母竹娘匆匆赶了过来:“小娘子!娘子唤你呢,快随我回木樨堂去!”她福了几福,半抱半拖的把还在哇哇大叫的七娘给弄走了。临走狠狠地瞪了四娘一眼。
四娘捏着那镯子,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林氏站在九娘身后,脸色极其难看,也不搭话,转身就走。
九娘回头一看,唉,希望林氏别再那么糊涂了。
这个节,事也太多了。还有怎么自己一直在以大欺小?不管了,反正孟九娘才七岁。
第二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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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防盗。十五晚九点前后替换。
暮色四合中;侍女们将庑廊下的立柱灯点亮。木樨院传话说今晚姨娘们、小娘子们和郎君们都留在自己房里吃饭;不用去正屋里。
九娘就留下心事重重的林氏在东暖阁吃晚饭;又让连翘去东间把十一郎的饭菜也搬过来。十一郎睡了个午觉;一听说九娘给他留了中午那个食篮里的鲜虾蹄子脍和南炒鳝;哪里还记得午后的事儿,高高兴兴搂着乳母的脖子来了。再见到九娘,嘟起小嘴拱了拱小手,喊了声九姐姐,被九娘一手捏住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乖,才有的吃。”
因官家赐了新火;各房的小厨房也都算遵旨起烟生火。连续吃了好几天的冷食后,三房的婆子们晚间不敢准备得太过油腻;熬了火鸭丝的粥,卷了素馅的妳房签;蒸了蜂糖糕和笋肉馒头,另并五样菜蔬。
林氏要亲自伺候十一郎用饭,被九娘压着坐下来。唉,哄这位生母,比哄苏昉还难啊。林氏侧身坐了半边凳子,一会儿顾着十一郎嘴上沾到南炒鳝的汁水了,一会儿又顾着他把妳房签的馅料撒到衣服上了,忙活个没完;把十一郎乳母的活全干了。
西暖阁的四娘食不知味地用完饭;也没等到阮姨娘来看她。她摸着腕上的金镯子;吃不准七娘回去后会不会同娘子说,心里七上八下的。
七娘正陪着孟建和程氏用饭。她一看,爹爹的脸色不好,娘亲的脸色更差。甚至阮姨娘要进来伺候,都给娘打发走了。屋里只留了梅姑一个。几口喝完粥,她才发现爹娘早放了筷子,一桌子的菜,动也没有动。
梅姑牵了七娘的手,送她去后屋,柔声说:“小娘子,你记得以后离四娘远一些才是。有些人啊,面甜心苦,你明年也要留头了,可得学会怎么看人了。”
七娘扁扁嘴,哼,今天就是小瞧了九娘,才吃了亏!想起那个金镯子,心里有些懊恼。都怪九娘这个胖丫头!气得自己一时昏了头。
梅姑将她交给乳母和女使,叹了口气,回到前屋,撤了饭菜,屏退众人,守在正屋门口。
***
孟建捧着茶盏,半晌才开口:“娘子别太忧心。我想办法外头挪一挪,三月初一前总让你平了公中的帐。”
程氏抬头问:“我们那钱可还有法子赚得回来?”
孟建叹了一声:“总是我不走运,谁想到交引也能出事。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那些嫁妆我总要想办法挣回来。”
程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苦笑着说:“怎么挣?我爹爹当年做的盐引、茶引、矾引,几十年都是挣钱的行当。南通巷里那许多家交引铺,哪一家没有做过我程家的生意?你却偏偏要去五间楼买那个香药引、犀象引。你那个中人,出了事这么多年也不露面,十几万贯钱打了水漂。”她看着孟建面露愧色,越发委屈难当:“我攥着中馈不放,连自己身子都亏了,儿子都没了,为的是什么?如今你娘一个月二十贯钱就把我打发了。难道几年后,七娘出嫁,竟然连我的嫁妆都不如?”
