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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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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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一名府兵屈膝趴伏在马匹一侧,闷头高声道:“请都尉上马!”

    长安来使的震惊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转脸去瞧拂耽延。

    拂耽延缓步自石阶上走下,站定在那府兵身前,沉声令他起身:“我军中皆是同袍弟兄,从不行这强分高低尊卑之举,你且起来。”

    那府兵却执意不肯,倔在地下。周遭列队的府兵齐崭崭地一同单腿支地,宏声其呼:“请都尉上马!”气势之壮,犹如将要上阵。

    拂耽延略一低头,爽爽快快地一脚踏上了那伏地府兵的后背,瞬息之间便上了马,向众府兵道:“若要相送,便止于此,大伙儿的这份心意拂耽延铭记在此。”说着一手握了拳在胸口捶了两下:“再这般往下送,便是拂耽延逾制了,已是戴罪之身,不敢再添罪名。”

    私设卤薄仪仗从而逾制的罪不府兵们果然不敢再坚持,两列各向后退了一步,将大道让出来。两名长安来使上前向拂耽延拱了拱手,尚算客气:“延都尉,还是早些上路罢。”

    拂耽延在马上向府兵们抱了一圈手,不复言语,抖缰前行。长安使者与韩孟父子紧随在后,一同上了路。

    “阿延。”风灵忙催马追了上去,行到他身旁。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但凡知晓内里情形的,一个个皆摒住了呼吸,高悬了心,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不住”拂耽延侧头望了望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害累你至此,你还愿来送”

    “阿延。”风灵果断地打断他的抱歉:“我并非来送你。”

    她认真且炽烈地望着他的眼眸:“六礼只差一礼,我是来随你同去长安,成那最后一礼,你认是不认?”

    拂耽延的目光在她兴师问罪模样的脸上慢慢一转,忽地笑开了,重重地点了点头:“认!自是要认。”

    一行人离了折冲府,沿着大道往城门走去,留了两列府兵直直地在原地立着目送。

    此时天光已透亮,年节中人出门走动得早,尚有隔夜未燃尽的爆竿,在路边时不时地炸开一声,浓浓的年节味儿,与这一行人毫无干系。敦煌城于拂耽延等人而言,即将成为一段过往云烟,或在梦寐中,或在年老追忆时,还会在心头一跳。

    可于碌碌百姓而言,仍旧是这座城,换了都尉,撤了军府,这些小小的改变,在他们的生活中无知无觉,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聊。

    路上有人向他们指点围看,不知为何闲话在敦煌城中一向是流转得最快的,不过一夕一夜,好似满城皆知拂耽延获罪的事,自有那等唯恐不乱的端着手在路边冷言冷语,亦有自觉经事甚多,颇有些资历的闲人,一副“我便说罢”的神情,冷眼旁观。

    大道两旁的人越聚越多,前头仿佛更多。风灵心向下沉,墙倒众人推原是人之常情,她早已做足了打算,想过各种不堪的冷对,当真面对时,仍是不免心寒气恼。她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动怒,不与愚者一般见识,一面向拂耽延更靠近了几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依依送别(三)() 
前方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长安使者上前低声询问拂耽延:“都尉若觉不便,不妨下官命人清道。”

    “不必。”拂耽倒是从容。

    话音甫落,前头突然跑出几人来,迎面挡在了道上。风灵探望过去,竟是几名粟特大商户,还跟了些衣衫寒陋老弱妇孺,风灵不识。

    那妇孺涌了上来,跪伏在地,口中高呼什么的都有,一迭声的俱是谢语,情状很是激越。拂耽延下马去搀扶,风灵亦跟了过去,原都是拂耽延自播仙镇外解救回来的外城廓存余人。

    领头的大商户上前向拂耽延与风灵行礼,扬声向四周道:“都尉获了什么罪,某并不知晓,可都尉在敦煌城的这两年,使得商道安顺,流寇绝迹,旁人或不知,咱们这些走货讨生的最清楚不过。做人不能没了良心,都尉为沙州所做,有目共睹,这份恩德,没齿不敢忘。”

    拂耽延抱手还礼:“客气了,既食俸禄,这些便是份内,不足挂齿。”

    “商家人微言轻,无以为报,却也不能无动于衷。”领头的商户转身从身后另一名商家手中取过一卷黄麻纸,在拂耽延与风灵跟前小心地展开。

    风灵的一路看下来,脸上惊愕与触动交织,终是抬手掩住了口。

    黄麻纸上端寥寥数行,大略写了拂耽延这两载来的功绩,字字句句皆实,绝无虚夸。再往下粗粗细细不同笔触的署名与各式各样的指印,将大片的空白撑得满满当当。

    “这是”风灵睁大眼问向那商贾。

    商贾感怀道:“不枉都尉在沙州赤诚一场,这虽称不上万民书,却也是沙州百姓的一番诚心敬谢。”他将黄麻纸仔细地重新卷起,递交至拂耽延跟前:“都尉的功绩与功德,全在此了。倘若回了长安果然要论罪,不妨将沙州百姓心意上达天听。”

