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汴京春深- 第15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称他皇叔,只有郭珑梧和他同岁,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气得他去大嫂郭皇后那里告状。郭珑梧吃了板子后,很久都没理过他,远远看见他就跑了。他好像因为这个还被大哥训斥了一顿。其他的都记不起来,这个他还有印象。

    赵栩轻声道:“郭氏?她难道是武宗元后郭皇后的——?”

    定王点了点头:“她们两姊妹是郭皇后嫡亲的侄女,出身于代北郭氏。我大哥武宗还没登基时,她们就被郭皇后接到潜邸亲自抚育了,和兆王、元禧太子兄弟二人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阿梧,我记得当年你们姊妹两个都被封县君。”

    阮婆婆神情柔和,露出一丝笑意:“定王殿下好记性,姑母还有表哥们都待我姐妹极好。每年金明池嬉水,表哥们都带着我们登上龙舟的三楼,站在船舷上头,感觉比宝津楼还高呢。在宫里,姑母常带着我们蹴鞠捶丸打马球。那时候,好几位长公主也经常回宫来打马球,真是热闹又开心啊。”

    赵栩有点出神,她声音苍老,有点嘶哑,说的话却让他不经意想起金明池救阿妧那回。几十年前,这婆婆年纪还小,也和在船舷上站着笑着的阿予一样高兴吧。命运际遇难测,当年的她,出身名门,姑母是皇后,表哥是太子,最后哪想到却成了眼盲的老妪,谋逆的犯人,被困在这里。

    定王也有点难过,叹了口气:“那时候曹皇后还只是曹婕妤呢,当年宫里十几个妃嫔,生的都是皇子,一位公主也没有,你们姐妹两个虽说只是县君,却是被当作公主对待的。”

    他皱起眉头:“郭皇后仙逝后,我记得你们就被郭家接出了宫——”

    赵栩拍了拍头,恍然道:“婆婆您既然是元禧太子嫡亲的舅家表妹,又在宫里住了好些年,那么是您将寿春郡王从曹皇后手中带出去的?元禧太子那份卷宗也是您送到武宗皇帝手里的?”怪不得她会是阮玉郎最看重的家人。

    阮婆婆咳了两声,就着赵元永的手喝了口水:“不错,姑母待我和阿桐亲如己出。她去世时,我们虽然出了宫,却还在京中自己家里住着,和表哥们也常来往。”

    赵栩在心底思量着,孟家的老太爷孟山定,青神王氏的王方,是元禧太子身边最得力之人,自然会和这位郭氏也相识。阮家是孟老太爷的母族,那么阮玉真应该和阮眉娘一样,都是孟老太爷的表妹。而陈家又是孟老太爷的妻族,想到这个,赵栩不由得眼皮一跳。

    “后来表哥出了事,亏得有玉真在。结果玉真不久竟然也出了事!我们知道得虽然晚了一些,可幸好宫里的尚宫和女史内侍,也有不少人是潜邸时就跟随姑母的,对表哥忠心耿耿,她们费尽力气才保住了玉郎的命。曹氏怕事情败露,竟将他偷偷送出了宫。我们找了大半年,才找到玉郎。”她想起往事浑身发抖,干呕了两声,才慢慢侧头转向定王,毫无焦点的眼中全是泪水:“殿下怕不知道那曹氏有多恶毒,玉郎才是个四岁的孩子!——那些贼人纵被孟山定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定王打了个寒颤,那种身上散发着腐臭老朽味道的老内侍——他不愿再想,合了合眼,低声道:“原来是你和孟山定救了他……”

    “只是可惜那份罪证刚送到姑父手里,就被入内内侍省的眼线禀告了曹氏。”阮婆婆叹了口气:“曹氏得了报应,她儿子魏王虽然做了成宗皇帝,也是不得好死的。这仇也算报了。可是玉郎他放不下啊。他还在恨,谁都恨——可你们要是想拿我威胁玉郎,我老婆子宁愿一死。就是定王殿下,当年您和表哥们也是一起长大的给大郎这孩子一条生路吧。这都隔了多少代人了,放过他吧。”

    定王默然不语,看向赵栩。

    赵栩无奈地看着定王,难道他像是会杀戮妇孺之人?他不过要用她们一老一小,把阮玉郎引出来而已。

    赵栩叹了口气:“婆婆你如实回答我问的话,我就替皇太叔翁应承你,赵元永不会有事。”

    阮婆婆赶紧点了点头:“好好好,你问。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我真不知道玉郎在哪里!眉娘又会在哪里!我瞎了好些年了,都是燕素莺素在照顾我。”她脸上显出紧张的神情。

    赵栩轻声道:“我不问那个,就想知道些当年的旧事。婆婆你既然是郭皇后的侄女,为何变成了阮婆婆?阮玉郎之母阮玉真,究竟是不是和阮眉娘一样,同是孟山定的表妹?您这个阮姓,和阮玉真阮眉娘是不是同一家?还有,你,可认得孟山定的发妻陈氏?”赵栩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陡然悬了起来。

