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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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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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六郎,爹爹还没来得及说,要允你自己选燕王妃呢,那个伶牙俐齿的孟九,今夜冒死前来送信,难道心里没有你?傻六郎!爹爹今夜准备要替你立她为太子妃呢。赵家总该有一个皇帝能称心如意一回。他这个官家,总能六郎再任性一回。

    赵璟奋力紧握住赵栩的手:“吾,赐婚——你——孟——”舌头怎么也卷不起来,一个九字,竟然怎么也说不出来。六郎,你懂不懂?!

    有什么瞬间击中了赵栩最软弱的地方,他以为爹爹并没有真正在意过自己这个儿子的,他以为一切都是他拼力挣来的!可是爹爹还是轻易就给了他他想要的!

    赵栩强忍着泪拼命点头:“儿子知道!儿子明白!九!九!”赵栩紧紧抱着爹爹,他为什么方才竟然没有防备!明明已经怀疑三叔了,是他得意忘形,以为自己终于击败了阮玉郎,却又一次低估了敌手!

    一时不慎,万劫不复,悔之莫及!

    赵璟极力想点头,六郎你明白就好,别跟爹爹一样抱憾终生啊。你要好好地守住祖宗家业,守住万里江山!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方才格外清晰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他的眼神渐渐涣散,手足如被牵引着逐渐靠近,整个人蜷缩如婴儿,面容上诡异地露出了笑意。

    那具温暖潮湿的身体,如神女,如地母,如水草一样将他紧紧包围得透不过气来,他刚刚觉得安全了,踏实了,咬牙切齿地想停住,攀附住什么,却不得不软弱无力地离开她。他历经挣扎费劲全力终于得到的,顷刻化作乌有。一双手轻轻拍着他,他羞惭得无地自容,忍不住抱紧她,他是哭了的。

    那双手就在他面前了。这辈子,他缺的那一角,永远填不满的那一角,终于补全了。

    高太后慢慢扶着官家方才坐着的椅子,木然地站了起来,带着泪的双眼,扫过台阶下的众人,落在了匆匆赶来的御药院两位勾当身上,指了指案上的两盏茶,嘶声道:“验毒!”她又看向面如土色的翰林医官院副使,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救官家!”

    她这一辈子拼命护着的大郎,护着的官家,在她眼前死了。他这一辈子,都在想法设法和自己作对,就连死之前,还想要赶她去洛阳。

    高太后看向敞开的殿门,看向殿上挤在一起的文武重臣们。陈青和孟在急切的神情,苏瞻和两府的相公们凝重的面色,定王离她最近,一脸的哀恸。一张张脸,面色各异。还有五郎,还在哭,茫然无助地看着自己这个婆婆。殿外人头济济,刀…枪寒光闪烁。他们都在等什么?等苏瞻出声宣布赵栩即位?宣布大行皇帝殡天?再次开始她经历过两次的山陵之礼?还是等赵栩成了官家,奉行大郎的话,将她送去洛阳看牡丹花?还是要让五郎去守陵?

    她只要在一天,就会稳稳地站着,这是她身为大赵皇太后的职责。她怕什么!她的阿翁武宗皇帝崩,她高氏做了皇后。她的夫君成宗皇帝崩,她高氏做了皇太后。如今,她的儿子赵璟驾崩,她还会是大赵一朝的太皇太后!谁也不能左右她的命,除了她自己!

    高太后挺直了背脊,看向还忙不停的赵栩。

    方绍朴凑耳在官家口鼻处心口处听了又听,再次把脉后,颓然跌坐在地,挣扎了几下换成跪姿,对着赵栩轻声道:“皇帝陛下驾崩了,微臣有罪!”医官院副使无暇责骂他,仔仔细细检查过几遍后,终于无力地朝高太后跪了下去:“山陵崩!微臣有罪!”

    九娘和陈素靠近了柔仪殿的正门处。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已经听见了山陵崩三个字,也无暇顾及她们,挥手让七八个军士护住了她们。陈素和九娘惊骇不已,山陵崩?!方才官家还好好的!

    九娘拼命抻着脖子从军士们肩膀缝隙间往殿里张望,却见不到赵栩的身影。

    皇帝驾崩,既然官家已对众臣说明白要立燕王为皇太子,此时就该请燕王即位才是!赵栩!你在哪里?究竟怎么了?

    陈青见赵栩还不出面主持大局,便朗声问道:“敢问娘娘和殿下,官家可有遗诏?”

    最后官家对赵栩说的几个字模糊不清,殿里殿外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听到。定王无奈地摇摇头,事发突然,人人措手不及,哪里来的遗诏?

    陈青说:“既无遗诏,官家先前同我等臣工言明,欲立燕王殿下为皇太子,理当请燕王散发擗,奉旨即位,再行山陵礼,主持服丧才是!”

    这时候,御药院的两位勾当,放下手中器具:“禀娘娘,案上这两盏茶中俱有牵机药!”

