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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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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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韫娘之难(二)() 
风灵心头一绞,倾身上前就要接过那帕子。却教佛奴抢在了前头,隔挡开那突厥人的手。

    “你拿了条帕子来,便说长平县主遭难,这未免也太不能教人信服。”佛奴打从心底盼望此人别有居心,倘若他所说属实,以风灵的性子,绝不会撒手不理,就她现下这情状,当真是不如不理。

    那突厥人急了,双眼发红,几乎是声泪俱下:“顾娘子不信?娘子贵重,轻易不记得小人也是寻常。小人本一直跟着叶护,贞观一十八年,叶护在高丽负了伤,娘子自瓜州至西州一路照料,再往后来迎娶了小可敦,几年前娘子家的大郎周岁,叶护与小可敦来贺,小人也都是跟着的,娘子不曾留意,小人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风灵目光狐疑地在他脸上转了好几转,蓦地忆起:“你……你是……你是木托?”

    那人终是松了口气,眼眶子里的泪花一下就激了出来,猛一阵点头:“正是,正是小人。”

    风灵反倒说不上话来,呆怔地坐了下去,过了片时,又问道:“你是说,贺鲁趁着弥射将军带兵离了处密部,偷袭了你们的牙帐,擒了长平县主与弥射将军的稚子幼女?”

    那木托直点头,满怀了希冀盯着风灵。

    “贺鲁牙帐何在,你可知晓?”风灵横了心问道。

    “大娘!”佛奴蹭地蹿到她跟前,“你要作甚?”

    木托却似见到了几许微光,忙回她:“在哪个山坳下,哪片草场里小人并不详知,大致在处木昆却是不会有错。”

    “处木昆……处木昆……”风灵闭目重复了几遍,在脑中飞快地搜寻她在行商途中走过的那些道,努力地回想处木昆地势如何。可处木昆一直未归唐,且地处险要,她根本未走过那周遭。

    佛奴见她一时不能决断,自作了主张好言安慰了木托几句,请他先去歇一回。木托一路亡命似地奔逃而来,又勉强支撑着同风灵道明了原委,早已体力不支,听过佛奴的几句宽心话,便由人扶着歇觉去了。

    佛奴一直憋了些话在胸膛,几次想说却又忍了回去,眼下木托已不在跟前,风灵仍是沉吟不决,他再忍将不住,向风灵道:“长平县主与咱们顾坊是什么样的交情,自不必说,更遑论弥射将军又是大娘的义兄,咱们顾坊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延将军前脚才刚开拔,连韩拾郎也一同带去了,大娘又怀着身子,如今连马都骑不得了,还能如何援手?”

    “你方才也说了,咱们定不能袖手旁观。”风灵咬住下唇,手指头在案几上重重地叩击。

    “倘若大娘准许,法子倒还有一个。”佛奴一横心,豁了出去。

    风灵将目光投向他,佛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发燥的嗓子眼,“咱们家的部曲归集归集尚有百人可用,大娘若是许,我便领了他们去,大不了与处木昆的突厥人……”

    “胡闹!”风灵立起眉毛低喝:“部曲虽是我顾坊的资财,却不同于冷冰冰的金饼钱币,不似木然无觉的布帛锦绸,他们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有些自我阿爹阿母那会儿便依托顾家,而今早已是拖家带口。若要说搭救韫娘,散尽家财我也毫不顾惜,可要拿部曲们的性命去换……”

    风灵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况且,算账作买卖你行得,打打杀杀的,你哪里就能呢?你绝了这心,不必再做此打算。”

    佛奴失神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数回,末了捧着心口,忍痛道:“突厥人游牧,时常匮乏,向来贪财,或拿顾坊的一家一当抵给他们换人,也使得。”

    风灵凝神端坐良久,忽地冷笑起来:“旁的部族贪钱或是不假,贺鲁的野心早漫过了庭州,越过了西疆,钱财于他早已是囊中之物,只怕他瞧不上眼。”

    “拿我去换韫娘。”她淡淡地道,如同在说一桩极寻常的买卖。

    佛奴却听得如同五雷轰顶,他深知她越是云淡风轻,决心便越坚定,打小便是如此。他手足无措地立在她跟前,找不出一个字眼来劝阻,心底天人交战了上百回合后,出乎他自己意料,竟轻轻道出一个“好”字。

    ……

    风灵所乘的马车虽已是西州城内能寻到的最大最平稳的一驾,几天起伏颠簸下来,仍教她腰酸背痛,甚至连肚腹都隐隐有些不安妥。

    风灵靠着车壁,轻抚肚腹,安抚着在她腹中拳打脚踢,以示不满的小莫诃,一面笑着同坐在她对面的佛奴打趣儿:“那歇未生时,我正从长安往西州奔赶,如今轮到莫诃跟着我赶路,皆是不得安生,四处辗转的命数,想来我这两个孩儿大约生就该是行商的。”

    佛奴皱着眉头瞧着她一脸毫无压力的嬉笑,一手按住胸膛内无定无着的心:“你倒还能说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头要落入虎口的羊,能如此笃定。”

    风灵朝他翻了翻眼:“羊若惊慌失措,虎便能起恻隐之心,不吃它了么?”

