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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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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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一时心下不由怜悯大动。

    那胡女看来确是带了病容,乏累不堪,眼见那牙子又高举起鞭子,风灵忙在身上摸索了几把,想找个小物件去弹他手腕子。

    不等她摸到合心的物件,便有高亮的一声女子叱责:“如今的世道,拐带人口来卖,也敢这般张狂了?”

    围看的人群一阵起哄,倒把风灵挤出了人群,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只听见里头牙子粗声骂了几句腌臜话,挑衅道:“娘子若是怜悯,不若买回去予夫君做个暖床的”

    有男人哄然大笑起来,高亮的嗓音越过哄笑:“你说个价便是。”

    笑声瞬间去了大半,人皆知胡姬价高,况且眼前这一个生的还好,作价只怕不低。

    牙子亦是收了声,默了一阵,方才报出一个价:“二十两金饼。”

    周遭哗然,混着牙子得意的粗笑。

    风灵虽从不作那不义的人口买卖,可西疆边塞之地,多得是行当里的人,拐带贩卖胡姬只当寻常,故她也懂这行,绝色胡姬,十两金饼可得,这牙子显然是在刁难那要出头的女子。

    她再忍耐不住,拨开人群,提了口气在胸前,指着地下的女子向牙子宏声道:“这胡女害了痨虚病,你怎不替她延医用药?”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皆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牙子发了急,跺脚怒道:“浑说!浑说!”

    “有无浑说,请医来看便知。”风灵趁势追道。

    牙子好容易招揽来的人群慢慢走散开。方才说话的那女子冷声道:“五两金饼,我便买了她。”

    牙子拉不住那些看客,再看那胡女确是满脸的病色,喘气急促虚浮,也不知是否真染了痨病,一时也踌躇。犹豫再三,终是咬了咬牙,点头答应。

    那女子“当”地扔下一枚金饼,牙子拾起金饼,在胡女身边留下身契便走,生怕她果真是痨病,过了病气。

    “你自毁了身契走罢,不必跟着我。”那位夫人淡薄地扔下话,竟径直将才买下的胡婢放了。

    风灵在自己腰际摸了一把,扯下一枚钱袋子,掂了掂大约也不少,蹲下身子拿突厥话向那胡女道:“莫怕,你没得什么痨虚病,我唬他呢。这钱你拿着,够你找个正经的商队搭伴,回家去罢。”

    胡女慢慢地撑持着站起身,双手捧着风灵予她的钱袋,也不敢抬头,只垂着头,一会儿向着那出了金饼的夫人,一会儿向着风灵,反反复复地喃喃“日和密叶特日和密叶特”

    风灵怅然道:“不必再谢了,好好地归家去罢,家里头指不定有人正等你等得心焦呢。”这话竟不知究竟是说予谁人听的。

    她看着胡女一步步地离去,转身亦要走,才迈了两步,脑后有人犹豫不定地唤了一声:“依勒?”

    这声唤在风灵耳边划过,她脑中隐约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依勒。”又是一声,较之方才那带了疑惑的那声清晰了不少。

    风灵猛然睁大了眼,“依勒”不正是她闺名在突厥话里的念法么。她霍地转过身,身后一位年轻的夫人正惊诧地注视着她。

    那位夫人的眉目俨然也是位胡女,可却梳着唐人的倭坠髻,身上的衣裙也是唐家妇人惯常所穿的绛黄间色裙,肩头裹了一领紫银泥罗夹帔子,襦裙瞧着还寻常,仿若殷实的小门户中的妇人,那夹帔子却不动声色地露了她刻意隐藏起的显赫贵气,寻常妇人哪里去得银泥的帔子。

    见风灵转身,她的一双带着浓厚睫毛的眼睁得更大了些,极是肯定地又唤了一声:“依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乡故知(二)() 
这场面甚是古怪,胡女一身唐家妇人的装扮,唐家子却又从头到脚地裹在胡装里头,两人在西市的路口面对面地立着,互相打量。

    风灵了怔了好几息,脑后好似被人猛拍了一巴掌,霎时惊起:“玉勒图孜弘”

    “弘忽”二字尚未出口,那胡妇一个箭步蹿上前,一把捂住风灵的口,受了惊吓一般私下张望了一圈,见无异动,方才小心地放开捂住风灵口鼻上的手。

    “莫瞎唤,唤我玉勒便好。”玉勒图孜不满地斜了风灵一眼,双手倒插了腰,口气硬冷地问道:“喂,你怎也到了长安?来做买卖的么?我记得你是女商。”

    风灵重新将她的装束发式打量了一回,脸上浮起些促狭:“已嫁作人妇了?难不成当真是来买胡姬回家充作侍妾的?”

    玉勒图孜脸上瞬时布上了一层寒霜:“放肆!”

