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埋头于桌子后面,正提笔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唰唰唰写完了剩下的内容,这才搁笔抬起头来,冲着刚刚走进来的年轻姑娘露出一个微笑。
“欢迎回来,则子。”
被称作“则子”的年轻姑娘闻言,眉心轻轻跳了一跳,在那人面前不远处找了个位置正坐下来,才微微向前倾身施礼。
“我回来了……哥哥。”
那个男人闻言,年轻英俊的脸上笑意微微扩大,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个好哥哥,一心为了离家多年的妹妹重新归来而感到高兴似的。
“我猜你也应该回来了。”他愉快地说,手肘支在桌面上,那只手则撑着下巴。和年轻姑娘的正坐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坐姿十分随意。
“……毕竟那些满口土佐弁的乡下人好像马上就要生吞了近藤勇啦。”
那个姑娘听到了这句话,似乎并不惊讶,脸容仍然平静板正,连眉毛都没有掀动一下。
年轻男人似乎对此感到有趣,笑嘻嘻地托着下巴问道:“欸?你不替近藤求个情吗?当初假如没有他的同意,你是不可能在女子身份暴露后还继续留在新选组的吧?”
那个被称为“则子”的姑娘闻言垂下了视线,脸上的表情微微波动了一瞬,然后她沉默片刻,轻声答道:“既然您不打算释放他,那么我替他求情就毫无意义。”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
“没错。”他说,“近藤勇必须死。这几乎已经是那些土佐人的共识了……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的话,我们没必要在近藤这件事上拼命跟他们唱对台戏……最可笑的就是那些萨摩的家伙,当初是他们捕获了近藤勇并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事到如今现在那些土佐的土狼们强咬着近藤勇不放、一定要他的命了,那些萨摩人却又力主近藤勇罪不至死……啧啧啧,好人全被他们做尽啦。”
那姑娘的眉心轻微地跳了跳。
“……萨摩不是一贯如此么。‘禁门之变’的时候和长州杀得你死我活,等到长州势头已起之时,又迅速转向和长州结盟……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她用一种嗤笑般的口吻说道。
“啊~‘禁门之变’……对对,你不是还跟随新选组参加了那次战斗么,我亲爱的妹妹。”年轻男人用一根食指轻轻叩击着自己的下巴,笑意怡然。
“我可是听说了你的英勇啊,妹妹。”他随口称赞了她一句,继续说道,“……你说萨摩想干什么?当然是和我们目的一样——想要重新赢回在朝廷上和陛下身边的位置罢了。”
语毕,他突然双臂在桌上一撑,长身站起,走到那姑娘的身后,俯下身来,双臂从后虚虚地圈住那姑娘的肩颈,把自己的下巴亲昵地放在那姑娘的肩上。
“你说,九条家还有这个希望吗,则子?”
那姑娘好像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忍住自己抗拒那个被她称之为“哥哥”的年轻男人接近她的冲动。
“……当然有希望了。”她面无表情、身体僵硬地答道。
“因为有哥哥在啊。一直以来哥哥不都做得很好吗?任是谁也无法否认哥哥的功劳……没有哥哥的话,九条家还会一直没落下去,什么祖上的荣光也只不过是过去的梦呓而已……”
她的回答显然取悦了那个年轻男人。他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哼笑了起来。
“……那么,则子,你想要赢回在谁身边的位置呢?——是那个已经绝望到明知这个家庭对你来说如此危险,也要把你逼回来的新选组副长吗?”
那个姑娘沉默了一霎。
“别说笑了,哥哥。……当初,不是你叫我化装潜入新选组,为你搜集情报的吗?”
年轻男人微微一笑。
“我是叫你去搜集情报……那个时候你那么年轻,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啊——你看,你的姐姐能做的就比你多得多。成熟女人果真是更好的选择啊……可惜,和她比起来,我更喜欢你一点呢。”
背对着年轻男人,那个姑娘忍耐似的咬紧了牙关。
“啧啧啧~可惜啊可惜~先皇去得太早了,这样的话九条家把你姐姐送去侍奉先皇不就没有了什么意义吗……现在的中山从三位对你姐姐的态度还暧昧不明,这样下去我们在朝廷里缺乏一个有力的眼线和代言人,真是很被动啊——”他继续感叹道。
谁都知道,“中山从三位”就是孝明天皇的安荣典侍、现任天皇的生母。诚然孝明天皇的女御、现在的皇太后夙子也姓九条,然而她的九条可是堂堂藤原北家五摄家之一的九条家,和现在这对兄妹所说起的“九条家”还是有区别的。
这位看起来真名叫做九条则子的姑娘,正是新选组一番组的代组长,清原雪叶。
而那位暧昧地从身后圈抱住她的肩膀的青年,是九条则子名义上的哥哥,九条道清。
即使是柳泉也不得不承认,这篇同人的原作者在构建设定的时候颇具野心,也许是怀着想要写成长篇巨著的美好愿望,居然为一个最后炮灰掉的女配背后也建立了乳齿规模巨大的私设。
九条则子——也就是“清原雪叶”——是九条家的养女。而那位态度和举止都很暧昧的尼桑——九条道清,人设就更复杂了。
九条道清的父亲来自于九条家某个没落的分支,然而即使这样一家子也效仿着九条家本家的堂堂气势,对于道清这个私生子绝口不提,死不承认。
在这个时代,私生子也的确没有什么地位。假如没有生父的亲口承认以及非常有力的决定性证据,压根就不可能被认可做儿子的身份,只能流落在外,生活动荡困顿、成了浪士的也大有其人——最好的例子就是传说为津藩藩主藤堂高猷之私生子的平助少年,在历史上不但参加了被很多人称之为“乡下来的杀人集团”的新选组,而且还年纪轻轻就死于油小路之变。
而九条道清之所以这么拼命,当然也是为了赢回自己堂堂正正被作为九条家分支的儿子,获得承认的资格。