    佛奴的目光仍是忧心忡忡,似乎并不相信风灵眼下果真能镇定。

    “我可同你说明白了,你将我送至处木昆,换了韫娘她们便一路往金牙山去,尽快找到唐军驻地。贺鲁狡诈多变,行事从不守规矩,你们切莫在途中耽搁,免得他起了悔意又撵上来。这一战阿延与苏将军他们定能稳操胜券,我只需在处木昆捱上几日,大破贺鲁之日,便可获救脱身。”风灵敛去脸上的笑意,又将一路叮嘱的话,郑重相告了一遍。

    “如若……”她斟酌了一番,本不想说这话,眼看着将到处木昆贺鲁的地盘,这话又不得不提。“如若我回不来,阿延与那歇,你替我多看顾着些。阿爹阿母年迈,此事不必同他们细说,告知我阿兄即可。倘或阿延一味消沉,不肯理事,便劳烦你将那歇交予我阿兄教养几年。”

    佛奴听着她周全细致的交代,心里难过,自知劝不住她,便只低头闷声道:“自小到大,你吩咐的事,哪一桩我含糊过。”

    风灵满意地点点头,打起车上的夹幔,一股阴冷的风直扑进来,一场暴雪在天地之间默然酝酿。她朝前张望了一眼,前头一驾车上置了个大木笼子,年迈的大獒犬首尾相连地蜷缩在大木笼子里头。她回头向佛奴笑道:“有大富陪着,紧要关头,可比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子顶用多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自请替赎(一)() 
处木昆的地势风灵完全不明了,一路全凭木托领路,及到处木昆腹地,连木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绵延不尽的雪山,枯槁荒芜的草场,教人辨不出路来。眼瞧着大雪将至,若是雪片落下之前未能找到贺鲁的牙帐,且不必理论贺鲁是否肯让予他们活路,大雪之下,上苍也未必肯饶过谁。

    天色向晚,风灵一行车驾便在蛮荒旷野中驻扎了下来。木托救主心切,见他们不肯再往前进,反倒笃定地停了下来,更是有几名训练有素的部曲生了火,支锅造饭。他自是心焦,两次来见风灵,皆教佛奴挡在了车外。

    待木托强抑着急切,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他再忍不住,第三次来寻风灵,发了狠劲要推开挡在车驾前的佛奴,佛奴在气力上不敌,便丢下脸来,斥道:“我家大娘,尚且怀着二郎,不顾自身性命,抛下年幼的大郎来救你家可敦,还待要如何?你若要同她说话,旁的什么也不必说,只言恩谢便可。”

    木托憋得脖子根通红,高喊:“顾娘子既答应了救我家小可敦,咱们也到了处木昆腹地,如何又不肯走了?”

    “你瞎嚷什么!”佛奴本就极不愿风灵来冒这个险,一路对木托全无好声好气,木托发急嗓门一大,他心头火便愈盛。

    “瞧见那大旗不曾?”佛奴瞪着木托,冲两杆立得高高的“顾”字大旗一指:“既是在处木昆腹地,又是战时,只要不瞎,生火的烟气方圆内皆能望见,再有顾坊的旗号,何须去找贺鲁的牙帐,他”

    风灵所乘大车上的夹幔忽然一动,她弯腰从里头钻出来,指着车前争执的佛奴与木托利落道:“噤声!”

    佛奴猝然吞下他说了一半的话,脚下的大地、空气中的微尘,似乎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木托也跟着怔了一息,索性径直趴伏在了地下。过了片晌,又猛地从地下跃起,望向风灵:“顾娘子……有人马过来了。”

    风灵闭眼深吸了口气,唇角微微一动,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退身重新坐回车内,挥手放下了车上的夹幔。过了好一阵,车内才传出她一声淡淡的吩咐:“不论突厥兵如何,皆不许先动手,咱们带来的人不多,保命首要。”

    车外强有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风灵坐在车内紧拽住裙裾,靠凝神侧听马蹄声辨别着这对人马的人数距离。

    马蹄声戛然而止,踢踢踏踏的几声回转,显示那些人已到了车前,可车外没有一句问答,安静得使人揪心。

    突然,车上的夹幔倏地被掀起,车外天色已全黑,一团火光直刺入风灵眼中,她下意识地偏头闭目避让,那火光却无丝毫撤回的意思。

    “风灵?”耀得教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中,有人犹疑又惊喜地在唤她名字。

    风灵慢慢转过脸,努力适应火光的扎刺,她瞧不清火把那一边的人脸,但凭这声唤,也知晓来的是何人。这声音近十年未闻,竟丝毫未变过。

    火光晃了几晃,便被偏移开,风灵终能将他瞧清楚,十年的光景在贺鲁的身形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却无情地在他的脸上连连摧刀,原本一把浓厚的贴面卷髯仿佛稀疏了一些,细一看原是掺杂进了斑白,阿史那王族中特有的碧眸,不知是因他年岁增长,还是暗夜火光的映衬,看起来蒙上了一层墨色。

    本以为会有一队突厥兵前来查探,再将他们这一行押送回牙帐,可贺鲁竟亲身前来,却是风灵始料未及的。

    他双目凝视着车中安坐着的人,推开挡在车旁的佛奴与木托,犹如拨开两件不相干的物什,两步半踏上车。“风灵,可真是你?”