    “可见嫁得不错,如今显赫人家夫人的势头也有了。”风灵嘴上不依不饶,心底早已涌起了阵阵不可名状的激动。

    她与玉勒图孜的相处,仅仅是拂耽延自西州押送焉耆王族回沙州的那一路,短短十数日而已,且一路恶语相讥,并不曾有过友善亲和。在此时此刻重遇了她,往事历历直涌上头,深究内里,风灵其实是想上前在她肩头猛拍几掌的。

    只恐玉勒图孜目下亦是一样的心境,大约比风灵还激越些。她夸张的怒容下有蠢蠢欲动的笑意,口里不让半寸:“怎不见那位都尉?当日伊吾道上,一扎下营便见你往他那帐中去,一路上他不知要窥望你多少回,我瞧着你们”

    玉勒图孜话尚未说完,便蓦地住了口。风灵脸上不恭的嬉笑正慢慢褪去,晶亮的眸子正一点点地失去光彩。

    玉勒图孜率性却并不蠢笨,这情形一眼便知,只怕是不好,急忙转了口:“适才多谢你搭救那女子。”

    “谢我作什么,人是你买下的,也该算作是你救的,我不过驻足多了句嘴。”风灵并没有说出她瞧着那胡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沙州的闺中姊妹,反倒问玉勒图孜:“慷慨至此,她必是你故人吧?”

    “故人谈不上,故土之人。适才路过时听见她说话,一听便是焉耆乡音,即使我焉耆族人,我自当救她于危难之中。焉耆国破时,动荡散乱,不知多少子民没了牛羊,毁了篷帐,因无活路,卖儿鬻女、自卖其身、遭人拐带,什么样的都有,好端端的便成了奴人”

    这回换了玉勒图孜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落寞,眼眶子都有些泛起红来。

    正是拂耽延与安西都护府的郭都护一同攻破的焉耆,风灵自觉这话再说不下去。但又觉相较之下,玉勒图孜的境况似乎更凄凉些,毕竟是国破家亡,全无依靠。她想起彼时与她同路来京的病弱夫人,心肠极好的人,按说不该如此凄苦。

    风灵想知道她现下如何,西市街口,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她拍了拍腰际空悬的蹀躞带,将玉勒图孜从亡国的哀苦中拉出来:“我的钱方才尽数给了你那位族人,眼下肚饥,无钱用饭,你可该有一番表示?”

    玉勒图孜缓慢地点了几下头:“好,应该”骤然又回过神来,瞪眼向风灵道:“你讹我!”

    “什么做派,端的是小气。”风灵啧啧道:“伊吾路上你一路吃我的,用的我,我可曾同你计较过半个铜钱?按理也该回请不是?”

    玉勒图孜抿着嘴瞪了她一阵,极不情愿地撇了撇嘴:“瞧在当日你予我阿纳手炉,今日又襄助我族人的份上,我便请你一餐又何妨。只是”

    “只是什么?”风灵渐起了不耐烦:“玉勒弘忽果脆率性,几时变得拖拖沓沓的了?”

    玉勒图孜上前靠近风灵,低声道:“我不瞒你,夫家当真是显赫,平素不教内眷抛头露面,今日我能来西市,却是换了衣裳头面,偷偷出来透个气儿的。我若在西市教人认了出来,怕是不妥”

    风灵脸上重又泛上了戏谑不恭的笑容:“这不难办,你随我归家,你只管花钱,我打发了家人出去买来,咱们关起门来无人能见,岂不好?”

    一面说着,一面心底暗自打量:眼前这人果真是玉勒图孜么?当年她尖牙利齿,浑身带着刺儿,冒犯不得,压抑不住的形容犹在脑海中,短短两年,怎就将她压磨得连一根刺儿尖都不敢冒了?

    二人当下一拍即合,同往怀远坊走去。风灵持了点私心,因听她说“夫家当真显赫”,便起念要从她那处探听探听拂耽延的消息。

    路上风灵拣着概要将沙州的事同她述了一遍,从阿史那贺鲁的纠缠、屠戮、破城,直讲到她与拂耽延将行奠雁礼这一日,兵部来使,将他“请”回了长安,她也便跟随而来。

    玉勒图孜听得一阵阵发愣,脚下几乎走不动道,猛听得风灵在她身边说“到了”,才重回了神智,臂上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脸再看风灵时,再不觉她刁钻促狭得可恶,反倒暗生了一层敬佩,不想这唐家女子中,也有这样刚烈深情的,一时唏嘘不已。

    再她因听说这宅子是拂耽延的,却没料到竟是这般素简的小门小户,也不知怎的,她忽然好生歆羡起来。宅子虽风灵在这里却能肆意过活,岂是一方天地可围拦的,她想想自己现下所居,足足占去半坊的大宅子,又待如何?还不是被禁锢得死死的。

    家下几乎不曾见过这宅子里头来女客,见风灵引了女客回来,又是位美貌夫人,俱不知如何是好,愣了还一阵,才有人奉了热茶来。

    风灵唤了何管事来,嘱他去西市最好的食肆买吃食,一口气报了一串价高的,毫不与玉勒图孜客气。玉勒图孜抛了个钱袋子予他,命他只管拿去买。

    “屋里冷清,不若搬张壶门榻在院中,幕天席地的,方才有意趣。”玉勒图孜笑道:“只怕你嫌冷。”

