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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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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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耽延俯身将她自地下拉起,揽入自己怀中,轻抚着她的发丝低沉叹道:“这一日内,你已哭得太多,仔细坏了眼睛。”

    风灵揪住他胸襟前的衣裳,却是哭得越发不可收拾,不论拂耽延同她说什么,她便只会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来。紧揪着他前襟的手,好像透过衣裳,透过胸前的血肉,攥住了他腔子里的那颗心,令他的心生痛生痛。

    渐渐的,她的气息竟弱了下去,抽气儿的力道也变得虚软。拂耽延暗觉不好,她经了这两日一夜大起大落的折腾,早已心力交瘁,怎堪这番悲恸,瞧她这副形势,竟是有往脱力气绝上走的征兆。

    他狠了狠心,抬起搂着她后背的那只手,掌上带了力,一掌劈在了她的后脖颈。风灵登时觉得自己整个人坠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渊,绵软着身子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

    拂耽延蹲下身,搂住她往地下坠的身子,举袖拭去交错横陈在她毫无血色的面颊上的泪痕。她昏仆中的面容仍带了化不开的哀痛,他伸手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小心地将她紧凝的眉头揉散。

    “大娘?”堂屋大门不曾关阖,阿幺在门外守着未敢走开,屋内的泣哭声骤然停止,她忙倚门探问。问了两声不得应,刚想抬脚进去瞧瞧,却见拂耽延将风灵打横抱着从里头跨出来。

    阿幺瞥了一眼风灵无知无觉垂下的手臂,低低惊呼:“都尉,大娘,大娘这是”

    “可有自家的车来?”拂耽延打断她的惊慌,径直问道。

    “有,有。”阿幺忙不迭地点头。

    拂耽延顾不上院中投望过来的那些复杂目光,一面大步走向外院,一面向阿幺吩咐道:“去唤人来套车,送你们回安平坊。”

    直至上了车,阿幺仍旧不能安,忧心忡忡地盯着风灵,一个劲儿地叹气。拂耽延同坐在车内,她一路也不敢问他一句话。

    车进了安平坊,在顾宅门前停了,拂耽延附身抱起昏睡的风灵,命阿幺在前头引路,往内院风灵的闺室去。

    拂耽延把稳住胳膊,将她安置在床榻之上,长出了口气,又向阿幺嘱咐了几句:“替她更衣擦洗,好教她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她且有得睡,你们莫要惊扰了她。”

    阿幺屈膝又是答应又是言谢,拂耽延只向睡榻上又瞧了几眼,转身便自离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秘窟怪妇(一)() 
风灵在昏沉中做了个冗长得连绵不断的梦,梦里头她仍旧身处余杭径山脚下的顾府,阖家嬉笑怒骂地度着年月,岁岁暮暮,琐碎繁杂,寡淡安宁。

    梦着梦着,她便自醒了过来。睁眼环视四周,并不在余杭的顾府,爷娘兄长俱不在跟前。不知此刻时辰,透过帷幔的缝隙,能窥见天光亮着。

    睡榻边有人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抑制着激动柔声道:“大娘,可是醒了?”

    是阿幺,风灵重又阖上眼,叹气似地“嗯”了一声。

    “大娘这一睡足睡了两日,也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再不醒恐是要饿坏了肚腹。”阿幺绵绵絮絮地说着话,却教风灵握住了手腕子。

    风灵静默了片时,想问的话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手又缓缓地从阿幺的腕子上滑落了下来。

    阿幺心领神会,小心地拣择着字眼道:“大娘可是要问佛奴?他这两日皆在皆在永宁坊,大娘该信他是个妥帖的,只管放心。延都尉和张县令均去关切过,错不了。都尉来了两回,大娘未醒”

    风灵默然听着阿幺一桩桩一件件地报下来,摇摇晃晃地自榻上坐起身,沉静道:“替我寻一身黑叠衣出来。”

    阿幺愕然:“都尉的意思大娘忧劳甚过,康家的事自有那些粟特族人操持,大娘不必劳心伤神。”

    “阿兄阿嫂待我深厚,理应我亲自料理了他们的丧仪才是。”风灵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竟是少有的端肃,“你们且放了心,出了这样的事,伤痛虽沉,我却也不是那不知收放的人,总要令康氏一门体体面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阿幺往箱笥中翻了一会儿,捧出一袭墨黑的叠布衣裙来。康家虽早已归信了释教,丧葬礼仪与唐人无异,可日常的习惯却还是脱不了粟特习俗,仍旧白为喜,黑为丧。

    她慢慢地将衣裙穿了,这一身黑叠衣原是为送葬一位粟特尊长所裁,不想有一日竟是用在了此处,风灵不禁心里发苦。

    米粥和佐粥的小碟是早已备着的,阿幺快步去取了来,风灵口中苦涩无味,却又不能不食,义兄惨死、贺鲁逼嫁这两桩尚在眼前未能对付过去,她不敢在哀伤中随波逐流,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风灵在永宁坊劳心劳力了几日,好歹是将康家的丧仪给撑持了起来,至出殡这一日,宅门全开,却是碰上了索家同日出殡。