    战场上的血肉白骨都不曾令他动过容,变过颜,此刻拂耽延心间却猛然一震,面上愧色甚重:“拂耽延受之有愧。”说着他躬身接下黄麻纸,手掌心中犹如燃起了一小团火苗,烫手得紧。

    那几个商户见他既接了,俱面露了笑意。他们中大多认得风灵,纷纷围拢上前同她说话。官媒中不知哪一个多嘴,泄了风声出去,那些人好似都知晓风灵与拂耽延的亲事,只当他们已成了礼,一个个拱手称贺。

    有人当即便道:“顾娘子这样的人品,也是突厥蛮人娶得的?放眼沙州望望,也只延都尉堪配。”

    众人放声笑了一回,却不过是善意的虚衍。谁心底不知拂耽延回了长安后是该问罪的,罪大罪是何罪名,尚不可知,可单看兵部等不到年节之后,如此火急火燎地要将他押送回京,只怕要落下不轻的罪名。

    风灵接过拂耽延手中的那卷黄麻纸,细细地卷了装入行囊中,向那些商户与百姓道了别,重回了马上。待她再上马时,四下扫看了一圈,冷眼冷面尚在,似乎并不为这一幕所动。然她心底却只认个死理:在世为人,一言一行,并不能教天下人皆服,与其耿耿于怀,不若行端坐正,无愧于天,无愧于己,便足矣。

    一行人走走停停,走得甚慢,将出城门时,张伯庸亦来相送,这却是风灵始料未及的。自索氏倾覆之后,张伯庸倒是看淡了许多,甚至无奈地向拂耽延笑道:“我与都尉一根绳上的蚂蚱,今日兵部来人,我送了都尉,明日吏部来人,又有哪一个肯送我的?”

    风灵咂了咂味儿,倒也是这话。同是获罪,拂耽延终究是圣人眼里能瞧得见的人,情形很不一样,张伯庸大约是要等着吏部文书,就地解职的,连押送回京的资格都不会有。

    既如此,风灵也少不得下马,作出冰释前嫌之态,宽慰几句,同他辞别。

    及到出城驰上官道,已近晌午。

    众人跑上一处地势较高处,拂耽延与韩孟皆不禁停下马朝敦煌城回望过去。那两名使者一路出城亲眼目睹了府兵们与百姓的拥戴,多少对拂耽延起了敬重,他驻马回望,他们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等。

    城楼的轮廓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略微虚幻,大风裹着沙尘盖向敦煌城,整座城仿若缥缈在风烟中,亦真亦幻。

    再远处,千佛洞背了光,成了一堵沉重的阴影,却仍能领受到佛力感召,风灵在心里头默默念了一声佛:前景不明,吉凶难测,惟愿诸佛怜悯,多垂加护。

    韩拾郎夹了夹马腹,走到风灵身边,似乎隐隐难安,因怕韩孟听见,特意说了高昌话:“姊姊,延都尉与阿爹会获罪么?”

    风灵收回视线,半大的小子了,她也不想骗慰他:“恐怕是。”

    韩拾郎微微失神,过了片晌,喃喃自语道:“都尉与阿爹并未做错什么,有什么罪?”

    “你不明白,姊姊也未必能懂,可朝堂自有朝堂的规矩”风灵不能确定韩拾郎是否能听懂这些,她瞧了一眼他怅然的面色,终是不忍:“拾郎莫怕,菩提萨埵皆在看着,是非总还在的。再者,都尉开了佛窟,韩校尉也有助力,功德深厚,且有福报呢。”

    韩拾郎朝千佛洞的方向投望了一样,慢慢点了点头,不甚相干地自语道:“拾郎无依靠,横竖阿爹在何处,家便在何处。”也不知他在安慰谁,风灵勉强勾了勾唇角,算是赞同。

    望了一回,长安来使颇为客气地向拂耽延抱了抱手:“都尉若是方便,还是赶路为要。”

    遂众人重又打马赶路,马蹄飞踏,惹起一片烟尘,风灵腾出一只手,将颈子上的纱帛向上扯起,遮住口鼻,顺手又将头上的卷檐虚帽压了压。一偏头,却见拂耽延正不时拿眼瞧她。

    风灵朝他嫣然一笑,因纱帛遮了口鼻,便只剩一双杏目在外头弯成半月。

    “当年初见,你仿佛也是这样一身。”拂耽延一壁说着,一壁也扯起了纱帛遮口鼻。

    “你自风烟中提马跃出,救下我性命。”风灵接口道,眼弯得愈深。

    二人皆不再言语,回脸认真策马,历历往事,却在各自心头绽开,撷取了暖意来抵御这一路的苦寒冷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闹驿馆(一)() 
年节才过不几日,商旅未通,驿道萧索。且淅淅沥沥的小雨纷扬飘洒了数日,路不好行,路上便更少见人了。

