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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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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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懊悔不跌,李世民却转口问道:“除管子,还有些什么喜爱的书册?”

    杨淑妃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予风灵,聪颖的此刻便该答先皇后的女则。偏风灵未能接到她的眼色,照实说了个盐铁轮。

    杨淑妃默然叹息一声,颇具憾色。

    李世民点头道:“盐铁论,非市井小商所能体会,所述所论皆国之经营大策,却是哪一位大儒教的你?”

    风灵摇头:“并非什么大儒,乃风灵阿爹亲授。”

    李世民默然不语,神情沉肃,隔了好半晌,方悠然道:“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样的,总往这孩儿多学成器。”

    风灵心中驳道:如何一样了,阿爹亲善祥慈,在他跟前不必处处提着小心。

    阿盛扭头望了望屋内一角的更漏,上前低声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身子尚不安稳,不若早些歇了。是要歇在此处,还是”

    “回去罢。”李世民扶着阿盛的手臂,从坐榻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安仁殿外走,杨淑妃忙率了众人屈膝相送。

    他走到门槛处,忽又回过身,抬手指了指风灵:“你,明日跌时分,往两仪殿来。”

    风灵茫然,在他身后蹲身应下。杨淑妃却是一脸错愕,呆怔地目送着在阿盛搀扶下乘步辇而去的圣人。

    “夫人,两仪殿是”风灵胡乱猜测着两仪殿大约是圣人日常起居所在,或是他的寝殿,心中暗呼不妙。她有意在圣人跟前作出粗鄙不懂礼的形态,为的是圣人不喜她的行径,便不至将她也归为世妇御妻一类,可眼下她的小伎俩仿佛并不奏效,这令她不免心慌意乱起来。

    杨淑妃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同是满脸的困惑:“两仪殿,内朝所在,圣人坐理朝务,与臣僚私下商谈之处。”

    风灵既高兴又不免疑惑。高兴的是两仪殿不是寝殿,原是个正经议朝的地方,可见圣人仍未有要将她纳入后宫的念头。疑惑随之而来,既是那等肃穆之地,命她前去,难不成是为了听她讲盐铁论的?

    “罢了,这箱财物也不必你操劳了,明日我自差人去同户部言语。”杨淑妃僵坐了许久,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背。

    风灵顿觉自己的腰背亦僵硬酸麻起来,君王之侧,决计不是一个好去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内朝侍墨(二)() 
风灵战战兢兢地在两仪殿门前站定,候等着殿外的内监前去通禀。

    连日来,她做梦都想越过承天门,横穿过天街往前头去,此刻终是得偿所愿,却发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拘谨无趣处,到了另一个更拘谨无趣的所在。

    一出承天门,沉肃庄敬扑面而来,风灵乘着圣人特赐下的步辇,环顾左右,除了宫人,尚有不少她认不出品阶衔位的宫廷行走往来,她忍不住揣测哪些是来自尚书省,哪些又是兵部出来传文书的。

    步辇将她在两仪殿的双阙前放下,通禀的内监一层又一层,直至最后站在了殿门前,统共经了三名内监往里禀告,可见面圣之庄重。

    两仪殿的殿门开了一道,阿盛从里头闪身出来,向风灵作了个礼,请她跟随着往殿内去。

    殿内上首设了张胡榻,李世民正于那胡榻上倚着高案坐着,手边还靠着一个锦靠。他闭眼歇息,脸色较之昨日,更差了些。案上堆了一摞子的奏章告书,乱糟糟地堆叠在一处,连那胡榻上也散落了不少。

    风灵犹豫不定是否要行礼,若出声,便惊扰了圣人休憩,若不出声,不予他作礼,有藐视之嫌,那也是了不得的罪名。

    阿盛在她身后以极低的嗓音说道:“顾娘子不必行礼,圣人疲惫太过,才刚眯过去。圣人召顾娘子前来原是为了服侍笔墨,收整案牍的,娘子小心伺候着便是。”

    说着他朝胡榻上那堆杂乱无章的奏章努了努嘴,“有朱批的便是已好了的,归在一处,未有朱批的,另成一堆。娘子可明白了?端砚内要时常有墨,笔洗内要有干净水,更得勤快些。少闻,少言,少理,至关要紧,余者便再无甚讲究的了。”

    风灵感激地冲他点点头,阿盛和善地一笑,便退至殿门口。

    风灵蹑手蹑脚地上前,李世民果然睡得安稳,鼻息均匀沉重。她壮起胆子,将散落在他身边榻上的奏折一本本收拾起来,上面都有朱批,她便归在一处,齐齐整整地码成一摞。

    案上那些却有些难办,风灵尽量将手脚放得轻柔,一本本地收拾。忽然一本摊开的奏报上“拂耽延”三个字,乍然撞入她的眼中,她手下一颤,本能地想要将这本奏报看下去,可理智牢牢地抓住她的眼和手,不容许她去看。她再是不谙宫规,私窥奏章是什么罪,她尚且知道。

