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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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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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略一打量,这洞窟粗陋简单,不见一尊佛像佛龛,正中的供案上只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四尊牌位。

    头里第一尊牌位正对着长明灯,风灵上前拿起长明灯时掠了一眼,不禁吃惊地张了张口,这竟是索家柳夫人的牌位,不知为何竟会在此处。她想起方才阿满婆从索家佛窟内出来时,怀内仿佛是抱了一物,难不成正是这牌位?

    她疑惑不解,阿满婆缘何要将柳夫人的往生牌位偷出来,放置于此?适才那场哀恸可是与柳夫人相关?若确实相关,她与柳夫人又有甚么相干的?

    风灵一面犯疑一面顺手将长明灯照向四壁。

    拂耽延本欲上前细看另三尊牌位上的字迹,倏地便失去了光源。风灵低低地“呀”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诧。紧接着他的衣袖便教她拉了一把,身子也跟了过去。

    风灵手里擎着从供案上拿起的长明灯,往上一照,她与拂耽延二人同时吸了一口气。这简陋得不成个样子的小洞窟的四壁,竟然布满了精美绝伦的壁画。壁画色泽不算浓丽,却起伏有致,画中人物神行兼备,举手投足间仿若要走下石壁一般。

    满窟全是最耗费画师精力的白描填色的作法,因此这种画法造价极其昂贵,骤然出现在这寒碜的小洞窟内,分外诡秘。

    风灵又低呼了一声,轻声道:“这些画这些画竟仿佛是纪事的。”她粗粗一打量,肯定道:“这一窟并非佛窟,看着倒似是亡故者的供奉窟。”

    她将手中的长明灯塞至拂耽延手中,揉着长久抬举发酸的胳膊,凑近那些画,一点点地看下来。那些密密的壁画基本分了四幅,算上窟顶的地藏菩萨渡亡像,正是四壁。

    头一幅起头是一大一小两名女子,面容姣好,单弱细柔,自水光涟漪、山色空濛之地,携手走向一座巍峨繁华的城池,身后随从车马成队,可见是显贵人家的女眷了。

    再往后,是两名戎装郎将,并辔陷阵,白袍英武的郎将座下一匹四蹄雪白的大黑马,身侧另一名郎将体态显红袍玉面,粗看着好似一位少年将军,再凑近些细瞧,只觉那红袍衬得这小郎将的眉目也太过明艳。

    至壁角处,又是两名女子,却是宫装,一前一后,施施然而行,置身于亭台楼榭、花草扶疏之间,像是在一处富贵奢华的园子内。

    风灵更靠近一步,踮脚凑过去,幽暗的长明灯下,走在前头的女子更显雍容些,面上却是落寞冷清,后头的那一个,肚腹隆起,神色灵动,谦恭却不卑微。直教风灵觉着扑面的熟悉。

    转至另一壁,正是第二幅壁画。极大的一幅,占据了整面窟避,风灵要退后仰头方能尽收入眼。

    画中一堵城墙,楼观高耸,较之敦煌城城墙庄重大气得不知胜过几许,那城墙上军兵列阵,齐崭崭的箭弩皆指向城墙门洞。门洞处一扇极宏大宽阔的朱红大门,半开半阖,门前白袍黑马的郎将怒目圆睁,张弓搭箭,箭在弦上欲出。那盛怒之威穿透岩壁,摄人心魄,足可见画师技艺之卓绝。

    再往下望,另一侧一名贵气凌人的黄袍郎将手里高擎了一张弓,那弓上已空,箭已发出。风灵顺着他那张弓瞧下去,却见那红袍玉面的郎将横档在白袍郎与黄袍郎之间,背对着黄袍郎,后背直插了一支利箭,似乎正是黄袍郎手中的弓所射出。

    那红袍玉面的小郎将在马上将坠未坠,画中半露的星眸切切地望向白袍郎将,那神情绝妙。风灵不由再次暗叹:沙州除却未生,可还有人能将壁画中的人绘得仿若真人?

    又转过一面窟壁,已到了最后一幅跟前。头一幅里出现的稍年长些的官家娘子又出现在了画中,她手里抱了一个粉嫩的婴孩,自宫宇模样的华丽大殿内走出。

    风灵身后的长明灯火忽地一晃,急切地转向后面的壁画,拂耽延的手臂从她脑后探出,将灯火凑上前。

    风灵一回头,在微弱灯火的照映下,他眼眶半眯,褐目深沉,脸上满是错愕与震惊,好似窥见了一桩不敢置信的事一般。更甚者,他脖子上的青筋隐约跳动,那便是说,他此刻心绪不宁。

    风灵顺着灯火指引,朝壁画上最末的一个画面望去。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端坐在一张金色高椅内,神色冷漠,平静如水。她的脚边匍匐着一名宫女,两人之下,另有一番修罗场:十来名宫女被几名武人围在一处,武人举刀屠戮,有些宫女已仆倒在地,血溅四处。看得风灵猛打了个寒战。

    拂耽延的手臂滞在半空中,半晌不动。突然又醒过神来,转身将长明灯移向供案,逐一将案上的牌位照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事如尘(二)() 
“李门顾氏夫人之位。”风灵轻声念了下来,壁画怪异,牌位简简单单倒未见什么异常。

    “昭庆殿诸宫人之位”这一尊便有些古怪了,风灵拿起牌位仔细翻看,手指触及到牌位背面,似乎有刻字。她翻过牌位来看,密密地刻了十来个名字。

    “这些是什么人?便是昭庆殿的宫人么?”她随口问道,忽地一惊,目光投向已半隐入暗处的那最后一幅壁画,拉了拉拂耽延的衣袖:“这些人不会就是壁画中被戗杀的那些宫人罢?”

