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水友哈哈大笑:“枪哥,每一次痛苦的时候,就独自去看一下大海,看一下大海!”
“我倒是想看,我现在看到雪……”方宏说到这里,没了响动。
天地苍茫,雪盖诸土。天垂白河,幕合苍穹。
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
雪盲。
走太久了,又一次雪盲了。
痛苦,眼前就像是一个一千瓦的电灯泡突然点亮,视神经就像燃烧了起来一样。
天旋地转。
方宏闭上了眼睛:“雪盲,我看不见了,如果在这么下去,说不定会暂时性失明甚至失明。”
然而,此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能为方宏分担,站在原地不活动,也是一条取死之道。
方宏感觉,闭上眼睛都已经不管用了,透过眼皮而来的,都是无尽的白光。
毫无办法的方宏,将防寒服帽子上的封口封住,将口罩往上提,带到了眼睛上。
是带到了眼睛上,然后再度迈开了步子。
“枪哥,你这是什么鬼,无视野盲行?”
“反正都看不见,白光晃眼,不如蒙住眼睛走,现在我的视力状态没办法打开帐篷。”
“这一下好了,之前是假行僧变苦行僧,这一下,苦行僧变盲僧。”
“这特么的南极多好,几十公里人毛都没有一个,随便走都撞不到东西。”
“是撞不到东西,如果掉进冰裂了呢?”
过了不多久,不只是方宏感觉自己瞎了,水友也感觉自己瞎了。
风变大了,卷起地上积雪,三米以下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
白毛风,以前在党岭雪顶见识过的一种特殊气象。
方宏终于停步了,摘下口罩,能看得清楚了,放下背包,二话不说开始放帐篷。
“枪哥,不挖坑了么?”
“坑已经够大了,够埋下几万人了,还挖个鬼。”方宏急忙忙钉下地钉:“风突然变大了?为什么?”
南极点周围几十公里,就是这样的,随时都能来一阵惨无人道的大风。
自热袋,煮水。
方宏看着面饼:“我想这次冒险之后,很长时间我都不会吃面食了。”
面食对于胃病人士来说,是一种顶级的折磨。
难以消化。
灌水,喝水,吃完一个面饼,方宏钻进睡袋里呻吟,胃痛,从之前的隐痛变成了绞痛。
真的不消化。
一个小时后,方宏拉开帐篷门帘,大吐特吐。
顺便享受了一脸风雪。
吐完之后终于舒服了,管不了那么些许多,不痛了就要立刻睡觉。
仅仅两个多小时,帐篷上的积水结冰被风吹落,惊醒了方宏。
看了表,方宏不敢置信的和水友确认:“我的表坏了吗?为什么……才过了两个小时温度就零下十九度了?”
“的确是两个小时,枪哥你刚刚打开过帐篷你忘了?”
方宏纠结了很久,又用掉了一个自热袋。
然而,躺下后的方宏睡不着了。
长久的行走,枯燥的画面,一切的一切都对神经有损伤,不止会导致饮食规律被破坏,也会导致睡眠浅,神经衰弱。
经历一个小时的翻来覆去后,终于睡着了。
然而,又隔了三小时,方宏被痛醒了。
胃病之所以折磨人,是因为你吃太多,它会痛,你不吃它也会痛。
看了一下水壶,更让人绝望了,居然结冰了。
保温杯已经完全坏掉了。
又要用一个自热袋。
这一晚上折腾到第二天,方宏满脸浮肿,精神非常不好,最要命的是,自热袋仅仅剩下了一个。
胃的毛病让方宏考虑了很久解决办法。
最终,方宏直接在防寒服兜里揣了一块面饼,手表设置半个小时一次鸣叫。
每隔半小时吃十分之一块炸方便面面饼。
这东西本来就伤胃,但是方宏没有太多的选择,除了它,就是更伤胃的炸糯米。
方宏真的很想抽自己大嘴巴子,这都准备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牛肉干。
含在嘴里,让面饼温度升高,然后咀嚼,不停的咀嚼,咀嚼到根本感觉不出嘴巴里还有固体时,方宏依旧在咀嚼。
人的内脏,可比不上表皮那么粗糙,很容易受伤,特别是本来就溃疡,扩大更容易。
这一天,方宏闷头走,没有任何话。
不是不想说话,没有太多水的情况下,说话等于泄露水汽,等于自杀。
自热袋不够了,方宏要计划晚上保持温度,而不是用来烧水。
