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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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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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氏似乎尤为兴奋,“咯咯”地笑到捂腰。几个回合的避让,风灵终是从头上摘下了一对赤金满地雕花钗,一圈垂了珍珠流苏的华胜,并几枚五瓣散花的小金发钉,露出了一个斜斜的俏皮螺髻,发髻根部盘绕了两圈金叶流苏。

    “这太不成样。”米氏不住地摇头,“那佛窟有你一半的出资,今日开窟,少不得你同都尉二人主持,你便要这般随意素朴地站在他身边么?”

    米氏自得知了自己的心愿,事事皆以此为挟,风灵甚是后悔教她知晓,此时抱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容阿嫂往她头上堆金器玉花。

    正争持间,门外小婢叩门禀报:“娘子这边可安妥了?阿郎催着动身。隔壁索府一大家子,才刚浩浩荡荡地过去呢。”

    “去回你家阿郎,这便好了。”米氏手持了一支簪子匆匆应付了传话的小婢,还待要往风灵的发髻上簪,却突然教风灵握住了手臂。“阿嫂,我且问你,上年年节里,那支鹿形簪子,可还在?”

    米氏手指一颤,簪子“当啷”落在了妆案上,“你,你问那东西做什么?”

    风灵脸上浮起一片怪异的笑,“那簪子,说起来,打造得甚合我意。阿嫂嫌我髻上空匮,簪了它倒也不俗。”

    米氏脸上的笑容一丝丝地抽了去,半是惊慌半是惊诧地盯着风灵的脸发怔。

    一刻之后,五更鼓声隆隆地响起,康宅门前的两驾马车一驾牛车,终于缓缓开动,康达智骑着马在前头不耐烦地催着,大着嗓门抱怨,“妇人家最是添乱,磨磨蹭蹭的,五夜都过了,一会儿城门拥塞成一团,看如何出城。”

    米氏同康达智的侍妾何氏,及两名婢女坐在马车内自顾着激动兴奋,浑不理他在外头生闷气。风灵与阿幺在后头一驾马车内坐着,阿幺时不时忧虑地拿眼去瞥风灵发髻边的那支簪子。

    风灵抬手将那支鹿形金簪扶了扶,向阿幺挑了挑眉毛,“那日亏得没将它弃了,今日这样的日子里,指不定还能派上大用。”说罢也不理阿幺惶恐的神色,自踌躇满志起来。

    虽说排等着出城的大小车马已教风灵很是吃惊,毕竟天还未透亮,瞧大不清情形,但待她真到了千佛洞跟前时,天已全亮,钻出马车的头一眼,便震住了她。

    种种机缘,开窟的仪式成就了这么一场盛会,然眼前攒动的人头,两边看不到尽头人海,却是她始料不及的,纵是春上的浴佛节,也不曾这般热闹过。

    人皆举家而来,携老带又要支帐又要进香,满满挤了一地。走贩们挑着担子挤进人堆叫卖,从香花蜡烛、彩线绣囊,到糕点吃食、杏酪梅浆,各色齐全。

第七十章 开窟典仪(二)() 
山崖上将开窟的所在,已搭起了高大的篷障,杏黄色的帷幔在风里头飘扬,煞是醒目,篷障内打坐团垫、香炉经幡等物齐备。另几处篷障散落在那杏黄大帐左右,想来里头必是些官眷夫人。

    风灵在车上左瞧右看,竟是找不到一处可落脚下车之地。跟前人群忽然涌动起来,人群中稍稍分开一条道,从中走来一人,风灵定睛瞧过,原是拂耽延身边的那位裨将韩孟。

    韩孟老远地冲她抱了抱拳,“顾娘子可算是来了,都尉命某来接应,请顾娘子随某上前。”

    风灵跳下马车,一回头,米氏从车内探出头来,笑得饱含深意的样子,扬手示意她赶紧去。风灵站稳脚,向韩孟行了一礼,“烦请韩校尉引路。”

    随着韩孟、风灵与阿幺三人走过,刚才分开的小道渐渐又在他们身后合拢。将近佛窟前,人渐空了,只几家开了窟的本地大贾领着家人仆婢在那处等着一见高僧风采。

    风灵一转眼,瞥见了几位熟人,暗道今日这大好时机,说什么也不能略过,遂向韩校尉笑道:“校尉且驻一驻,那边几位长辈,少不得要过去问个安好。”

    韩孟自是满口称是,但因拂耽延的令,到底不敢离她太远,便跟随着走了过去。风灵笑容满面地上前屈膝作礼,口中更是甜脆:“安叔福康。”

    安大郎前两日听闻延都尉开窟,顾家小娘子出了一半财资时,便已如同遭了雷击,因先前被迫着同顾坊退定一事,叫悔不迭。眼下瞧着她过来,前头折冲府校尉开道也瞧得清清楚楚,可见传闻是一丝不错的。

