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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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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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刹那寂静后,高太后沉声道:“陛下三思!这三件事均不合礼法,不可冲动行事!需和相公们、礼部还有宗亲们细细商议才是。”

    官家寒声道:“吾已百思千思!娘娘,西京宗室甚是挂念娘娘,等六郎的册封礼过了,娘娘不如去西京赏一赏牡丹吧。”

    高太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今夜这般,他竟然还执迷不悟,追封为皇后?!他是谁的儿子!

    定王和赵栩对视了一眼。官家今夜受了太多刺激,他们恐怕不宜反对,得有其他人站出来才行。他们看向苏瞻,苏瞻却沉吟不语。吕相和朱相小声和身边人商议起来,准备出言劝谏。

    陈青出列道:“陛下,臣陈青以为:阮玉郎勾结西夏,谋的是大赵江山,无论他是谁,都不该被赦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若有冤屈难申,开封府有登闻鼓,大理寺、御史台,甚至陛下出行也常接御状,皆可伸冤。然而挟私怨联手异族荼毒大赵万民,罪无可赦!不然何以对得起前线将士?何以对得起死伤平民?元禧太子和郭太妃一事,是陛下家事,臣无异议!”

    张子厚和孟在也同时出列道:“臣附议齐国公所言。阮玉郎罪不可赦!”

    苏瞻拱手道:“陛下还请三思,叛国乃大事,谋逆乃事实,无论阮玉郎他有何苦衷,既然他是寿春郡王,已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元禧太子追封一事,臣无异议。昔年武宗极是伤心,将元禧太子陵墓赐名为永安陵,朝中争议多年。若追封为帝,一来永安陵名正言顺,二来体谅武宗爱子之心。陛下孝义之心,乃双全法也。至于郭太妃追封,臣以为不妥。娘娘犹健在,岂可追封先帝妃嫔为后?可先复太妃封。至于追封一事,不如留到日后说。但臣以为,尊卑有别,太妃的神主只可享于别庙。”

    其他四位相公也点头称是。高太后慢慢平息下来,强压着眼中的酸涩,说道:“和重所言极是。陛下,你今日心绪不宁,不如改日再和相公们好生商议这几件事。”

    官家沉默了片刻,拿起案上的信笺,放到了案上琉璃灯内的烛火中,看着那信笺化为灰烬,又将那两份制书和手书也毁于一旦。到此为止吧,由他来结束。无论谁对谁错,都不了。

    “好,娘娘,皇叔翁,三弟,五郎六郎,还有和重留下,吾还有事要说。”官家怦怦跳得极快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振奋了一下精神,语带歉意地说道:“汉臣,你妻子在慈宁殿,还有伯易,梁老夫人也被娘娘请到了慈宁殿,你的侄女九娘在柔仪殿偏殿候着。待我和娘娘说完话,你们一同去慈宁殿接人回去吧。”

    高太后淡然地点了点头:“老身今日心神不宁,才请了她们来陪我说话,唉,累着她们了。”

    孟在抬了抬眼,没言语。

    陈青却一扬眉:“娘娘!拙荆有孕在身,身子不适,臣离家时叮嘱过她,千万别出门,好生养胎,天塌下来也有臣顶着。不知道娘娘是派人请的,还是派人押来的?若内子有个什么好歹,还请娘娘早日想好给那人追封什么官职!”他一张俊脸平时就冷若冰霜,这时整个人更是杀气腾腾。

    定王打了个哈哈,朝天翻了个白眼。这高氏惯会这一套,小家子气,唉,也该被出了名护短的陈青凶一凶。

    高太后虽然一直不喜陈青,却从未被他当面呛过,君臣君臣,陈青简直是要造反啊!她喘了几口气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陈青对着官家草草行了一礼,大步走了,赶紧依次告退。吕相和朱使相彼此对视一眼,却不出宫,只踱步到偏殿的廊下说着话,想等苏瞻出来,再商议方才官家说的几件事。

    ***

    殿内的人都看向官家。官家取过案上半盏早已凉透了的茶水,浇入琉璃灯中,看着那灯内浮着的余灰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要怎么说。

    崇王叹了口气,推着轮椅上前,轻声吩咐孙安春倒些热茶进来。孙安春吓了一跳,才警醒到自己今夜昏了头,赶紧朝他躬身行了一礼,退出殿外,片刻后取了定窑注壶和黑釉盏进来。崇王笑道:“我来罢,将福宁殿那套茶筅取来,官家喜欢看我注汤。”

    经历了这耗尽心力的几个时辰,殿内众人,跟着官家一同欣赏崇王点茶。只见茶面不破,浮乳经久不散,轻烟不绝,细看茶盏内白色乳沫缓缓舒展开,宛如水墨丹青,远近山川,咫尺千里。观者竟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官家长长吁出一口气,细细端详:“连点茶都深得展翁山水的精髓,宫中点茶技法,远不如子平啊。”

    定王打了个哈欠:“哎,这个我不服,六郎当胜过子平一筹。”

    崇王喊了起来:“皇叔翁!您这样说,子平不服!”他冲着赵栩勾了勾手指:“不服来斗!来来来!”