火,或者说热源,永远是野外生存的第一等大事,其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排。
除了节约水,还有就是咀嚼方便面。
方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整天都在吃方便面,重点是只吃了两块。
到了晚上,方宏坐在帐篷里,将能用的热源全部拿了出来。
一个自热袋,三个军用口粮。
没错,军用口粮下面也是自热袋,和普通单独的自热袋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方宏可以有四个自热袋度过这一夜。
“距离极点三十二公里,我还有五块面饼……事实上如果不是空腹胃痛,我一块也不想吃了。四个自热袋,保持今晚的温度,大量的补充水分,哪怕连续起夜嘘嘘也无所谓,一定要保证满负荷水分,明天,一鼓作气冲向南极点,不会再停下来休息,不会再进食,不会再补水。”
如果可以的话,方宏甚至想丢掉背包。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背包,不带帐篷和睡袋,一旦遇到紧急情况要停下,那就死定了。
风吹如鼓擂,水烟暖篷寐。一夜复三起,拔营朝往归。
胃疼,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如果不是疼痛如此平缓而不尖锐,方宏甚至会觉得自己胃穿孔了。
恐怕也和胃痛之后一直没有救治有关系吧。
两个晚上,几乎没有睡觉,从现在开始,没有水源。
清晨起床脸就浮肿表明方宏的神经紊乱。
然而行走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浮肿,那就表明方宏的心、肝、肺、肾都出现了问题。
这已经是器官衰竭的先兆了。
器官衰竭这种事情,是有先兆的,不过来得也快,不给你反应的机会。
心率还算正常,可以负荷行走,肺的呼吸虽然有些不舒服,不过问题不严重。
最恼火的是肾和肝,短时间感觉不出它们的作用,可是在一天的行走中,它们的作用绝对惊人。
肾之所以出问题,完全是因为昨晚憋的。
由于大量饮水,导致一直要拍水,膀胱积水满了之后肾就会开始积水,就会被胀大,发炎。
不过问题倒是不那么严重。
因为南极大陆上,冰天雪地,代谢速率变低,方宏必须要在夜晚暖和的情况下摄入大量的水来进行生理补充。
一切都是为了准备今天的冲刺。
一月三十日。
第三十六章 一路向南()
早上十点,美国南极点站,一黑哥们儿跑出来:“麦克,二十三公里了!”
麦克抬头:“我们要不要开车过去陪着他走完最后二十三公里啊?”
旁边一位棕色头发的老大叔:“算了吧,别去作孽了,见到车,他就会崩溃。”
“嗯?”
“我研究了很多冒险家的南极之旅,我发现他们最容易出事的路段就是通往南极点的最后几十公里,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气候恶劣?”
“能比冰穹A更恶劣?”
老大叔提了一下眼镜:“因为他们知道,快要到终点了,所以最容易泄气。”
就是这个原因。
和马拉松不同,如果一个马拉松运动员跑不动了,却看到重点线,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
可是南极探险中,除了个别运气逆天,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遭遇任何危险,按部就班过来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个时候,生理上是真的崩溃了,和马拉松那种假崩溃不同,南极探险中的创伤,如果不得到医治,就会是永久性创伤,而马拉松运动员大部分都能跑完全程。
老大叔到了电脑前,指着屏幕:“他两天前为了化雪,肚子上有了一处外伤,而胸口应该是有大幅冻伤,昨晚,为了化雪,他再次用体温,又是一处冻伤,引发了大面积炎症,这种情况下白细胞和血小板活动非常旺盛。”
“同时,他的四肢水肿,说明整个身体表面的细胞都有细胞壁透水现象,看看他的步伐,难道你们还看不出这是什么吗?”
“多器官……衰竭?”