    “宫中那么多宫人,独挑了你来伺候笔墨,你可知是为何?”风灵头顶突然有道中气不足,却严刻依然的声音响起,将她唬了一跳,手里的收整不敢停下,眼也再不敢往那奏章上去瞟。

    “风灵愚钝,不敢妄揣圣心。”她不明白昨晚在安仁殿他尚和颜悦色,此时却好似变了个人,虽在病中,君王威严仍在。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翻云覆雨,说变就变。

    “你出自市井,孑然自在,身后无高门士族的左右,亦无环环相扣的人际脉络,而今在这宫中,你是最干净的一个。”李世民半睁了眼,淡然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这话落在风灵心上,却如同千钧,她竭力镇静地阖上那本提及拂耽延的奏章,稳住微颤的手腕,将它摞了起来。

    李世民从锦靠上坐直身,搭在身上的一张薄毯滑落到了地下。风灵手忙脚乱地去捡起薄毯,又听得他高高在上的声音:“不论高阳将你送进宫是何用意,亦不论你在杨淑妃身旁究竟要替她达成何事,从今往后,皆与你无关,你只管在两仪殿侍墨,闲暇准你往弘文馆借阅书册,往后或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风灵暗暗心惊,原来自己是高阳公主稍带进宫的,圣人已然知晓。而高阳公主与杨淑妃的所思所谋,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多半也了然于胸。再帝王跟前弄谋术,却是可笑了。

    她将拾起的薄毯妥贴地放置在胡榻上,顺势在胡榻上低伏下身:“风灵谨遵圣人教诲。”心里却在呼号:当初说是要替天子驯马,留在了宫中,本以为驯得了马,躲过了柳爽那一阵的风头,便该出宫的,可如今怎又成了两仪殿侍墨,出宫的希望竟是愈发渺茫了。

    “起来罢。”李世民缓了声调,渐渐地又寻回了一些昨晚的亲和:“你原是个聪敏孩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不必累述了,你自是能懂,恪守便好,也不必太过拘谨,你在两仪殿无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风灵直起身,将他案上的各类奏章、各地传来的邸报一一收整起来。连心乱如麻的功夫都不曾有,李世民便同她说起了盐铁论中的篇章。

    二人直说到晚膳时分,阿盛前来问过是否要传膳,李世民心绪颇佳,欣然叫了传膳,另还命人替风灵置了食案,教她就在两仪殿中相陪用膳。

    风灵因要服侍圣人汤药,便与传膳去的阿盛一同往后厨走了一遭。路上阿盛借机向她道:“今日圣人气色越发的差了,旧疾更重了些,晨午两餐皆未得好好进下去。下半晌顾娘子来陪着说了会子话,这会儿倒有了些精神胃口,还得多劳顾娘子一会儿劝着圣人多进一些。”

    晚膳食案端了上来,风灵尽责地劝了一回,果然是多进了一些,连侍奉饭食的宫人也颇感意外。

    食毕,李世民还待要看奏章,阿盛向风灵使了个眼色。风灵会意,忙劝他保养为要,不该如此劳神,该早些睡去。他倒也肯听,亦吩咐了步辇将风灵送回內苑昭庆殿去歇息。

    回昭庆殿的路上,天已全黑,宫中灯烛皆起,风灵朝尚书省的方向直直地瞧了好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而今事态已全不由她。

    风灵恍然觉着自己好似在梦中一般,仿佛下一息便能听见佛奴与部曲们在院外嬉闹,将她吵醒,紧接着阿幺便端了盛着温水的铜盆进来唤她起身。她隔着襦裙,在自己的腿上猛揪了一把,想将自己从这个浑噩的梦中惊醒,这是除了腿上传来的痛感,一切皆未改变。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盐铁策论() 
两仪殿侍候笔墨算不得是桩苦累差事,却也一丝躲不得懒。风灵刚去的头几日因李世民旧疾缠身,身子骨不大安稳,处置的朝务便也少些。外头三省六部九寺的奏章杂事大半都压在中书省不曾传递进来,细碎小事便径直送到了东宫。

    李世民略有些空闲,想起前几日风灵说盐铁论的事来,遂与她在两仪殿内说盐铁之策。起先见她不过是双十年纪的女儿家,能知有盐铁论存世已是不易,并不指望她能懂那些晦涩的国策经济之道。

    未曾想头一日风灵便与他论得极是兴起,连过了正午传膳时辰也未能觉察,还是阿盛忍耐不住,碎步进来问他可否传膳,风灵这才记起,一脸不知所措,活脱是做错了事自知理亏的孩子模样。

    再往下说去,李世民到底涉猎不深,又甚觉意味,便传召了民部之人往两仪殿同议。民部尚书唐俭带着得意吏目匆匆忙忙赶至两仪殿,得知是要同这么个侍墨的小娘子论经济大策,心中未免不悦。端着架子只问道:“敢问顾娘子是执桑弘羊之论,还是执董氏新儒学之论?”