    风灵望着他那一脸表述不清的神情,漠然开口,淡声道:“是我。”

    贺鲁忽地仰面大笑了几声,随手放下了车上的夹幔,扬声命令他带来的那些突厥兵,连人带车一同押回牙帐。

    车身猛地颠晃了两下,风灵骤然一松手中紧拽的裙裾,这才意识到口里发干发苦,她一手捂住嘴,连着干呕了数声。这一路她想了不知多少回乍见贺鲁时的情形,真见了却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明明提吊到了嗓子眼,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来应对。好在,贺鲁似乎并不打算同她计较当年从和亲队伍中私逃出去这笔旧账。

    风灵缓了一路,不住地同自己说,撇开货品标的不说,这不过是一笔寻常交易,平素谈妥一笔买卖是何等游刃有余,此时也没有什么不同。车停在王庭大帐前时,她已重新镇定了下来。

    车上的夹幔再一次被掀开,佛奴跳下车,正在摆放足踏,风灵挪了挪僵硬发麻的腿,低头钻出车厢。

    她正要踩上那足踏,贺鲁虎着脸上前两步,抬脚将那足踏踹开。

    风灵一愣神,罢了,不过是个足踏,纵然身子沉重不便,也不至于非要这个足踏才下得车。她沉了沉气儿,便要自行下车。

    贺鲁踢开足踏,抬起一臂横在她跟前,阻了她下车,挑起眉毛道:“当年你若嫁来我王庭,便该由我亲手接你下车,今日亦当如此,有那足踏何事?”

    风灵下意识地护了护肚腹,犹豫不决。

    “我这条臂,因你伤过三回,头一次在瓜州,教你扎了一刀子,第二回在敦煌城外,滚烫的铜茶壶泼过,第三回是替你挡了要命的一枚藤球。那些伤,还换不来如今的这一回脸面么?”

    贺鲁的口气中听不出任何待客的善意,但也不带一丝恶意。既是来做笔买卖的,总要率先显出些诚意才好,风灵略一踌躇,便顺从地抬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才刚一搭上他的手臂,尚来不及提起裙裾,风灵便觉脚下突然腾空,一旋身,人已教他带下了马车,借着他臂上的力道,落地时双足平稳,身子轻巧,半分也未惊到她腹中的孩儿。

    贺鲁的牙帐就在跟前,风灵跟着他走到帐前,心里不自禁地发冷笑,暗暗自嘲:年少时遇他,动辄便要说攻城掳人的话,因这话惧过恼过咒过,不想最终到他牙帐前,却是自己寻上门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自请替赎(二)() 
佛奴与木托等人皆被拦在牙帐外,风灵只身一人跟着贺鲁进了帐。

    帐外阴寒透骨,帐内燃着火,温暖干燥。帐内的女奴煮了乳酥茶,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腥甜。贺鲁一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金灿灿的簪子。“这金鹿簪本是一双,我赠过你一支,这一支自然还是你的。”

    说着他执了那支金簪朝她走过来,风灵一眼便认出这支簪子,果然同先前的那支鹿形簪子一模一样,只是先头那支早已教拂耽延毁去。一阵厌恶从她心底升起,仿佛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件散发着血腥恶臭的物什,她连着后退了几步,拒不肯受。

    贺鲁面色阴沉下来:“既肯来我王庭,却连一支簪子都不肯挽?”他声量不大,粗沉且毫不打算讲理的口吻一成未变,风灵心底无端地一颤,顿住了往后退的脚步,任由他将那支金鹿簪子挽在了她的发髻边。

    贺鲁向后仰了仰身子,眯起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风灵,十年的光阴,将她年少时的狡黠张狂磨去了棱角,眼里的不羁仍在,却藏在一层隐忍之下。贺鲁极少有求而不得事物,愈是不得,愈教他不能罢手,哪怕春秋几度。何况,不问他也已恍然她如今是谁人的妻室,宿敌之妻,更是教他撂不开手去。

    经了这些年,风灵也早已不是当日会轻易露怯的女娃,在他放肆无礼的直视下,她稳了稳心神,径直道:“想必贺鲁将军心里头也明白,我既来了,定不会只来望探望探,叙叙旧话。”

    贺鲁回身在榻上金刀大马地坐下,夸张地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俄而探问道:“莫非,你是怕你那杂胡夫君败于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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