老大叔点了点头:“没错,多器官衰竭,离死亡还有四十八小时,换句话说他已经到了生理极限,是用意志力在坚持,说句实话,这条道路上平均气温零下三十五度,根本不适合任何形式的冒险。如果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任何形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生物电流就会刺激多巴胺和肾上腺激素的分泌。”
“如果在平时,你会觉得这是好事情,这会让人兴奋,这会让人充满斗志和希望。可是在生理极限的情况下,他不能突破这种极限,这不是跑马拉松那样的假极限,而是正儿八经的生理极限,一旦突破,就会瞬间兴奋,然后全部内脏器官衰竭而死。”
用通俗的话说,叫做回光返照。
一个人躺在病榻上,本来还能坚持几天,结果突然遇到了一个刺激,各种激素分泌让各种器官全体被激活,提供给这个人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与正常状态,然后瞬间嗝屁。
方宏或许是一个称职的外科兽医,却不是一个内科兽医。
动物和人在生理结构上几乎是相似的,方宏如果对内科了解,就会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不过他还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心肺系统出现了一些故障。
“如果车子没有掉沟里,就好了。”这不是方宏的感叹,这是水友的感叹。
方宏还是忍不住说话了:“没有什么如果,掉沟里就是掉沟里了,以往年那么多前辈也都走到了南极点,虽然我的路线更艰难,但是我的路线也更短,毕竟前十一天我都是在车上度过的。”
“有车当然是用车好。”
方宏点头:“我同意这个观点。”
“枪哥,我觉得徒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冒险这种事情,如果带太多工具,那就没有意义了。”
方宏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气:“舒服了,不痛了。”
出了一口气的方宏才回应这个观点:“很多人都有怀旧情结,这无可厚非,可是我们的观点要一直往前看。车轮子发明已经几千年了,机械车发明也已经几百年了,不能说开车就不是冒险。”
“就说现在的人玩儿游戏吧,玩儿个DOTA,就有玩儿星际的说你没见识过星际的屌,回过头来,玩儿LOL,DOTA人也会说出类似的话,一代人归一代人,要不然一路追溯到原始时代,原始人问你玩儿过打晕女原始人拖洞里的快活么?是哪一代人,就用哪一代的物,强行回归自然,那都是装逼典范,微博上天天号称回归自然倡导和谐的人,私下里比谁都灯红酒绿酒池肉林。”
日常一怼也完成了,也没什么好科普的了,腿酸腰痛的方宏蒙头往前。
“啪!”不知道多远之后,方宏摔在了雪地上,爬起来后,左思右想最后将帐篷包竖着插在了雪地上。
不知道又是多远之后,铁盒子装着干粮,永沉南极。
周而复始。
方宏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机械性的抬着腿,从雪里拔出来,往前挪,又拔出另一条腿,再往前挪。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已经没有那么深的雪了,方宏也没有注意到。
一阵风吹过,雪花再落地,银色的大球体建筑就在前方,如此炫目。
就算是没有看过任何资料的水友也能想象得到,那就是美国人的南极点站。
“快了,枪哥!”
方宏已经自动屏蔽了直播器带来的影响,依旧向前。
同时还在鼓励自己:“快到了快到了,顶多还有十公里。”
十公里?三公里都不到了。
美国科考站,一大群人穿着厚厚的衣服,拿着相机照相机站在停车场的边缘,看着遥远处那个沉重的影子。
一片白茫茫中那一点红色的,如火的影子。
“快到了,快到了,继续。”
时间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人去统计。
方宏走到了南极点站的边缘,一脸茫然。
美国科考站的人欢呼雀跃:“哟!”
他们这些年,也能看到冒险者驱车而来,也能看到冒险者驾驶雪橇车而来,能看到成群结队的人来拜访极点。
上一个到达南极点的中华人是张梁,他徒步了一百二十公里,再上一个是王石,徒步了一维度。
而方宏,驱车六个半纬度,徒步一个半纬度。
面对呼声,方宏置若罔闻,继续朝着前路迈着坚定的步伐。
麦克走上前:“嗨哥们儿,你到了,别走了。”
方宏依旧在走。
棕发老大爷摇头:“麦克,他还没到,别打扰他。”
这就是南极点,但是南极点的确就是一个点,而不是一片土地。
目标依旧在前方。
棕发老大爷:“我突然想起了年少时金发的我,喜欢朋克,第一次到南极点,也是略过了当时简陋的南极点站,硬要到达那一个具象的点。”金发白人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发色会变深,然而变得更多的还是固执的性格和冒险精神。
啪。
方宏丢下了包。
哒。
方宏丢下了拐杖。
一件一件被遗弃的物品,记录着这一个史无前例的冒险之旅。
从红色的南极车开始,到红色的方宏走上南极点结束。
一步一步的,方宏在平地上摔倒。
这么久以来,直播中方宏摔倒过那么多次,就这一次,让人感觉那么心疼。
哪怕终点就在前方,却让所有人担心他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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