    索氏族群盛大,场面很是浩大,丧棚一直搭到了康宅门前。当即康宅中便有一同送殡的人生了恼意,恨恨道:“索氏横行惯了,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也不肯让人半步。”

    风灵挥手示意众人退回宅内,“罢了,都是已身故的人了,先一步迟一步,都没甚要紧的了,让他们先行罢。”

    众人依言退回宅内,立在门前眼瞧着索家声势壮大的送殡队伍流水般地走过。佛奴就在风灵身旁立着,她的忍让倒教他颇有些意外,经了这一劫,仿佛转了性子似的,老成端稳了不少。

    队伍中一抹素白娇软的身姿尤惹人注目,坊内围观的众人皆知,那便是索氏惟独幸免于难的庶女,舞乐容色绝美无双的索良音。只此时她边走边垂头抹泪,瞧不清面目。

    风灵凝视着那身影一点点走近,目光却落在了她身旁殷切搀扶的柳爽身上。

    “大娘,瞧见音娘子不曾?她怎与柳公子”佛奴在她身侧悄声道。

    风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瞧见了。”截断了佛奴后面的话。佛奴也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闭了口垂手而立。

    索府的殡仪队伍慢慢地过去,风灵将一口口棺木和牌位望了下来,索慎进的不屑、柳夫人的假笑、索良昭的跋扈,曹氏的惊惶,前些日子里都还是好好的,转眼已是隔世。

    索良音由柳爽架扶着,一步步挪过来,打从风灵眼前过时,竟未抬眼瞧她一眼。倒是柳爽向风灵微微颔了颔首,脸上谦恭未变。

    风灵朝他略一屈膝,算作施了礼,转眸端凝了他几息,脑中忽然起了个念头,不由自问:缘何索氏一门皆亡,独独他与音娘存活?

    风灵听闻他向官家道,因醉在了伎乐坊内,错过了闭坊,便宿在了乐坊,晌午前未及归来,险险避过这一劫。话虽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官家也遣人去找伎乐伶人验证过无误,可这巧合来得,当真是太巧不过了。

    思疑间,二人已从她跟前走过,她的目光紧随了过去,索良音胆小怕事,她自是不疑的,可柳爽身上的疑窦太多,只苦于她直觉虽强烈清晰,却无半分的蛛丝马迹可循,犹如一拳猛击在了大团的棉籽上,一窝绵软,霎时散去了所有几乎能确定下的怀疑。

    “佛奴,你可有疑心过柳爽?”风灵偏了偏头,低声问道。她试探过张伯庸,几乎在三两句话间,她便能信张伯庸与此事无关。可换做柳爽,她越瞧他,疑心便越重。

    佛奴沉默许久,小声回道:“不瞒大娘,我头一个便疑到了他头上,可那又如何?那样大的事,不是谁说一句疑心,便占理的,即便是实据在握,也未必顶用。大娘一心想替康家阿郎伸张的心思,我能体会,只还是那句话,咱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拧得过那些权贵世家?”

    风灵紧咬住唇,眉头结在一处。

    佛奴向门外的仪仗抬了抬下巴,长吁:“索家如何?柳夫人又是何等的家世?不也说没就没了么?”

    风灵倏地了然,连佛奴也不信索、康两家只是遭突厥人洗劫了家财,背后恐是另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阴私,血腥之下遮盖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心思,只怕是要一丝丝一缕缕慢慢揭开了,这两桩灭门惨案方才有昭雪的那日。

    当下确是急切不得。风灵从胸中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紧咬的嘴唇,“我省得,遑急冒进的亏也吃了不少,总该长了些教训的。”

    佛奴慰然点头,深觉风灵自此一击,进益了不少,遇事不管不顾一味强出头的性子也收敛了大半,总算是这些日子来惟独能让人宽慰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窟怪妇(二)() 
这二人细语间,索家的送殡队伍已从大门前走过,有人跑来收拾了白幡路障。风灵回头向头里第一口棺木望了一眼,强忍住发热的眼眶,朝棺木边黑袍裹身的八名粟特人点了点头,那八人正是昭武九姓中另八姓族中的尊者。

    康达智生前能统领九姓大商团,绝非只仗了朝廷授予的大萨保的职衔,更是因康氏父子两代,不遗余力地维护着整个粟特族群,从不松懈,方能使人信服。而今他故去,另八姓的尊者自发地来替他抬棺,且一路过去路祭不断,竟是比索氏那一队慢了好长一段路。到底使风灵心底慰藉了不少。

    只这样的场合,拂耽延与张伯庸要避亲疏之嫌,不好露头,两人一个遣了长史来祭,一个差了吏目过来,索家那边也是一样的礼数。

    康氏一门落葬后,原有的酒肆买卖一时也无人来接,只好先关了酒肆,待新任的大萨保上任后再作处置,家中的部曲,愿脱籍的,风灵便将身契归还,剩下一半因无处可去不愿脱籍的,便随风灵归了顾坊去。