    他不禁暗自又嘀咕一遍,怨不得她敢开罪寄居索家的柳公子,那是背后有折冲府这棵大树靠着。自己却夹在索柳与折冲府之间左右不是人,这群人,当真都敬而远之了才好。

    他心底里巴望着风灵莫要瞧见自己,速速过去。不料她非但瞧见了,还过来亲亲热热地行礼,倒教他尴尬。

    “大娘菩萨心肠,这一番可是功德无量。”安大郎很快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抬手虚扶起风灵,“倒不是安叔说你的不是,有这样积德的好事,大娘便早该知会咱们,也好一同结个缘。”

    “安叔说的哪里话,有好事风灵哪敢一人独占了。只是开窟造佛这样的事,也讲求个机缘不是,也是恰巧教风灵遇上了,自当随缘。”风灵笑吟吟地在胸前合了合掌:“大约是近日来风灵时运太背,亏得平日里香火不辍,也就是菩萨肯怜悯一二,降下佛缘好令我结了积些福德,助我渡此难关。”

    安大郎面颊上松垮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眼见着脸上笑将要挂不住,风灵忽然又衽敛礼道:“吉时怕是耽误不得,风灵改日再找安叔叙过,这便先告辞了。”

    望着在韩校尉护送下离去的单薄背影,安大郎心里翻腾起各种滋味儿,不知为何,忽觉自己在这唐家小娘子跟前犹如被猫逮住的耗子,总教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刚得知她将来沙州接管顾坊时,还觉她爷娘行事荒唐,而今瞧来,却是自己糊涂。她竟懂得挑在折冲府这棵大树下乘凉,仅是这一点,便远甚他们这些老胡商。

    步上山壁前的木栈道,先是路过自家的佛窟。自家的那些人已齐齐整整地在佛窟前站了,佛奴手中绕着两圈铁链,着力向后牵扯着,不使大富瞧见风灵时太过亢奋扑将上去。

    风灵笑着摸了摸大富硕大的脑袋,“乖乖在此处等着我,不许乱吠,不许乱跑,一会儿且有重任。”大富伸了脖子在她腰间蹭了几下,“呜呜”低唤数声,便乖巧地在佛奴脚边贴地躺下。

    “此处人多,看好大富,待我回来。”临走风灵又吩咐了一遍,丢了而一个眼神予佛奴,见佛奴会意地点了点头,才跟着韩孟快步直奔那杏黄的篷障。

    拂耽延已在篷障下站着,见着风灵过来,微微动了动唇角,风灵亦是满心别扭,脑子里全是那日夜里,佛塔中的盟誓,只得强装着落落大方地向他行了一礼。

    须臾,梵钟金鼓齐鸣,几名小僧持着幡盖、斗帐、花瓶、香炉等法器鱼贯而来,随后便是普法寺的拔苦法师,披着庄重的金丝袈裟,手持锡杖踱着方步出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风灵在内,皆全神贯注地从僧众中去寻那位赫赫有名的法师。却见身形高大的拔苦法师身后缓缓走出一僧来,四五十的年纪,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羸弱,仅着了灰色的僧袍,披了一袭半旧不新的袈裟。

    拔苦法师恭恭地将他迎入篷障,待他坐定,便与那些小僧一道双手合十,端持着长长的念珠侍立在一旁。

    风灵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细辨他口中呢喃的经文,听了一阵便放弃了。

    中原的官话、高昌的方言、粟特话、突厥话,乃至一些简单的拂菻发音,她皆能听懂,这位法师的颂念经文她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听闻法师在天竺习学论经一十七年,想必所念的便是天竺之语了。

    她估摸着山壁下的人群中大约是无人能懂,便是能懂,因隔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可众人的皆屏息静听,脸上无不流露出最为虔诚的向往。太阳悄然升起,无数道纯净的日光,穿过一夜成金的胡杨林子,灿烂地铺洒在法师肩头,成了一袭明净且奇妙的袈裟。

    也不知怎的,纵然听不懂,仅仅是眼前此景,便能教她心底无比平舒和缓,掠过一阵想要叹息的冲动。

    经文念罢,风灵同拂耽延一齐焚过香,受过加持,小僧向人群点洒下净水并五色的花瓣,便算是礼成了。

    拔苦法师引着他往别处去歇息,杏黄帷幔之下,换上了普法寺的音声儿们。风灵定睛一望,音声儿们簇拥着的,红发白肤身段舞姿皆出众的,正是索良音。

    她的舞乐登峰造极,沙州再寻不出能胜出她的来。她并非市坊中的舞姬,却因家中笃信释教,每逢佛法盛会,便会同音声儿们一同舞演经变,亦是一类供奉。

第七十一章 初论因果() 
风灵不知今日所舞的是什么,只与众人一道瞧得痴醉。

    “风灵,风灵?”拂耽延连唤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却又陷入了另一场呆怔,但见他浅淡的眸色中漾着细密的关切,那日夜间在黑暗的佛塔中未得见,今日乍见,倒有些羞臊。

    羞臊归羞臊,口里仍是不依不饶,她勾着头,轻声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一旁的阿幺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大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教延都尉再唤一声么?婢子听得可真切,延都尉方才唤你”