孟建心头一阵烦躁,这些年,他都哄了多少回了,她总是唠唠叨叨这些话,无非是埋怨自己,看着二哥做官,自怜所嫁非人而已。可他一个庶子,又是嫡母最讨厌的妾侍所出,这些年活在夹缝里,他的苦,又有谁知道。
他挪了公中的钱和程氏的嫁妆,还不是因为香药引犀象引能赚的钱远远超过盐引茶引?这交引当时疯涨了十几倍,他转手就能赚到百万贯钱,想着虽然不能做什么正经的官员,有百万家财,也能让她脸上有光。还不是她一心要多赚一些,总让他再等等!谁想到朝廷的买钞场会突然以那么低的价格抛售?跟着那么多商贾跟着抛售,才导致手里的交引最后只卖了两万贯回来。
“怎么会?今日爹爹还说了,七娘出嫁他要给五千贯压箱底的。你别太过忧心了,好好调理身子。”孟建心焉地安慰妻子,想着怎么开口提那件事。
程氏的手捏紧了帕子,连四娘的压箱底,老太爷都要给五千贯。三房唯一的嫡女,他也只肯给五千贯!
五千贯!?在这寸土寸金的汴梁城,就算在外城,两进的小屋子都买不到。
“今日爹娘说,不如把九郎记在你名下。以后三房也算有了嫡子,七娘出嫁后也有个兄弟做依仗。你看如何?”孟建轻轻放下茶盏,望向程氏。
程氏半天都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孟建垂了眼:“就把九郎记在你名下吧。族谱上我们三房总要有个嫡子。”
程氏笑得发抖:“真是我的好官人!好良人!你那姨娘和你小妾两姑侄,倒是本事啊,撺掇了你们父子俩来谋算我一个妇人家?”
孟建皱起眉,眼前妇人笑得跟哭似的:“你这说的什么话!琴娘这些年安分守己伺候你,总比阿林合适吧?九郎十郎,哪个不比十一郎强得多?谁要谋算你什么呢?”
程氏咬牙竖眉一抬手,案上的建阳黑瓷茶盏立时啪地摔了个粉碎。
“孟叔常!你休想!你和那贱人婚前无媒苟合,我进门才几天她就有了身孕?仗着她那一样不要脸的姑母,算计了我十年,现在还想把嫡子也算计去?十一郎怎么了?阿林再蠢也不是吃人的货色!十二郎怎么会早产,怎么没的?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偏你死也不信是她捣的鬼。你们好一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只我挡了你们的路不是?我且把话搁在这里:要想让阮氏生的儿子记成三房嫡子?除非你先勒死我我也做个清明鬼!”程氏冷笑道:“别以为我没了娘家依仗,没了嫁妆,就任你们搓圆捏扁!我明日倒要去问问娘,她要是让我收九郎,我割下这双耳朵给你下酒!然后再去我苏家表哥那里,披发赤足请罪,我瞎了眼才求他给你谋个好差事!”
孟建被她骂得一口老血上了头,本待要一正夫纲,给程氏点颜色看看,听到最后一句,一巴掌歪了歪,拍到自己腿上:“你!你说什么?表哥?苏相公?表哥答应了?”
程氏迎面就啐了他一口:“呸!你自去抱着你的解语花,你自有你姓阮的表哥!我家姓苏的表哥关你孟三个屁事!”