    三两日间诸事皆休,风灵亲手在康宅大门上落了锁,停停顿顿地走出永宁坊,走过这一幢敦煌城内最是高大豪气的坊门时,她暗自叹息,往后大约再不会往这一坊来了。

    事隔了几日,天渐往寒冬里过。刮骨的冷风,与如今教大唐铁骑震慑住的突厥人不同,带着寒气所向披靡地越过金山,趟过多罗斯川,毫不犹豫地袭向大唐的土地。

    风灵一直蔫蔫的提不起劲,这一日终是提笔修家书一封,将西边的事隐去了许多,告知她爷娘。她咬着牙将康达智的噩讯写了下来,迫着自己将那些恶梦似的事情又回望了一遍。写完最后一个字,她随手将笔管丢得远远的,离了书案在壶门榻上斜倚着,扬声命人来将书信缄了口,速速送出去驿馆,再不想多瞧一眼。

    送信去的人才刚走,便闻大富在外头低呜了两声,风灵知是有熟人来访,无端地忆起先时每有康家人来时,大富便会这样撒着娇似地低呜跳蹿,心里头又是一沉。

    内外院皆无人通报,她来不及自壶门榻上下来,门上夹幔一动,颀伟的身形携着冷风便进来了。

    风灵忙从榻上跳下来,趿上丝履,草草地行礼:“都尉怎这个时候过来?”

    拂耽延将她的面色端详了几眼,却见仍是不济,连一双眸子也少了光泽似的,再看她书案上溅了星星点点的墨汁,紫毫小楷被随意丢弃在地下。

    “才刚写了家书。”风灵顺着他的目光在书案上溜了一眼,“不写总是不妥,写了又觉得气闷得很。”

    拂耽延点点头,慢慢地将地下的紫毫小楷拾起来:“倒是心照不宣了,也才写了奏报,愈写愈是气郁,索性出来散散。”

    说着他伸手向风灵:“想去什么地方?行猎?跑马?”

    一提行猎,风灵心里一动,眼中闪过几丝光彩,可过了片刻,她却幽幽叹道:“罢了,也不缺皮货,便不为寻个乐子造这孽了。不若往千佛洞,我替康家的佛窟添些灯油去。”

    当即风灵要了马,裹起了一领毛氅。佛奴见她肯出去,倒也高兴,忙忙地亲自去备马送了出去。

    年关将至,整个敦煌城却萧瑟大过热络。因如今也不避防贺鲁部族了,城中百姓又才目睹了本城两门大户遭屠,心有惴惴,有门户的皆闭门不出,街面上有人也只匆匆而过,鲜少笑语。

    “都怨我未将敦煌城守牢,使他们生计不得安宁,愧对了一城百姓。”拂耽延的愧疚毫无掩饰:“适才在折冲府内写奏报尚觉得愤懑怨屈,兢兢业业守城二载,抵不过贺鲁轻飘飘的一句归唐,索、康两家上下、外城廓的百姓,那么些人命,在贺鲁那里也不过是约束部下不严罢了,他是新归降的,朝廷绝不会因此责难他”

    街旁忽然蹿出一人来,笑向拂耽延招呼。他这一声招呼引得周边的人都望了过来,又添了几声唤着“都尉”的问候。

    风灵礼让至一旁,瞥眼望了望周遭忽隐忽现的冷眼,暗自腹诽:府兵拒敌,死伤多少你们都只当是理所应当,而今贺鲁耍奸破了城,先前的劳苦尽白费,换来的那么些白眼,早先抵死守得城池安稳时,怎不见你们赞一声?

    好容易出了城,大道无阻,二人翻身上了马,扬鞭朝千佛洞去。风灵不免嘀嘀咕咕地要抱怨几声方才所见,以示不平。

    “若要上阵杀敌,坚守城池,豁出性命也无半分退缩的,可朝堂上的那些事掺和了进来,我却是无能为力。因我的力所不逮,害了一城百姓无辜受累,终是我的不是。”拂耽延在马上万般愧疚。

    风灵登时住了嘴。拂耽延所说有理,却非她所认同的理。照她看来,拂耽延于沙州百姓也好,于大唐也好,早已是鞠躬尽瘁,能否安守敦煌城已并非他一人人力可为的了,又何必要自苦去背负那根本不讲理的责任。

    寒冬腊月里,商客绝迹,又不在望朔日,出城礼佛的人也不见,大道一路清寂,转眼布满密密匝匝大小洞窟的山崖边在眼前了。

    二人在康家的佛窟前下了马,却见有身着青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在洞窟内扫尘,佛前长明油灯好好地燃着,一切如旧。风灵长出了一口气。

    小沙弥听见响动,回头来望,风灵叫不出他的法号,他却是认得风灵,放下笤帚上前来施礼:“延都尉,顾娘子。”

    他见风灵脸上惊愕,便自行解释道:“咱们寺中常年受康阿郎香火灯油的供奉,如今他有此番遭逢,寺中能做的也不过尔尔了。住持说,从今往后便常开了这窟,以供贫苦无依之人膜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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