    “只怕便是。”拂耽延平静地答道,伸手拿起最后一尊牌位。

    这尊牌位与之前的那几尊皆不相类,那几尊俱是为已亡故者立的往生牌位,而这一尊,却是为祈生者安顺吉祥的长生牌位。

    风灵凑过头,照着牌位上所刻念道:“李门稚女凤翎之长生位。”与方才那一尊一样,牌位背后还隐约刻有字,拂耽延翻转过牌位,浅淡的刻划痕迹,瞧着该是牌位造得了之后,自行用尖锐之物刻划上的,又刻划得若隐若现,好像有意不教人知似的。

    字迹着实浅淡,两人脑袋凑至一块儿,将长明灯移得更近了些,这才勉强能见:大唐汝南郡公主长生牌位。

    风灵脑后犹如被人重击了一拳,全然懵了过去。“都都尉”她磕磕巴巴道,猛又觉唤得不对,“阿延,这是何意?”

    拂耽延两眼盯着那长生牌位出神,失魂落魄地冒出一句:“汝南公主仍在世。”面上竟浮现出几许欣喜。

    风灵却只觉自己遭了魔怔似的,一头雾水,又听他念叨着什么劳什子的“汝南公主”,不知与他有何干系,听着便觉不快。她抱住拂耽延的胳膊直晃:“咱们走罢,莫在此间盘桓,这是什么鬼地方,古里古怪,说媒簟!

    拂耽延回过神来,反倒笑了:“你一向胆大如斗,这会儿惧怕什么?左右也回不了城,也只有在此处将就一晚了。”

    风灵环顾了一圈四周,避寒过夜倒是个不错之处,可周遭的壁画和那几个牌位,到底教她心底发寒,仿佛窥探了什么要人命的秘辛,浑身各处皆不安。她放软了声音,娇声道:“不能稍稍徇一回私,悄悄地进城么?”

    拂耽延微微一笑,率先倚墙就地而坐,向她摊开双臂:“不愿同我一处?”

    风灵含笑顿在原地略思忖了一番,左右他是不肯徇私了,她要不就冒冷独自回城,钻个空子进城回去要不就与他在这小窟内对付一晚,顺道将这些异常之处理上一理。这怪异的一切,早已勾动了风灵的猎奇之心,显见拂耽延算是个知情的,她岂有不想打探的理。

    一时打定主意,她忙乖顺地依偎着他坐下,窝进他肩窝。拂耽延抖开大毛氅,盖住两人,凛冽的风声在洞外徘徊,小窟内倒还暖。

    不待风灵发问,拂耽延便沉沉道:“你可曾记得,我那些府兵中有老军户提起过英华夫人的话?”

    风灵怎会忘记,忙不迭点点头,“头一回跟着你们在伊吾道上行军时,有老府兵说起贞观前的事,记得,记得。”

    “你方才瞧的那壁画上的红袍郎将”拂耽延望向供案上的牌位:“并那尊李门顾氏夫人的牌位,正是那位英华夫人。”

    风灵睁大了眼:“你怎知晓?”

    “夫人原是我骑射兵法上的开蒙之师。”拂耽延的口吻似在说一桩极寻常的事,却把风灵惊得一怔。“我该同你说过,先母曾在蔡国公府中侍奉国公夫人,英华夫人亦出自蔡国公府,幼时在府内得夫人错爱,悉心把手教导过几年。”

    风灵在他的臂弯内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靠了进去,一副要听一部大书的架势。“快细细说来。”

    拂耽延皱着眉略沉吟了片刻,择选着要从何处同她说起。

    “昔年,蔡国公夫人出自余杭望族顾氏,许与你同宗也未可知,先母正是国公夫人的随侍。曾听先母说起过些往事,蔡国公杜公应高祖号令起兵晋阳,国公夫人携幼妹一路追随,便是英华夫人。其时英华夫人尚幼好武,与高祖诸公子一同习学于唐国公府内,稍长成,颜色出众,身手了得,兵法熟稔。”

    拂耽延口吻中的敬意陡然而生,风灵认真地在心里头将那英姿飒爽的绝色女子描摹了一遍,再忆及壁画中所见,只觉画虽精致,却仍未将她心中所想勾勒出来。

    “谁也不曾料想,高祖二公子,便是当今圣人,因同她意气相投,两下暗生了情愫,国公夫人仿佛并不乐见。”拂耽延接着道。

    风灵皱起了眉头:“这是再好不过的良缘,本该当如此,怎就不乐见了。”