    阮婆婆想了想:“说来话长。当年我八岁出宫,十六岁嫁给了陈留阮氏,自然就成了阮家的人。那时曹氏才做了三年皇后,大表哥已经疯了两年,二表哥刚被册立为皇太子,时不时还能偷偷溜出宫到翰林巷孟家和我们见见面。”她顿了顿,有些哽咽:“孟山定三兄弟的娘亲阮氏,是我夫君的姑母。孟山定和我夫君是姑表兄弟,原先同在表哥身边当差,因为我,自然也都成了我表哥的亲戚,和表哥也就更亲近了。”

    赵栩屏息等着,托着腮的手掌变成了拳头。

    “陈留阮氏?可是出过建安七子阮步兵的陈留阮氏一族?”定王站起身来,走近了阮婆婆,默默看了她片刻:“成宗驾崩时,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阮思宗谋逆逼宫,他是——?”

    阮婆婆无神的眼中落下滚滚热泪:“不错,他便是我郭珑梧的夫君!他要为我表哥和玉郎讨回公道,才和孟山定相约里应外合起事!只因孟二郎,才害得——”她提起几十年前的旧事,不免激动起来,连连喘气。

    定王的背越发驼了。这件事他记得。孟二郎护驾有功,为救年幼的官家赵璟捐躯。孟三郎又为救孟二郎而死。最后孟山定临阵倒戈,诱阮思宗入福宁殿,生擒之,就是这样,宫中也血流成河,死伤近千人。孟山定虽然戴罪立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孟家,却成了一个废人。阮思宗谋逆,斩首示众。父子年龄在十六岁以上的绞杀。十五岁以下的儿子,母女妻妾,儿子的妻妾,同祖父的兄弟姊妹,部曲资财田宅一并没官。当年他是监斩官,阮思宗毫无悔意,不肯跪下,是被打碎了膝盖压于地上斩首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定王叹了口气。孰是孰非,在成王败寇前面,已经毫无意义。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秒★小△说§网。。】,无弹窗!

    烛火摇曳,阮婆婆转向赵元永;叹息道:“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劝玉郎放下算了;他不肯。若他再死了;大郎这辈子又毁了。”她握住赵元永的手:“大郎;若你能活着;听婆婆的话;不要管这些了啊,乖孩子,听话。这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只有甘心不甘心。”

    “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定王叹息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你能想开也是好的。赵璟被赵瑜毒死了,赵瑜也自尽了。算上我大哥大嫂;曹后成宗,玉真她们,三代人了;如有一个人肯放下屠刀,也不至于搭进这许多条命。”

    赵元永抱紧了阮婆婆,含泪倔强地看着定王,又看看赵栩,咬着牙,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凭什么?”又拭了把泪低下了头。

    赵栩叹了口气:“婆婆,你夫君谋逆,阮家自然家破人亡。阮玉真后来应该不只是元禧太子和阮玉郎报仇吧?还阮家?”

    阮婆婆苦笑道:“眉娘是我夫君的堂妹,她恨透了孟家,恨透了孟山定,不被株连只能嫁给他,又一心想要报仇。玉真虽然姓阮,却不能算是阮家女,她和眉娘不同,她不愿认命,她就是不肯认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最终依然都是命啊。”

    赵栩合了合眼,握紧了双拳,竟不敢再直接问下去。他有过一些臆测,却不敢深想。

    阮婆婆拍了拍赵元永的背,动了动腰背,仰着头想了片刻:“你们可知道我表哥身边有位侍读叫王方,他是四川青神王氏的嫡长子。”

    赵栩站起身,接过一盏热茶,亲自放在赵元永手中,点了点头:“知道。元禧太子和武宗成宗两朝旧事的恩怨记载,都是出自他手。元禧太子的私库,当年也是他带走藏于青神王家的。他只有一个女儿九娘,嫁给了当朝宰相苏瞻,可惜十年前就病逝了。”她阴魂虽然还不肯散纠缠着阿妧,可人总归是了。

    阮婆婆怔了片刻,再开口,声音支离破碎:“青神王氏——王九娘,阿玞?十年前——?”

    她一挥手,赵元永手中茶盏砸了个粉碎,顾不得烫,就听她急急地问:“大郎?你爹爹不是说宰相夫人是好好的青神王氏女吗?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赵元永瞪了赵栩一眼,心虚地低声道:“现在那个王氏,是续弦,不是原来那个,排行好像是十七。”婆婆时不时要问几次,爹爹一再叮咛不让人说破此事,这个赵栩真是可恨!

    阮婆婆呆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郎为何要骗我?”阮婆婆喃喃自语道:“他是不是生气阿桐和王方不肯把九娘许配给他,还是怕我太过伤心?……”

    定王和赵栩一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你妹妹嫁给了王方?!”

    阮婆婆却又问:“九娘——当真十年前就没了?”