    “快些走罢,拔苦法师使了人来传话,你我还该去谢一谢那位高僧才是。”拂耽延蓦地打断阿幺的话,丢下一句,自先转身离去。

    风灵直起脖子,与阿幺互望了一眼,自己也不由地笑出来。两人一面窃笑一面忙抬脚去撵拂耽延。

    山崖下有一小寺庙,前后仅一进四合,进门便有小沙弥上前,请了阿幺与跟着拂耽延的校尉往厢房去吃茶歇息,只引了风灵同拂耽延二人,往正屋去。

    屋门敞开着并未闭合,只隔了一道素色的帘子,小沙弥含笑替他们打起帘子,“二位施主里面请。”

    随着帘子一动,里头清幽的水沉香袅袅缠上来,一室的安谧沉静。风灵不敢搅扰了这片安宁,尽量放轻了步子。莫说是步子,便是连呼吸也不敢大口喘息,生怕呼出的浊气污了这层出奇的洁净。

    走到近前,壶门榻上坐着的僧人起身站了起来,拔苦法师双掌合十施了一礼,向他二人轻缓道:“这位,便是天竺归来的玄奘法师。”

    风灵脑中金光闪过,惊诧地抬眼望去,如何看面前这相貌寻常、僧衣粗简的僧人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传奇。

    她曾听西州来的商客说起过这位玄奘法师。

    高昌国未灭时,高昌王麴氏发愿要倾举国之力来供奉他,法师一心要往天竺求学,不愿,麴氏遂发难,将他扣在了高昌。不料法师竟以自绝明志,无奈之下,麴氏只得放行。此事曾闹得这条西域商道上人尽皆知,经年不衰,时而提起,无不唏嘘敬佩法师向佛之志的。

    正是这位玄奘法师么?风灵怔怔地看着他与寻常僧人无异的面容神情,犹不敢信。身旁拂耽延显然比她更惊异,乍然开口道:“法师可是初至沙州?”

    “初至。然与都尉曾有过一面之缘,一语之缘。”玄奘法师微笑着答道,一听着声音,拂耽延登时恍然,忙躬身抱手道:“在下得法师一语指点,尚未答谢,今日又受法师此恩惠,实难报谢其一。”

    门外小沙弥奉茶进来,拔苦法师亲手布了茶盏,便跟着小沙弥出了屋子,留下屋中三人,互让着落了座。

    “法师既已至沙州,那日缘何不表明了身份,以致夜宿荒弃塔内?”拂耽延的愧疚实实在在地摆在面上,风灵知他其实并不笃信释教,只是真心实意地敬重玄奘法师,才有这番愧疚。

    “延都尉言重了。贫僧一介出家人,哪有什么身份,若必定要有,也不过是佛前侍者,跑腿传道罢了。侍佛者不在佛塔内落脚,待要何处去落脚?且也怨不着旁人,贫僧出玉门关时实乃私行,故返而无过所,至沙州时不得入城,虽在西州安西都护府时早已向朝廷禀报,但长安的敕令怕是几日前才到都尉手中罢。”玄奘法师笑道,面容虽非慈眉善目的菩萨相,眼中的聪慧却是遮掩不住的。

    风灵在一旁默然听着,暗觉他与拔苦法师的寡言少语不同,言语间条理清晰,句句踩在点上。

    无怪都传他在天竺的无遮大会上,七十五日内任人问难,却无一人能予诘难。她私想着,若是由他敞开了说,恐怕十个自己也不能敌的。

    她坐在一旁自顾着胡思乱想,隐约似听见玄奘法师问及拂耽延开窟的初衷。这话她原也想亲自问他一问,总不着机会,既法师问了,她忙竖起耳朵细听。

    拂耽延沉吟了片刻,道:“不瞒法师,在下于释教并无十分的崇奉,此番开窟不过是应将士家眷之求,我等常年征战,军户皆不易,有个佛窟在,好歹能教他们的家人心有所托,纵是马革裹尸于疆场,也好有个供奉之地。”

    玄奘法师点头微微一笑,“都尉实在。”

    “法师见笑了”拂耽延抱了抱拳,“曾有一兵卒之母与在下说过,咱们这些人都沾了血腥,戾气深重,身后大约都是要往那刀山剑树上去走一遭的。且不论她所说的有无道理,却总是在下领着他们往那境地中去的。但凡能教失了孩儿的老母,没了丈夫的妇人,及那些再无父兄可靠的幼子弱女宽一宽心,便当在所不辞。”

    “法师。”听到此处,风灵再忍将不住,“那刀山剑树之说,当真么?”

    玄奘偏头将她略一打量,含笑点了点头,“凡事皆有因缘果报,业障既起,必有因果相随。”

    风灵不由一凛,垂头想了想,又问道:“信女愚钝,虽知因果相报,仍有不明之处,还请法师不吝赐教。便说此地的府兵与贼人相争,伤了贼人性命不假,但却因此,日后或有百名商客的性命得以保全。这却是如何说?”

    这话或许亦是在释教之外迷蒙的拂耽延想问的,眼下由风灵问了出来,他真切地想听见这位名震西域的高僧的作答,不觉转过身子,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他。

    玄奘将他二人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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