    陈青和孟在一震,官家竟然是被毒害身亡的?!定王眼皮跳个不停,不好!

    殿外的陈素浑身打颤,九娘警惕地看向四周。

    “官家生前有诏,当奉——”定王的声音被高太后严厉尖锐的声音打断。

    “皇叔!官家是被毒害的!这两盏茶,一盏是崇王点的茶,一盏是六郎点的茶。谁是凶手,尚未定夺,皇叔说这个言之过早!”高太后看向苏瞻,意味深长地问道:“苏相公,你是两府首相,老身说的可对?!”

    两盏茶中俱有牵机药!苏瞻深深吸了口气:“娘娘所言有理,还请定王殿下稍安勿躁。此事需大理寺和刑部,恐怕还要礼部同审才好。”

    崇王点的那盏山水画中有牵机药,燕王那盏牡丹花也有牵机药。现在的燕王,怎么也没法子即位。苏瞻看向依旧紧紧搂着官家,肩头微微颤抖的燕王,心中叹了口气。

    人,岂可胜天?

    “刘继恩!”高太后扬声唤道。

    刘继恩疾步从陈青等人身后走上前,跪于阶下。

    高太后森然道:“传老身旨意,即刻封锁宫门!”

    刘继恩抬眼看向太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英明!只有慈宁殿里的两位,才能制住柔仪殿上最那两位!万一真杀起来,皇城司和侍卫亲军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殿前司的对手。何况殿前司的弓箭直和弩直军士还在福宁殿周边巡查呢。他点了点头:“微臣明白!微臣遵旨!”

    高太后点了点头,看向枢密院的两位使相:“出了这等大事,还请两位使相按例请出虎符,调动三衙,戒严京师。和重,皇叔,你们看可妥当?”

    宫禁和戒严京师,历来是皇帝驾崩后的首要大事。定王默默点了点头,两府相公们都躬身答道:“是该如此。”

    张子厚暗道一声不妙,立刻出列问道:“臣张子厚娘娘和诸位相公允大理寺立刻着手调查此案!”

    “大理寺自当审理此案,”高太后说道:“但此案非同小可,和重,还是速召刑部、礼仪院、太常寺、宗正寺、礼部的众卿入宫吧。案子要查,礼不可废。”

    苏瞻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当务之急,大内都巡检和皇城四面巡检的人选,要先商议定了。”

    赵栩终于将官家遗体轻轻放下,站起身来,沉声道:“娘娘,苏相,难道你们这是疑心六郎我毒害陛下吗?”他双目如电,环视四周,忽地厉声喝问道:“诸位相公也跟着糊涂了不成?!爹爹刚刚宣布要立六郎为皇太子,我为何要害爹爹?!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毒害?苏相!官家中毒之前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什么?你说给诸位相公重臣听来!”

    他身姿笔挺,神情哀恸却镇定自若,威仪天成,和高太后坦然对视,毫不退让。

    殿上瞬间都静了下来,众人看向这位半个时辰前,先帝钦定无误的大赵皇太子——燕王赵栩。

第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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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仪殿的大门轰然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皇城司的将士跟着刘继恩退出去了不少人;殿前司的军士们顺势把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逼到了一个角落。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任东雷;并非出自陈青麾下,却和孟在有十年共事的情谊;一直极为敬重陈青。耳听里面皇帝驾崩,燕王明显和苏相、太后对上了。刘继恩和皇城司肯定是听太后的。侍卫亲军步军司根本禁中当值,跟着朱使相跑来,明显不安好心。他心里没有半分犹豫,万一要动武,殿前司肯定燕王。他也亲耳听见里面说了;先帝指明立燕王为皇太子。说燕王当众弑父?傻子才信,要说是吴王谋害皇帝他倒是信的。

    他见陈德妃和一个小娘子还在廊下不肯离去;就亲自出口劝说她们:“两位还是请去偏殿等着吧。”

    陈素和九娘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陈素柔声道:“多谢副都指挥使;可否容我们在这里等燕王出来?”

    任东雷很是为难:“两位不如去偏殿等;万一乱起来,齐国公和燕王殿下恐怕得分心照顾两位——”对着这两位国色天香的娘子;他硬生生把那句你们不听话只会拖累齐国公改得委婉许多。

    九娘一震;明白他言外之意;凑近陈素低声说了几句。陈素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人沿着长廊,慢慢离开了柔仪殿,几步一回头。

    任东雷松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信筒。近千名弓…箭直、弩直的将士们就在福宁殿坤宁殿外围当值,正好将柔仪殿围了起来。皇城司在禁中约有三千人,就是还不知道侍卫亲军步军司究竟进来了多少人。论武力,殿前司当然不惧他们。不过擒贼还是得先擒王,他虎视眈眈地盯住了不远处的两位步军司副都虞候,缓缓靠近了对方。再想到己方如天神般威武的陈青,信心大增。