    长安城外百里处的一处驿馆内,忽地同日住进了两支小商队,并几名品阶不明的使官差人,冷清一扫而空。

    两支商队均不大,统共不过二十来号人,两名领头的。一名胸阔肚圆,身子骨扎实浑重犹如铁塔,在几人的前呼后拥下自外面进得前屋厅堂内。另一名则显得瘦削些,许是到得早,占住了靠内里的一张桌。

    “这滴滴落落的雨,连下了好几日,跟个娘们的眼泪一般,没完没了地缠人不休。”商队的领头骂骂咧咧地摘下脑袋上的软帽,在身上各处拍打,好将沾上身的雨珠子抖去。

    门口一桌上的人皆沾到了飞来的水珠,高脚方桌上的吃食上也落了少许,桌旁的人微有不悦,却也未说什么。

    那商人只顾着埋怨,浑不将店中其余人放眼中,待他拍遍了全身上下,又一脚将另一张桌边的长凳踢开,金刀大马地坐了下去。

    驿馆的杂役颠颠地上前招呼,又是倒茶,又是抹桌,甚是殷勤,仿佛是熟客。

    商人端起桌上的茶盏,才沾了沾唇,便“噗”地一口喷在了地下,茶水混着唾沫星子四溅。“你这茶,打发贩夫走卒的罢?我只问你,魏国公府的人来了,你也奉这茶?”

    杂役不住地陪小心,面对桌上的茶水,不知是收拾了好,还是照旧留着,为难了片刻,垂头叹道:“求赵郎体谅,咱们这小驿馆,又是这样的时节,什么都供不上,赵郎来了,尚有口茶吃”

    杂役悄悄地向内里那桌瞟去一眼,压低了嗓门:“魏国公府上的,吃的也是这茶。”他又向门口那桌抬了抬下巴:”倒是,正经官家人来了,也只有清水汤饼,哪里有茶吃”

    那赵郎稍稍压下些怒气,粗声吩咐道:“后院那些货囊,快命人搬进仓房内,仔细教雨水淋脱了色,坏了品相,拿你们这些人是问。”

    杂役一迭声地应下,忙逃也似地抽身往后院去。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猛地收了步子,再转过身时脸色却越发僵了。

    “赵赵阿郎。”他结结巴巴地吐着字:“仓房,仓房已堆住了货,再没再没地方可腾挪了。”

    那唤赵郎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霍地自长凳上站起,一手提了杂役的前襟:“不妨同你直说,某带的是柳府指名要的越锦,越锦什么价,你也该知晓,又是要往东宫送的物件,若是教雨水淋了,走了品相,如何说!”

    那杂役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里头那桌:“孙郎,孙郎先到了一步,仓房内已先放下了孙郎带的,带的银炭”

    里头那桌边始终默然坐着的瘦削男子忽然冲他们咧嘴一笑,站起身拱手上前:“赵郎承认了,真真是不巧,竟教在下早了一步,占了先机。”

    那赵郎撇开杂役,面色漠然地拱了拱手:“孙郎客气,既如此,腾半边仓房予我摆货,如何?”

    “非是兄弟我小气。”瘦个儿的孙郎摊了摊手:“越锦见不得水,银炭便更是沾不得水了。越锦要往东宫去,我这银炭,却是魏国公府上高阳公主的炭敬呢。”

    赵郎膀壮腰圆,性子与他的面相一般暴烈,乍一听这话,拍桌子吼道:“孙猴儿,你莫拿皇亲国戚来唬人,你什么底细打量我不知?”说着他冲自带来的那些人一挥手,“抄家伙,去仓房,将那些炭给我扔出来!便是拆了那仓房,也须得予我腾出地方来!”

    “哪一个敢!”孙郎立起了眉毛,嗓音跟着尖利起来。

    赵郎上前一把搡了过去:“有何不敢的!依仗着出降了的公主耀武扬威,你不过就这点子能耐。既已成了臣家媳,如何还能越过东宫去!”

    那孙郎哪里经得住铁塔似的赵郎推搡,只一胳膊,他便仰倒在了身后的方桌上,扯着嗓子高喊:“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家事也是你说得的,我瞧你明日便要揭竿了!”

    孙郎体弱,随带着的人却不弱,呼地上前,将赵郎围住,拳脚便跟着上来了。

    杂役躲在角落望了一回,眼见着两下相争,动起拳脚来了,他也不敢多留,蹿进后院,找驿丞去了。门口的那一桌却毫无躲让的意思,反倒回身笃定地观起战来。

    厅堂内的长椅不知折断了几条,方桌毁了两张,驿丞方护着脑袋挤进闹哄哄的混战中,四下作揖:“各位阿郎,各位阿郎都停手罢,这又是怎么说的”

    驿丞稍上了些年纪,劝阻无果,转眼瞥见门口那一桌观战的。他猛想起那一桌中该有个胡人样貌的都尉,大约能充个救星,便急急地绕过那厮打成一团的混乱,朝着近门的那桌连连作揖,口里求道:“求都尉怜悯,好歹劝上一劝,莫要教他们拆了我这驿馆才好。”

    桌边四人,上首而立之年的男子瞧起来半带了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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