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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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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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灵在宫中一年,受邀大小宴饮少说有七八回,却从未见过太子妃王氏,她知晓杨淑妃吴王母子同东宫柳氏一派不对付,传闻太子妃又是个极其刻板严正的人,不列席也是情理之中。今日忽至,反倒异常。

    席中除却杨淑妃与诸位嫔妃,余者包括高阳公主在内,俱起身相迎。

    不出片时,数名内监开道,两列宫人引路,叮当佩环的脆响从花径上传来。人未到,气势已到。风灵跟着众女蹲身唱礼,也不闻太子妃称罢礼,只上前一名女官,冷冷地请诸位起身。

    风灵顿时感觉到,杨淑妃总爱拍抚她手背的小举动,娇软的嗓音,是何等亲切,是何等的平易近人,竟从未端过圣人“四妃”的架子。虽未怀过什么好意,到底好相与。

    太子妃王氏在宫人内监的簇拥下,一声不吭地走过花径,往杨淑妃跟前去行礼,声音稍显粗沉,问安的礼数一丝不苟。

    只听见杨淑妃笑意满盈的声音:“你不常来,有所不知,咱们这儿皆随意,见不得大礼,别唬着了那些年小好顽笑的小娘子们。”

    王氏规规矩矩地答了声“是”,随着宫人的引领,入席就坐。席间不见了方才的欢声笑语,连整个牡丹苑都冷了一半下来。

    风灵抬眼去望,却见那位太子妃不仅嗓音口吻干巴巴,连同衣衫妆容髻都显得过于中规中矩,毫无意趣。暗紫深衣,檀色帔帛,头上成套的赤金冠钗,富丽隆重,使得她看起来更是严肃。

    教风灵意外的是,她放眼过去时,王氏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风灵大大方方地受了,王氏亦很是吃惊,她竟不避开自己的注视。

    “这位想必便是顾娘子了。”王氏开口道,也不知是在问谁。

    风灵忙起身屈膝:“民女顾风灵见过太子妃。”

    王氏不做声,女官上前罢了风灵的礼,请她落座。

    “多大年纪?”王氏微动了动唇,径直问道。

    又是一个问年纪的,风灵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何时如此抢手了。

    “这孩子长在小家门户里,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规矩,一时竟是唬住了。”杨淑妃趁着风灵怔的一息功夫,打着笑语,岔开话,满场也只有她能在王氏问话时插言,“也怨我,见平日里圣人惯着她,便以为圣人喜爱她的天真纯稚,竟是一点规矩未教。”

    既抬了圣人出来,王氏也不好再摆着架势拿大,跟着略略点了点头,一见一丝笑意。

    “九哥近来可安?”一直散坐席上慵懒地转动着酒盏的高阳公主冷不防开口,“前几日,听闻九哥头风疾,去望探时巧不过正遇那位武才人侍疾,想来是奉了御命的,也不好搅扰,便先告辞了,还望阿嫂见谅。”

第二百一十章 东宫是非() 
“高阳……”杨淑妃蹙眉轻声低斥,制住了她还要往下说的话。席间众人,有人顾左右,有人垂眸假装不曾听见。

    王氏的面色一动,唇角往下挂了几分,显得面庞更长了些许,饮过一盏茶便随便捏了个籍口,依旧声势浩大地离去了。

    牡丹苑内的气氛因这位以刻板端肃著称的太子妃的离去,渐松弛了下来,毕竟大多宫眷只是陪衬看戏的,并不想引火烧了自身。有聪明些的想起了王氏来之前风灵带起的话,又问起了越锦的事来。

    风灵亦松了口气,滔滔不绝地讲起越锦。倒并非她有多了解这越锦的织造,只是怕停了口,要教杨淑妃拿住机会,又要再提出婚嫁之事。

    说着说着,也不知胡乱扯到了何处,忽有人道:“曾见太子妃着过一袭墨绿的越锦衫子,百雀暗纹,竟不如夫人这一身鲜亮。”

    说者满含谄媚,听着的风灵暗笑:百雀暗纹,那比杨淑妃那一身寻常货色贵重不知几许。

    百雀暗纹……墨绿色……风灵暗暗讥笑之余,又觉她所说的越锦甚是熟悉。沉心一忖,那岂不是她初至沙州时,在索府筵席上送出的那几匹越锦么。因工艺着实繁琐,越锦纹样不会重复织造,太子妃所有的必是她送出的那几匹无疑。

    只不知是索慎进转赠了柳氏,柳氏孝敬了太子妃,还是被拂耽延充作军资的那匹辗转流落至长安。依稀记得拂耽延那匹转卖了波斯商人,那太子妃手里的便该是索慎进那匹无错了。

    顾坊不在长安经营,可产出的珍品越锦却大多归于长安。这长安城果然是十丈软红,百里铺金呐,这些人的钱真是好赚。风灵心底喟叹,脑袋里就有个蠢蠢欲动的想法,骤然兴奋不已。

    未几,屠苏酒上了食案,风灵满斟了几盏,频向杨淑妃与高阳公主等人敬酒,也不问旁人吃不吃,自己先仰头满灌。杨淑妃笑着令她莫饮急酒,慢慢吃来,却已来不及了,半壶屠苏酒落肚,风灵的步履已开始飘忽不定。