    殿内苏瞻已经把先帝毒发前的两段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众人都缄默不语。很明显,官家是在维护燕王,燕王根本没有毒害官家的理由。几位相公不由得疑惑地看向吴王赵棣和高太后。

    赵棣吓了一跳,赶紧澄清:“爹爹可是喝了三叔和六弟那两盏茶才毒发的!一盏是三叔点茶,一盏是六弟点的茶,和我可没丝毫干系,和娘娘更无干系!”他看向高太后。

    高太后大怒,正要开口,却听见张子厚忽然出声:“请恕臣无状了。御医院的孔副使、方医官。御药的两位勾当。”

    还跪在官家身边的方绍朴等人一惊,赶紧应了。

    “你们可确认陛下所中之毒,是牵机药?”

    高太后等人都看向他们几个。赵栩也看向方绍朴。

    孔副使躬身答道:“经下官和方医官再三检查,陛下确实因牵机药毒发才驾崩的。”两位御药勾当也再次肯定了两盏茶都有牵机药。

    张子厚问:“两位勾当,既然是两盏茶有毒问毒从何来?是茶叶还是水,还是器具?”

    两位御药勾当如实道:“下官们检查下来,茶叶和注壶里的水都无毒,应是器具有毒。”

    定王眼睛一亮。苏瞻皱起了眉头。

    张子厚点头道:“娘娘、定王殿下、苏相问这两个茶盏原先应该是谁会使用?臣场,不明白为何陛下案上竟会有两个茶盏。”

    赵栩沉声道:“建窑黑釉盏那个,是爹爹最爱的御用之物。定窑绿釉那个,原本是我用的。”

    殿上众人哗然,这一问一答间,原来凶徒所要谋害之人应该是官家和即将成为皇太子的燕王!

    赵栩看向崇王赵瑜,眉头紧皱。赵瑜却依然目光盯在躺在地上的赵璟身上,毫意。

    陈青双手握成拳,已青筋微显。孟在微微侧头,倾听着殿外的声音。

    张子厚点头道:“娘娘,诸位相公。既然官家和燕王殿下所用的茶盏都遭人下毒了,也就是说,凶徒要害的,是陛下和陛下指定的皇太子燕王!臣以为,燕王殿下绝无嫌疑,当请燕王即位,再由大理寺刑部等各部联手审理此案!”

    定王看着两府的诸位相公们纷纷点头,松了一口气,张子厚这家伙,人不怎么地道,本事还真不小,怪不得无论被扔在哪个衙门,都能做得风生水起。

    高太后却冷哼了一声:“且慢!张理少言之凿凿,是两个茶盏都有毒,才洗清了六郎的嫌疑。可按宫里的规矩,要在器皿上下毒有多难,诸位相公若是不清楚,不如让孙安春说上一说。”

    张子厚正要反驳,苏瞻摇了摇头:“这倒不用,臣明白。陛下御用器皿,向来有司膳典膳掌膳三关检验,用前还有各殿供奉押班再行检验。娘娘的意思是如果茶盏上没有毒的话——”

    “不错!”高太后痛心地说道:“老身的意思是,有人在点茶或斗茶的时候下了毒!”她忍着泪,缓步走到赵瑜的轮椅前面:“若不是极信任你和六郎,官家岂会——!”

    定王皱眉道:“娘娘,他二人都没有毒害陛下的理由。娘娘还是——”

    高太后厉声打断了他:“皇叔!赵瑜有没有毒害陛下的理由,您心里不清楚吗?”

    赵瑜缓缓从赵璟蜷缩的身子上挪开了眼,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就记得这位娘娘从鼻翼到唇角的两条法令纹总是很深,娘亲曾经偷偷笑着问他:“像不像两条虫?”每次这位娘娘不高兴的时候,这两条虫就会拱起身子。而此时,这个尽显苍老的老妪,面上两条虫不仅拱起了身子,还在不停地抖动。他就忽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样,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位崇王殿下莫非疯了?众人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赵瑜幽幽叹了口气:“诸位,其实娘娘是想说,因为寿春郡王赵珏和臣的生母是同一人,而臣和陛下的生父是同一人,所以臣就会帮那同母异父的哥哥,毒害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我赵子平为何要一个哥哥去害另一个哥哥?”

    两府的相公们都是世上拔尖的聪明人,无需费什么力气,都听明白了崇王话里的意思。元禧太子之子赵珏,和崇王同母异父!是指成宗皇帝身为弟弟,私占了兄长的妻妾?之前陛下所说的误会,情有可原,要赦免赵珏的谋逆罪,还要封他为亲王,这是陛下替父赎罪!

    赵瑜伸出手指,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眼光掠向殿上的众人,见到这些人像是被自己的惊人之语冻住了一样,不由得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苏相,你那么眉头,蹙起来有点可惜啊。怎么,难道你们这些做宰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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