孟建赶紧上前,牵了她的手:“娘子怎么不早说这话,倒叫我急死了。爹爹今日同我说,倘若立九郎做嫡子,他就给我们三万贯。我想着公中的缺差不多能填上,解你燃眉之急,这才答应了回来跟你商量。你别发这么大的火,仔细伤了身子。咱们都还年轻,等你交了中馈,好好调理,再生就是。”
程氏背了脸不理会他。孟建免不了低声下气小意讨好一番,更又赌咒发誓当年是被阮姨奶奶下了药,才在青玉堂稀里糊涂和小阮氏有了那一次。难免又放低身段感叹他能拿自己的生母如何?又委屈抱怨,自己的爹爹非要他纳了小阮氏,他也不能违背。哄了半天,孟建见程氏仍旧板了脸,便抱住了动手动脚起来,低声说道:“娘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为夫的不是,不如早点安歇我好好服侍你。说不定,今夜就能有个十三郎。”
程氏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伸手去推拒:“没正经的,你要生和西院东院的去生,关我什么事?”却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往屏风后面寝屋里去了。两人暂将那阿堵物抛却一边。
梅姑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良久终于舒出一口气,悄悄地吩咐侍女们去要水。
***
阮氏被程氏打发出去,却没回西小院,也没去听香阁。芍药提了一盏洛阳宫灯,引着路,出了木樨院,穿过观鱼池,去了北边的青玉堂。
青玉堂的后罩房角落里,有一间小佛堂。
阮氏让芍药守在院子里,轻轻推开小佛堂的门。佛堂的窗户上终年糊着厚厚的高丽纸,密不透风,小佛龛上供着一个牌位。一个身穿玄色滚白边长褙子的妇人,正跪在案前。一个铜盆放在她膝前,她正在往里面丢着冥钱,嘴里低低念着往生咒。铜盆里火光忽明忽灭,映得佛堂内甚是诡异。
阮氏走了几步,靠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姑母。”
那妇人头也不抬,待念完咒了才问:“你来做什么。”
“听说府里中馈要交还给二房了,不知道九郎的事——”阮氏有些忐忑。
妇人笑了起来:“急什么,等程氏交不出公中的钱再说。”她瞥了阮氏一眼,细眉秀目,眼尾上挑,四十余许的模样,这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旖旎风流。
阮氏吸了口气:“听说今天姑父和那位在广知堂翻了脸——”
妇人朝铜盆里放了些冥钱:“怕什么,梁氏自诩清高,当年送了个草包给三房,活活给程氏添了这么多年堵,她可不会再伸手了。倒是你,没事去打什么金镯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哥哥的事?”
阮氏吓得收了声。
妇人站起身,摸了摸那牌位:“你且耐心着等,只别被三郎迷了魂,守住你自己就好。别忘了,你姓阮。那孟家族谱上,永远没有孟阮氏。”
阮氏悄悄退了出去,暗夜里,芍药手里的宫灯,晕黄了院子里垂丝海棠的树下,落雨后的残红,在灯光下有些褪色,淡淡地成了暗白色,有如十多年前的记忆。
也是早春,她路过此地,海棠树下那个翩翩少年,落英缤纷,随风轻扬,他在花树下看着她,眼睛一亮唇角微扬:“琴表妹。”她惶惶然,竟跟着他应了一声“三表哥。”才惊觉自己身份尴尬,不由得羞红了脸。
后来也有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她以为她会是孟阮氏,和姑母不同,只可惜……眼下,她早已经没了退路。
阮氏回到木樨院,看正屋里婆子正抬了水送进来。想起饭前,那良人握住她的手说今晚要同程氏说九郎的事,却原来说到床上去了。
她暗咬银牙,朝门口面无表情的梅姑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西小院走去。
芍药手里的宫灯,正好也灭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船上的人又尖叫起来。原来那旗杆上倒挂金钩的赵栩;见到九娘落了水,将手中的半幅锦旗随手一丢,双手抱了龙凤长旗;竟顺着旗子飞快滑了下来;一手搂住赵浅予;双腿用力在空中摆动;想要靠近船身。陈太初见状;立刻撕下身上一片衣角;包住右手,双手倒持金枪头;纵身一跳;双腿倒钩住船头;也一个倒挂金钩向下朝他们伸出枪柄;喝道:“抓住!”
赵栩柔声吩咐妹妹:“乖,阿予别怕,伸手去抓枪柄,太初哥哥能救你。”赵浅予哭着抓住枪柄。
赵栩大喝一声:“起!”他单手抓旗,一个旋身,一手将赵浅予和枪杆朝上托;人却头下脚上;双腿抬起;用力蹬在枪杆上。枪杆被他一蹬;顿时朝上而去。陈太初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双臂使出全力,趁势持枪向船上挥动,枪柄上挂着赵浅予,那枪杆立刻弯成了半圆,赵浅予刚靠近船身,枪杆眼看着又要断裂。
众人尖叫声中,又有一人站上船头,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拉住了赵浅予的双腿,却是苏昉。两人在船首前后晃荡了几下,幸好船头的宗正寺的诸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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