    在坐的皆是身份贵重的夫人娘子,见她如儿郎般地吃酒,皆掩口偷笑,都知晓她出身市井,倒无人在意她的醉态。

    至风灵摇晃着手腕,泼洒了大半盏酒后,杨淑妃终是憋着不快唤道:“杏叶,你家娘子吃多了酒,你扶着她些,回昭庆殿去更衣歇息罢。”

    风灵不肯罢休,犹要斟酒,大有要赖在席上不去的意思。

    杏叶上前扶持住风灵,见她面色酡红,醉眼迷离的模样,轻声劝道:“娘子莫再吃酒了,回去歇着罢,明日圣人还要问话。”

    便这般半拖半拽地将她弄出了牡丹苑,路是走不得了,已有辇子在外候着,将她送回了昭庆殿。

    竹枝一溜小跑地去后院小厨煮醒酒酸汤,杏叶撑着风灵的胳膊,将她搀扶进正屋。

    一进屋,杏叶肩膀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去。她讶异地看着风灵自己站直了身子,一扫醉态,自脱着满是酒气的外衫帔帛。

    “你没醉呀。”杏叶接过她褪下的衣裳,赶紧跟着她往内室去翻找干净衣裳。

    “你见我与玉勒弘忽是如何吃酒的。那半壶屠苏酒算得什么,想当年,我与部曲们饮尽的五云浆空坛能垒成一堵矮墙。”风灵对杏叶的惊乍嗤之以鼻,“我若不醉倒,如何能脱身回来。难不成还在那边,等着她们将我随意婚配人么。”

    杏叶吃吃地笑了几声,“我瞧着太子妃那意思,竟是来同杨淑妃抢人的?”

    风灵在她脑门上轻轻一点:“尚不算笨。”提到太子妃她忽然想起适才席间高阳公主不明就里的一顿话:“席上你也听见高阳公主说的,武才人奉御侍疾的话,我问你,那武才人是何人?我在两仪殿内并未听过此人,奉御侍疾又是怎么说的?”

    杏叶探头出帷幔外一望,回身小声道:“我也是听人传的话,武才人进宫许久不蒙圣恩,原悄无声息的,近来却因与东宫……与太子有……有……”

    杏叶脸皮微红,扭扭捏捏说不下去。风灵立时会意,不耐烦地替她补道:“有苟且之事。”

    杏叶忙点点头,接着道:“小小一名才人,比之宫人只略高些微,又未蒙圣恩,东宫那边若是肯开口讨要,圣人就此下赐东宫,本也无不可。偏太子妃硬是端着架子,一板一眼,说了一堆君臣父子的伦常,此事便搁置了。”

    风灵“噗嗤”笑道:“那此事岂非更丑了,想来那位太子妃脑筋也并不十分好使。”

    “这话倒说对了几分,据说太子妃的舅家没少往里头送女官,皆不中用。前一阵还送进来一名内监,听说倒是比女官顶用呢。”杏叶津津乐道着宫人之间私传的东宫闲话,冷不防教风灵在肩头拍了一巴掌。

    帷幔外屋门一响,有人端着碗盏等物进来。“醒酒酸汤得了,娘子现下可要用?”是竹枝。

    杏叶拉开帷幔,风灵已换了一身衣裙,跌跌撞撞地从里头出来,“脑袋转得厉害,你且去罢,我歇息一阵便好,吩咐外头都小声些,莫来扰我。”

    竹枝杏叶奉命出去,风灵待脚步声渐去,歪在矮榻上发了一会子怔,突然跳将起来,铺展了纸笔,飞快地修书一封。

    这封书信数日后将夹带在送往西州顾坊的文书中,飞奔赶赴西州。西州顾坊的大管事佛奴在接到公务文书的同时,也便收到了这封书信。

    再过些日子,顾坊大批量的贵重越锦,在走货途中遭逢匪盗,因佛奴未慎重,部曲带得少,越锦悉数遭抢。

    又过了些日子,长安东市中有新至的越锦面世,引得多少尊贵的夫人娘子竞买,最昂贵的一匹正红蔓枝团花吉祥流云纹,更是卖出了千缗的高价,一时整个长安为之鼓噪,藏有越锦的那几家大商户,每日门前骏马高车,豪仆往来,在东西两市风光无限。

    由是,宫中也悄然多了几身越锦裁制的衣裳,衬得春色比以往任何一个春季更娇丽。

    风灵跟着奔忙了几日,藏有越锦的商户皆为她一一纪录,只待佛奴列明的被抢越锦的名录到手,便可比对出哪几家同西疆悍匪有瓜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多事之春() 
且说这个春季,于长安而言,显然多事。

    几家显贵的夫人娘子为了忽如其来的越锦明争暗斗了好一番,从一匹匹越锦里扯出的恩怨盘根错节,细说起来,可足足说上好几日。不够财力与门第去争越锦的,便乐得看一出出的好戏,整日兴致勃勃地啖着当季的樱桃酪,或窃窃私语,或谈笑风生,话资充沛。