    “有酒暖身便不冷,玉勒弘忽可吃得酒?”风灵笑应。

    “你敢拿这话问焉耆人?”玉勒图孜反诘。

    风灵心下极是畅快,扬声吩咐何管事:“再提一大坛子五云浆来。”

    何管事缩了缩脖子,喊了一小厮一仆妇与他同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肆意共醉(一)() 
酒肴俱备,风灵为说话自在些,特意遣开了家下众人。玉勒图孜也不同她推让客套,在两人跟前的宽口白瓷盏中斟满了酒,率先引了一杯,笑道:“畅快,许久不曾这般吃酒,在那府里须得以袖掩口,小口啜饮。这哪里是在饮酒,分明便是猫舔水。”

    风灵在她对面坐着,一盏未动,却眼瞧着她又是一盏落肚,且她眉眼间若隐若现着一缕怨苦,料想她在长安大约过得并不如意,平日里处处受抑,又无处宣讲。今日得了这个机缘,这就只怕是要饮高了。

    她忧心玉勒图孜吃多了酒,不好托付她去听问拂耽延的事,有心劝阻,又不忍拂她兴致。

    玉勒图孜指了指风灵跟前的白瓷盏:“论理,你该先敬我三盏才是。方才我吃的那两盏,是为当年途中的那两只暖炉来谢你。”

    “有理,我便受下了。”风灵挑起唇边一抹笑:“可要我敬你,却是为何?”

    玉勒图孜又替自己满斟了第三盏:“你敬我的第一盏,是为我请你的这一顿好饭食。”

    “第二盏”她语调低沉下去,一字一顿:“是替你情郎向我赔罪,你若肯代他向我焉耆将士真心悔一次,我便受你那第三盏酒。”

    风灵蹙起眉尖,“第三盏是如何说的?难不成我敬你,还得求着你受么?”

    玉勒图孜挑了挑眉,摆出一脸笃定:“这第三盏,为的是我替你去打听你那情郎在兵部的情形,何如?”

    风灵定定地凝视了她片刻,忽然抬手执起白瓷盏,仰头饮尽。“第一盏,我谢玉勒弘忽置买的这一桌酒席。”

    玉勒图孜满意地点点头,替她斟满了第二盏,抬起下巴,正起了脸色。

    风灵将白瓷盏执在手中,盯着杯盏中清亮的酒液,却不去饮。“这第二盏,若是我替阿延拜求玉勒弘忽,绝不在话下,算作我吊唁焉耆受难百姓,亦无不可。可我不能代阿延悔过,他悔不悔,我不可知。我只知大唐将士抛骨西域的也不在少数,往来商客有去无回的亦不胜数,贺鲁部的突厥人作恶,焉耆却替那些恶人作屏障。”

    玉勒图孜高挑的眉端渐渐放下来,越压越低,眼中已能望见跳蹿的小火苗,这一场宴饮随时要不欢而散。

    “可我也知道,焉耆百姓并无过错,抗击唐军的焉耆将士亦无过错,他们是替焉耆王和焉耆权臣背了债。”风灵的手指在白瓷盏上轻轻划着圈,心里一横,索性将话讲到底去:“大唐军兵和拂耽延,甚至是安西都护府的郭都护,不过是受了皇命,去破突厥人的屏障,杀伐屠戮又岂是他们所愿?清了屏障,剿灭的贼匪,好使更多的百姓、商旅之人得以活命,西域商路畅达,不论是焉耆、大唐还是近旁诸国,不都有利可图?”

    “故而这第二盏酒水”风灵双手执盏,迎向玉勒图孜:“既是我敬玉勒弘忽的,亦是敬因战乱罹难的焉耆、大唐军兵百姓。”

    玉勒图孜面沉如水,浓眉长睫之下的两点星眸失了神,又仿若望去了遥远的地方。风灵也不催她,便一直举着双臂,端着白瓷盏,静默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玉勒图孜终是从那神往的遥远之地回了过来,从胸中长出了一口气,轻摇了摇头:“罢了,怎说都是你有理。”

    她伸手端起案前的白瓷盏,满满的酒水略泼洒出了一些,风灵眼力好,正瞧见她的手腕子在微微颤抖。“你既这般说了,这第二盏,我便不得不受了。”说着她一翻手腕,将整盏酒倒入喉中。

    待她放下酒盏时,眼眶微红,讪讪一笑,向风灵怨道:“这酒真辣口,又呛又上头,终究不如西域的葡萄酿。”

    风灵不以为意,也不挑破,哪里是五云浆辣,分明是她自个儿心里不好受,红了眼眶,玉勒图孜好强烈性,怎肯轻意示弱。

    风灵执了筷箸,夹了一枚金乳酥到她跟前:“酒辣便吃些甜的抵一抵。”又在将各自的白瓷盏添满,“玉勒弘忽肯受我第三盏敬否?”

    玉勒图孜咬了一口金乳酥,甜香的滋味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轻轻化解,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重又挂起了笑:“自然。我这人最是热心肠不过,却不似有些人”

    风灵知她又要提伊吾道上的过节,忙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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