    “彼时高祖的兵力皆聚于中原,无暇分神他顾,东胡蠢蠢欲动,高祖便令二公子迎娶了霹雳堂遗孤,长孙家的嫡女,便是先皇后。因那霹雳堂长孙晟的余威尚在,生生抑住了东胡十余年未敢擅动,高祖便因此得了全副精力,定下中原乾坤。”

    “圣人迎娶了先皇后,心却属意于英华夫人,其实并不十分情愿。国公夫人恐自己的亲妹之故,妨害了大业,因而不乐见英华夫人与圣人有情。可是这个理?”风灵仰面问道。

    倒悟得透彻,拂耽延心下暗赞,点头接着道:“英华夫人因此避走他处多年,投入平昭阳长公主麾下,破长安城时方与圣人合兵一处,又同经数战,奠下大唐基业。”

    风灵暗暗惊叹,只恨自己生晚了不曾亲见那样的女子。“那时隔多年,英华夫人还未放下心结,再择良人?”

    “不曾。”拂耽延牵动了沉睡心底的残破往事,声音越发幽沉,“入主长安城后,英华夫人不愿与人为妾,坚拒了圣人求聘,仍旧在杜公府上住着,我也时常得见她。便是那些时日里,她引我去看兵书,指点教授我弓马拳脚,同我说男郎该当有报国之心,浩然之气的理,却从不因我爷娘是府上家奴便冷眼低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往事如尘(三)() 
风灵偎得他更紧了些:“倘若这位夫人还在世,我该好好地诚谢她一番。”

    “你谢她什么?”拂耽延茫然问道。

    风灵柔声叹道:“她授你义理,引你正道,才造就今日的拂耽延,才教我得良人如此。你说我谢她该是不该?”

    拂耽延心底一动,手臂收得更紧,偏过头将嘴唇印在她满月般的额上,“如今我却是愧对了她。”

    “愧什么,英华夫人教你的哪一桩你不曾做到?不过是遇上卑劣小人,以你的端直方正,又如何能拿得准那些腌臜不义之道。”风灵颇不服气,忿忿不平了一通,又将心思转回那悠远往事上:“接后又如何了?照着壁画中所画推来,那位夫人后来仿佛还是嫁了人。”

    接后的事,拂耽延却是犹豫住了,不知该不该将那波诡云谲之下的纠葛再提一遍,一低头,正对上风灵殷切的眸光,暗道,罢了,长夜枯索,忆旧正当时。况且他才惊见汝南公主的长生牌位,脑中懵乱,正要将那些长久不曾提起的往事好好梳理一番。

    当下他将风灵肩头的大毛氅掖了掖严,缓缓道:“再往后,圣人得封秦王,与隐太子不合,兄弟争锋,手段谋略无所不用。s杜公因亲秦王疏隐太子,遭了暗害,迫不得已漏夜出逃东都洛阳。这些俱是我亲历的,只年纪尚幼,倒也不懂得惧怕。临行,秦王妃,便是先皇后,因恐杜公改投了隐太子,硬是以伴读公子为名,扣下了杜公三子为质子。”

    “三子?”风灵疑道:“我虽不曾到过长安,可音信还算灵通,早两年蔡国公之子,那位驸马都尉撺掇太子起事,带累了全族,受惩褫夺爵衔的分明是两位,哪里来的第三子?”

    “尚有幼子,为国公夫人所出,那世袭承爵的二子,原是蔡国公长兄所出,过继在了杜公膝下。”拂耽延道:“你且耐住性子往下听。”

    风灵忙又乖顺地依偎进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仿若发自胸腔内浑厚声音。

    “过继的那二子年稍长,倒还罢了,只那幼子还是个垂髫小儿,夫人如何能放心,却又不得不去。英华夫人本执意不愿嫁予秦王为妾室,为了小侄儿,竟也肯了。遂入弘义宫为妾,依仗着秦王宠爱,将小侄儿带在身边,亲手教养了几年,护着他平安康健地长成。只自此英华夫人解甲归田,再未回过骁骑营。”

    风灵细声长叹,仿佛能懂那位夫人解甲时的落寞,眼眶隐隐发热。

    “后头几年,隐太子与秦王相争愈烈,竟至构陷落毒的地步,秦王暗中接回杜公,我们自然也跟着回了长安。杜公运筹帷幄之下,有了后来玄武门那一役,世人皆知,这你也该知晓。”

    风灵点点头:“正是我降生那一年的事。”

    “那些年里,先皇后一无所出,英华夫人倒得了个孩儿,便是那牌位上的汝南郡公主。按说亲王庶出之女,原不该有公主的封诰,只因亲王喜爱至极,降生之初,便向高祖讨要了敕封,珍爱之深,可窥一斑。”

    听到此处风灵悄然舒了口气,可转念又想起壁画上所绘玄武门的情形,果然拂耽延握住了掩在大毛氅下的拳头。

    “英华夫人得女不足半月,玄武门事起。不知哪一个报称秦王有险,她便不顾身子尚虚,赶往玄武门援他。这一去……”拂耽延的胸腔内牵出了长长一串叹息:“这一去,便去了。若非她舍身替秦王挡了那一箭,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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