    赵栩回过神来,放缓了声音:“不错,她是被阮玉郎害死的。”

    “不!”阮婆婆蓦然激动起来,嘶哑着吼叫出声:“胡说!不可能!你胡说!玉郎他——!”她浑身抽搐了两下,猝然倒了下去。

    “婆婆!婆婆!”赵元永大哭起来,拼命拽着阮婆婆,又朝着赵栩大叫:“你害死了我婆婆!我恨你!我恨你!”

    ***

    城西齐国公府,宾客已散。街巷里唏嘘不已的士庶也各自去了。石板路上一地白色纸钱夹杂着红色绿色彩纸,月光下格外触目惊心。

    九娘随程氏向陈青一家告辞。强忍心酸的魏氏携了程氏去偏房说话陈青和九娘说话。陈太初默默给九娘斟了茶。

    陈青看九娘虽然面容有些肿,神色却还平静,叹息了一声:“那日柔仪殿的事,还没谢过你。又出了这事,总是太初对不住阿妧你,陈家对不住你。”

    九娘起身深深朝陈太初跪拜了下去:“表叔请勿作此言,是阿妧心志不坚,对不住太初表哥在先。正要向太初表哥请罪。”

    陈青一愣,低声问:“阿妧你是——?”

    九娘并不起身,以额触地:“阿妧无颜以对,并不敢奢望太初表哥见谅。”

    陈太初大步上前,手上用力,扶起了她:“你这是做什么!你从未应承过我,何来对不住对得住一说?”

    “阿妧厚颜,尚有一事相求。还望太初表哥应承。”九娘看向陈太初:“阿妧几年前请教过相国寺住持大师投胎转世一说。大师有言,若人逝去后,香火鼎盛,拜者诚心,那魂魄自会觅得好去处。”

    陈太初点头道:“阿昕已是我陈家妇,你放心,香火供奉绝不会断。我自会诚心拜祭她。”

    九娘抿唇点了点头,她能还魂重生,一定是因为阿昉孝心感天动地,阿昕在陈家,说不定也能和她一样。鬼神之说,她亲身经历,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

    陈青站起身,拍了拍陈太初的肩膀,问九娘道:“阿妧以后作何打算?”他若能帮她的,总要伸手帮上一把。

    九娘想了想,福了一福:“不瞒表叔,孟家族学苏州分院已经建得差不多了。等阿昕落葬后,阿妧想随族学的两位女先生启程,去我大哥那里,为办孟家女学略尽绵薄之力。”

    陈青和陈太初都一惊:“你?”两人却都没提赵栩。

    九娘神情平静:“阿妧以往总以为这条没走过的路才是该走的,才是对的,其实依然不对。我想试试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她看向陈青:“想来元初大哥都安排妥当了,如今苏陈既已联姻,又有张子厚在前面,向太后在宫里,待燕王登基,缉拿住阮玉郎,大赵应可以太平许多年。请恕阿妧直言,阮玉郎一日不归案,表叔苏家避嫌要辞爵,委实不妥。”

    陈青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外面管家匆匆进来禀报:“郎君,大理寺张理少突至,言有要事相商。”

    张子厚一身素服,去灵堂祭拜后,和陈青和陈太初回到厅上,即刻深深作揖道:“张某特来请罪,还请齐国公和二郎责罚。”

    陈青皱眉道:“张理少这是做甚?”

    张子厚扬了扬眉:“既然苏瞻答应了苏陈冥婚联姻,齐国公是否已向苏家提出联姻后辞爵一事?”

    陈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起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你的谋算?”

    张子厚又是一揖:“不错,子厚所用手段,确实有些卑鄙,故特来请罪。”他转向陈太初:“二郎入深山那夜,张某手下遍寻不获,差点前功尽弃。幸亏二郎还是想通了,能及时赶到苏家。在下费尽心思才不让殿下得知你的消息,此时坦诚相待,日后也请二郎替张某在殿下跟前略作说项。”

    “苏昕突然被追封为郡主,也是张理少你的手段?”九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怒视着张子厚,拦住就要动手的陈太初。

    张子厚也不吃惊九娘在场,淡然点了点头:“自是有娘娘一力促成才如此顺利。”

    九娘颤声问:“周家的事,难道也是你安排的?”

    张子厚坦言道:“周家这等势利人家,又怎配得上郡主?若从苏家捞不到好处,郡主香火恐怕很快就无人供奉,还会被人怨恨。岂不辜负了她在天之灵?”

    他转向陈太初:“二郎义薄云天,会千里追杀程之才,想来怎么也会挺身而出的。也只有陈家才会一直诚心供奉郡主。还望二郎告诉张某,程之才的尸体何在,张某当替你处理干净,以免后患。”

    他胸口猛然一痛,陈太初这一掌已经极力控制了力度。张子厚蹬蹬倒退了三步,背心顶在了高几上。他强压住喉间的腥甜,喝问道:“这样安排,二郎你难道没有好受一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