    赵栩微笑不语。

    官家点头道:“六郎,莫怕你三叔,尽管去爹爹看看这几年你点茶的技法可有精进,若是斗赢了,这个赏给你。”他伸手将案上的飞龙玉璜拿了起来,晃了晃。

    高太后嘴角一抽,瞥了围着长案其乐融融的几个赵家男人,又扫了静立一旁像鹌鹑一样的赵棣,垂目摩挲起数珠来。

    苏瞻看着官家手中的玉璜,心里难受得厉害,叹了口气:“上回在臣的田庄里,没机会见到殿下的点茶技法,着实遗憾。”

    崇王笑道:“有遗憾才有盼头嘛。六郎啊,三叔我算是明白了,你赢了,你拿彩头。我赢了,啥也没有。大哥您这心偏得不是一点点!”

    官家折腾到现在,这才舒畅了一些,大笑起来:“你赢了,我送个崇王妃给你就是。”

    赵栩见官家终于露出笑容,就挽起袖子端起茶盏上前。

    孙安春赶紧呈上放茶末的银器。赵栩想起偏殿里的九娘,想起她那句保重,想起今夜跌宕起伏终于尘埃落定,唇角不禁微微勾了起来,他取出茶末放在茶盏中,精心调好膏,接过孙安春手中的长流瓷注壶,碰了碰壶身,感觉了一下温度,没受伤的右手高抬,注汤入盏,手腕轻抖回旋了几下,姿态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崇王酸溜溜地说道:“这注汤的姿势可不能算在斗茶里头。六郎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欺负人。”

    定王眼睛一瞪:“怎么不算?能生得好看原本就是最大的本事!”官家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众人只见白色浮花盈面,热气消散一些,上前细看,茶盏中一朵白色牡丹,正徐徐盛开,重瓣交叠,那乳沫竟然连花瓣肌理都栩栩如生,人人都屏息静待花开。

    官家将玉璜放在赵栩手中,抚掌笑道:“子平若没有技法,就输了。”

    崇王叹了口气:“认输!臣这做叔叔的,就没在侄子身上赢过一回!”

    赵栩拱手道:“三叔有点梅技法,何必谦虚?”

    崇王取出挂在轮椅侧边的纨扇,在茶盏上虚点了几下:“我只能点出这样的梅花形状,但却不能花开花谢。六郎神乎其技。三叔心服口服!”

    他将纨扇递给赵栩:“我认输认得痛快,你把那白牡丹给我画在这扇面上,算是安慰三叔了可好?”

    赵栩笑着接过纨扇。众人都归座喝茶,气氛松散多了。

    官家看着一盏山水,一盏牡丹,也松弛了下来,忽然看向赵棣,开口道:“五郎,你当好好安心做个亲王,辅佐六郎。但你切莫想着不该想的那些。”他猛地厉声道:“若再这么糊涂,被人利用,诬陷手足,可不要怪爹爹心狠了。”

    赵棣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哭了起来:“爹爹明鉴!五郎可对天发誓,绝无不轨之心!若是爹爹不放心,六弟不放心,五郎愿去巩义守陵!一辈子也不回京!”

    官家由得他跪了片刻,喝了案上那两盏茶,才叹了口气:“好了,起来吧,你性子柔弱,耳根子软,像我。日后宗室这一块,还是要你来担的。你将爹爹的话记在心里就好!和重,娘娘,皇叔翁,你们也都听见了。他日五郎要有不妥,就去巩义为列祖列宗守一辈子陵吧。”

    苏瞻和定王都起身应了。赵棣哭着应了好几声是,慢慢站了起来。高太后不言不语,摩挲着数珠。

    “爹爹!爹爹!来人!”赵栩忽地骇叫出声,几步冲了上去,抱住了官家。

    高太后一惊,抬起头,见官家已倒在赵栩怀里,全身抽搐不已,面容扭曲。四位带御器械围住了他们,兵刃尽露,警惕地看着殿内之人。

    “来人——来人!宣御医官!宣医官!来人救驾!”高太后嘶声朝孙安春喝道。孙安春连滚带爬地朝殿外奔去。

    定王喃喃道:“牵机药!”元禧太子当年暴毙,正是死于牵机药!。

    高太后哀呼了一声,推开赵栩,将官家紧紧抱在怀里:“大郎!大郎!大郎——”

    苏瞻脑中轰地一声炸了,头皮发麻。

    赵栩怔怔站了起来,看着那两盏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轮椅上的三叔赵瑜。

    赵瑜面上似悲似喜,静静看着乱作一团的殿上,和赵栩对视着,忽地露出一丝苦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一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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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璟吃力地抬起头,头好像已经不是他的。腹中剧痛无比,头也疼得厉害。可是他清醒无比;殿里的脚步声、说话声、兵刃出鞘的声音、吼叫声甚至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放大了几十倍;震得他耳朵嗡嗡地疼。