    风灵向唐俭恭敬一礼,不慌不忙道:“唐尚书这么一问,倒教风灵左右为难,不好作答。”继而她又转向李世民礼道:“圣人得先恕了风灵狂妄之罪,风灵方敢说的。”

    唐俭与那长于经济策论的吏目皆在心中嗤笑:这般的小女儿态,尚要来说盐铁策,岂不可笑。

    不想李世民却和煦一笑,颇有几分哄孩子的意思道:“只管说便是,你小娘子家的,纵然说得不对,唐尚书岂会同你计较。”

    唐俭尚在怔楞的当口,风灵便清脆道:“风灵看来,盐铁论系儒家子弟桓宽执笔,难免有失偏颇。”

    那吏目儒学出身,闻听此言面色一僵,暗自摇头:果然是狂妄至极。因李世民“哦”了一声,兴味颇浓,他也不好现出心中不满,耐着性子往下听,等着风灵更“狂妄”的论调。

    “桑弘羊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一统铸币、均输平准,于西汉国力集聚大有裨益。新儒着眼民意,推昌贸易归民,国不与民争利,于繁盛国力之延续亦有大益处。难定对错,故风灵两者皆持。”

    吏目向李世民先做了一揖,转而向风灵冷冷驳道:“下官所知,盐铁论之后,武帝便下令废除了酒榷、关内铁官之政,国之强盛愈加,显见董氏新儒贸易归民之论方是正途。”

    风灵微微一笑:“风灵并未说过新儒论调有错,亦未说过桑弘羊大夫之说有错。”

    吏目心下一沉,确未有下过此定论,他终是怕惹怒圣人,便缄口不语。

    风灵接着道:“初时,西汉国力尚若,以桑弘羊之策,朝廷拿捏住盐铁酒布等经济命脉,有助于凝聚国力,夯实基地,但国力日壮,此道便过于生硬,建本抑末便再不适用,反不利国富民强。此时便该用上新儒贸易归民之政,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使人人皆得贸易自由,方得百花齐放,国与民同富。”

    李世民拈起唇边翘起的一绺胡须,笑眼望向风灵,频频点头。

    那吏目却眼光怔怔,隔了好半晌,却不道对错与否,只喟叹道:“顾娘子这一番论调,下官听着颇为熟悉,仿佛久远之前曾领教过。却不知顾娘子师从何人?”

    风灵自知道理上占了上风,神色上便愈发谦恭:“不敢论及师从,风灵从未正经上过学,这些乃家父兴之所至,随意教授几句。”

    李世民笑道:“乃父倒是位趣人,教导女孩儿家不授女训女诫,亦不授诗书礼仪,却以经济之论授之,却也不像那等寻常商户人家。然,盐铁策之论,如此论调的,朕却非首次听闻,今日该是第二次闻如是说。”

    他这番话,蓦然提醒了那吏目,连得唐俭也回过味来,接口答道:“臣亦记得,昔年故蔡国公领民部尚书之职时,曾有过此话,倒是与顾娘子所持论调一致。”

    李世民跟着慢慢点了点头,目光穿透了两仪殿宽阔的大门,越过了殿外的矗立的双阙,怔了许久,风灵坐得距他近,耳力又佳,听见他夹带着叹息的低沉不清的喃喃:“克明可惜克明去得太早,太早。”

    隔日,风灵自昭庆殿到两仪殿时,恰逢太子在内里说话,她不便进殿,便在殿外候等。立了小半时辰,两仪殿的大门洞开,身量颀长却体格瘦弱的年轻男子从里头跨出来,风灵知他便是当今太子,忙向后退了一步,衽敛向他施礼。

    李治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圈,问道:“你便是入住昭庆殿的宫人?昨日与唐俭论盐铁策的?”

    他的声音较他父亲更为温和,风灵不惧,顺着他的话不卑不亢地答道:“民女确是住在昭庆殿中,却非宫籍中人。”

    “高阳将你送进宫,阿耶却不予你宫籍,你可有性子等?”他冷声讽道,分明不悦她,语调中却有下不去的狠心。

    风灵暗觉他本是良善之人,便恭顺地低了头:“民女贱如蝼蚁,亦不懂宫规,何去何从,单凭圣人发落。”

    李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风灵直起身,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道:你只当天下女子皆愿往天家跟前凑么,若非外头有穷凶极恶之人追缠着索命,若非阿延身负诬陷未得洗脱,谁人愿在此受桎梏。

    两仪殿的门还开着,风灵抬脚刚要往里跨,门口的阿盛伸出拂尘又拦住了她:“顾娘子稍等,殿内尚在议事。”

    风灵在殿外已立了小半个时辰,她并不娇弱,也不觉劳累,便收回跨出去的那步,退回原处立着。

    殿内却小步跑出来另一名内监,传道:“顾娘子进去罢,圣人传呢。”

    风灵如常地跨入两仪殿高高的门槛,正要向李世民施礼,抬头一眼蓦地落在殿上那另一人身上,刹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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