    当那些引起贵女豪妇之间轩然大波的越锦,成了一件件惹人眼的锦衣时,又出了一桩惊天大事,一夜之间将越锦之争冲淡,众人再不议论越锦如何,却是悄悄私语高阳公主如何。

    风灵获悉这消息时,竟还比市坊之间晚了数日。若非圣人骤然病倒,她还一无所知。

    李世民自去岁春上大病之后,将养了一整年,旧疾未再犯过,可到底是上了些年纪,旧疾犯一回便大伤一回。今次这病犯得突然,阿盛来传她前去探疾时,特意嘱咐她莫提高阳公主,她不知就里,追着阿盛问下去。

    阿盛无奈,想想此事牵涉甚大,且因圣人病倒,并未圈作禁中语,外头早已传成了大风巨浪,即便自己不说,她早晚也会知晓。怕她不懂忌讳,在圣人病榻前再说错了话,只得低声相告。

    原来,高阳公主与玄奘首徒辩机大和尚的那段风流韵事,教人揭发了出来,揭发便揭发了,事实上也无人不知,可无端便有人借着一桩盗窃案,诬赖辩机偷盗御赐之物,辩机辩解是高阳公主所赠,高阳公主性子刚烈,也认下了系自己私赠。由此,满长安皆知高阳公主与佛门高僧有染。

    有好事者煽风点火,使得此案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皇家颜面尽失。这话经由御史,在大朝时传至圣人跟前,直惹得雷霆万钧。圣人当即便下令腰斩了辩机,连同公主身边十数名仆婢,一同处死,将高阳公主禁足于府中,无谕不得出,算是予梁国公房玄龄一个交代。

    公主任性,出了些丑事,本也算不得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如此了结了便罢。偏高阳公主听闻辩机遭腰斩丧命,便于府中上疏求同房家次子和离,求圣人恩准剃度受牒出家去。圣人看了上疏,只暴怒着叱了一声“不准”,便倒地昏仆,引动旧疾。

    风灵前往两仪殿望探时,李世民果然沉沉昏睡,牙关紧咬,连汤药都灌不进去。整个尚药局忙作一团,外头守着的大小妃嫔世妇皆红肿着双眼。

    风灵别无他法,侍疾的事也插不上手,除却每日探视问安,便只能尽力将自己手里的差事办妥,好在圣人大安后即可便能设立商课,筹措起出兵高丽的军资。

    虽不得闲与嫔妃皇女们一同抄经祈福,每日晨昏,也会往佛堂拈香求拜,替他求些加护。这一年多来的相与,使她与李世民之间终究是有些道不清的情分的。

    好在,有米大郎的帮衬,差事办得步步顺遂,眼见着商户大多核实完备,分销越锦的那几户商户也都纪录在案,很快便能将柳氏深埋暗藏的财资线索,并他私自养兵,伪作沙匪四处劫掠的罪行一并启出。

    只是,原说好寒食前便归来的拂耽延,迟迟未归,转眼已是五月暮春。风灵借着出宫的便利,往怀远坊的宅子里去问过几回,管事回她,拂耽延人虽迟归,却传过书信回来,道,娘子势必来问,便回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且听那管事说他此番出去,带着韩拾郎,一路也不缺人照拂。既如此,风灵也安心了。

    这一日,她例行出宫与米大郎同往东市,未等到米大郎,却来了一名米家的家仆,请风灵过府说话。

    风灵心中生疑,生怕有诈,本有意不去,可那家仆竟“噗通”跪倒在她跟前,失声痛哭起来。风灵无奈,提着十二分的小心,随他去了米宅。

    到了米宅门前,风灵便懵了。门框上裹了玄色布帛,大门敞开,院内四处黑帛飘荡,哭声哀绝。米大郎是粟特人,风灵常年与粟特人混在一处,深知这玄色布帛意味着什么。

    引她来的家奴一面请她入内,一面带着哭腔道:“我家阿郎昨日从城外归来,因着急赶回,走了一段山路,好端端的车,说坏便坏了,连马带车滚落山下,阿郎他……在山石上磕了头,送回来时,人便没了……”

    风灵脑袋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祭拜过米大郎,便往米宅外走。

    那家奴跟着跑了出来,唤住她,在她跟前摊开手,一枚带着锐刺的小铜球教布帛托着,赫然躺在他手里。

    “阿郎出事后小人去查验过马车,车并非无缘无故便坏了,是因此物卡在了车轴中,铰断了车轴,方才出的事。此物模样古怪,小人自忖着别是有人有意为之,便私携了回来。”说着他又倏地跪下,脑袋重重地磕在了风灵脚旁。

    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小人知晓娘子是宫中来的,我家阿郎死得有怨,求娘子为他解怨,不教恶人逍遥法外。”

    风灵怔怔地立在原地,杏叶上前接过布帛,将那小铜球呈于风灵眼下。风灵的眼睛里蓄了泪,却仍能将那铜球瞧得清楚,她探手径直取过铜球,锋利的尖刺割破了她的手掌,嵌入肉里。

    她将铜球举至眼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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