    他这是中毒了?那两盏茶是带了少许的苦味,他没留意。他想看一眼三弟;起码问一声,子平;为什么?我也是你哥哥啊;我在弥补你啊!可是头不听使唤;直往下掉;他看见自己的手足抽搐着。

    “六——六郎!”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发麻的舌头;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爹爹!”赵栩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眼睛赤红。

    “我!对——不住——你娘!”官家含糊其辞,头也剧烈抖动起来。他原来是要好好抚慰陈素的,来不及了。

    方绍朴几乎是飞进来的;挤到太后和燕王之间;来不及请罪;就开始把脉。

    殿外开始骚动,脚步声,人声不绝。殿前司、皇城司和侍卫亲军相互虎视眈眈。

    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没人知道!

    偏殿里的九娘一愣,她刚刚将静华寺和王方手书的详细说给了陈青和孟在听。听见大殿内的呼喊和院子里的骚乱,三人陡然站了起来,九娘一颗心吊在了嗓子里。

    陈青和孟在相视一眼,低声说:“阿妧你留在这里!”九娘看着他们大踏步迈出偏殿,赶紧到窗边将万字纹棱窗轻轻推开一条缝。廊下的宫女们和内侍们虽然面色慌张,却不敢走动,更无人说话。院子里的禁军已经分成了三处,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正在向孟在行礼。

    前方柔仪殿殿门大敞,吕相和朱相正匆匆进殿。

    九娘看向对面的偏殿,那边的窗也被推开了少许,不知道是谁在那边。九娘见皇城司和侍卫亲军的人已经合在一起,挡住了陈青和孟在的去路,殿前司的禁军已经鼓噪起来,心里更是焦急,她不安地绞着双手,打了个寒颤。她的短剑和信因为要入宫,都交给了六娘。此时她能做什么?!听陈青的话,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了,官家已经宣布了要册立赵栩为皇太子,还能发生什么事?阮玉郎还有后招?抑或太后和吴王——?

    宫变?!九娘轻轻打开门,廊下的宫女们还不忘对她行礼。对面的偏殿里也匆匆走出一个女子。

    陈德妃?!九娘凝目停下了脚,遥遥行了一礼。

    陈素也在看九娘,对她点了点头,直接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

    “民女孟氏九娘见过德妃。”九娘道了万福。

    陈素扶了她起身,着急地问:“方才是你和齐国公在一起?他可说了什么?”

    九娘低声道:“陛下宣布要立燕王为太子了。现在还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陈素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孟氏九娘?不就是阿予从小挂在嘴边的阿妧姐姐?就是六郎放在心坎里的那个小娘子!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九娘,挽着她的手,沿着廊下往殿门口走去。

    就听见陈青冷哼了一声:“让开!”明明声音不大,九娘却觉得耳朵嗡嗡响,头疼欲裂。

    陈青负手大步前行,皇城司和侍卫亲军竟无一人敢再阻拦,如潮水般分了开来,眼睁睁看着陈青孟在二人大步进了柔仪殿。殿前司的军士们默契地从中反切,反将这两处的军士分开围了起来。

    方绍朴仔细检查了一番,症状极似中了牵机药的剧毒!无解!但为何没立即毒发身亡?难道是因为前几年昏迷时用过牵机药为引的药物?他急问:“陛下方才吃喝了什么?!”

    赵栩沉声道:“案上的茶。”

    “请恕微臣无礼了!”方绍朴一咬牙,用力掰开官家的嘴:“殿下请帮微臣一把!”

    赵栩生出一线希望,立刻毫不犹豫伸出了手:“爹爹且忍一忍!方医官要催吐!”

    赵璟眨了眨眼,电光火石间,先帝、玉真、娘娘、赵珏、赵瑜、五娘、陈素,生生死死的人,一张张面容都从他眼前晃过。还有瘸腿的四郎,哭着的五郎,红着眼的六郎,众多皇子皇女的面容,也一闪而过。然后,他看见玉真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的她柔声问:“是大郎吗?”

    原来,子平那么恨我啊。那么玉真呢?玉真你恨不恨我?

    赵璟觉得有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压着哪里。他一阵恶心,吐了。吐在方绍朴和赵栩的手上。苦苦的,像胆汁一样,可那手指还不肯放开他,似乎要把他的心掏出来看,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也揪出来看。

    他对不住陈素,对不住五娘。还有娘娘,娘娘您真的错了,可还是儿子对不住您。还有赵珏,自己死了他就能如意了吧?不会再怨恨赵家了,不会再为难六郎了吧。

    还有六郎,爹爹还没来得及说,要允你自己选燕王妃呢,那个伶牙俐齿的孟九,今夜冒死前来送信,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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