在来时路上紧急召唤系统菌,彻底把系统菌当初为了增添她的攻略难度而被省略掉的全部相关设定灌了一脑袋之后,柳泉终于头痛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说服这位变态的尼桑释放局长。因为她要面对的可是从小就心理极端复杂扭曲、腹黑病娇指数max的一个家伙。
道清很早就显示了他在谋略和处事上的天分,从作为情报屋的身份起步,迄今为止虽然还没有被生父九条忠顺所承认,然而在九条忠顺唯一的儿子道治并不成器的现在,倚靠这个心计深沉的私生子已经成为忠顺的习惯之一。
柳泉在来时路上才从系统菌那里得知,九条忠顺已经正式许诺,只要道清在“如今动荡而充满机会的时局中”能够让他们这一支没落了一两百年、现在连一个公家的帽子都快要丢掉的九条家的旁枝末节重新赢回昔日光辉的地位的话,他就正式承认道清身为其子的身份,并且越过道治,让道清成为继承人。
柳泉:……这一下这个鬼畜尼桑大概就更加干劲十足了吧。那个婚生子不争气的老头倒是挺有点远见和魄力啊,私生子算什么!只要能振兴家业就行!这么庸俗的桥段被诸如藤原北家啊摄关家啊九条家啊松殿家啊这种名词一包装,居然也显得瞬间风雅了许多呢呢呢呢——
没错,松殿家,这个前文未提及的名词也是和九条道清有联系的关键词之一。
简而言之,松殿家在遥远的平安时代,曾经也是和九条家齐名的摄关家之一,然而历史上历经多次没落和绝嗣,保持着过继一个绝嗣一个的节奏,如今的时代里又已经没落了。
因为之前过继并复兴松殿家之人是九条家的后代,于是心机boy道清就盯住了这一机会——九条家本家当然是蒸蒸日上,并且还出了当朝皇太后;作为旁枝末节的分支家族,靠着九条家的一线血脉,思考一下入继其它历史名门的机会当然是更好的选择,并且一旦此事运作成功,也可一步登天——在彻底变成了霓虹历史废的柳泉眼里,也感觉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端的是一招好棋。
在道清宏大的计划里,她当然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虽然作为养女却加入了乡下来的杀人集团这一设定太匪夷所思,然而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京都当时风云变幻,要在各方势力中间都布下眼线也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而她大概一开始只算是枚闲棋或者弃子,然而随着新选组在京都混得风生水起、名气渐长,她的地位也重要了起来。然而目测这姑娘对九条家可没什么血缘联系、更没什么归属感,纯属分分钟要跑路的危险人物;可再派个人进去也未必有像她这样已经混出了一番局面的好成果,为了拉拢这枚当初的闲棋,认个养女也好、用感情上的暧昧拉拢也好,都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真是没节操的尼桑,是不是?然而,正是这种节操全无又腹黑心狠的人,在这种动荡的时世里才有可能闯出一番局面啊。
第241章()
“别开玩笑了。……哥哥会想出办法来的吧?”沿循着先前的“九条则子”那种“被豢养的人间兵器”一类的设定,柳泉用一种死板又平静的声音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凡是挡了姐姐的路的人,就清除掉好了。因为姐姐就应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在心中暗自又斟酌了一下原作中“九条则子”的另外一个死穴——姐控的画风,柳泉补充了一句。
然而这种演技并不能麻痹鬼畜值满点的尼桑。
九条道清继续把下巴搁在柳泉……不,“九条则子”的肩上,轻声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则子?”
没等柳泉作出反应,他就继续自说自话地说道:“……就是这种你那漂亮的面容上,因为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言,微微显得为难而扭曲的表情——”
他突然把脸整个埋进柳泉的肩窝里,隔着衣服在那里轻轻落下一吻。
“……那个样子,真让人想要驯服你啊——怎么对你好也养不熟的野猫,你就是那么一个人吧?”
柳泉:!!!
“哥哥怎么变得爱说笑了呢。”她不动声色地应道,“诚然迄今为止也许九条家只是要求我的效力而已……然而我也知道,没有九条家这个姓氏的话,我什么都不是……这个时世已经够动荡了,我可不想做个无名的小人物,可以任意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践踏在脚下啊?”
九条道清微微一顿,把脸从她的肩窝里抬了起来。
“哦~?!”他拖长了尾音,兴味十足地发出一个音节。
“多年不见,新选组原来是能够把人锤炼出率直表达野心的地方吗……?这可真有趣。”
柳泉淡淡地说道:“整个新选组,不都是因为他们率直地表露出野心,才能存在到现在吗。别的杀人集团,包括当年也是横行一时的见回组,现在又在哪里呢。”
九条道清轻声笑了起来。
“变得坦率一点,我很赞赏。”
他直起身来,好像终于肯暂时放过她了似的。
然而他走到桌前,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之前那个为柳泉引路的年轻男人应声拉开房门,一脸恭顺地微微躬身。
“清少爷有何吩咐?”
九条道清站在桌边,食指似乎随意地轻轻划过桌上一份文件的封面。
他并没有看向身后仍然坐得端端正正、姿态无可指摘的柳泉。
“既然小姐这次回来了,那就暂时不要再让她走了。”他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说道。
柳泉:?!
那个显然是他信任的心腹的青年躬身应是。
九条道清轻声呵呵笑了起来。
“则子……被我扣留的话很痛苦吧?”
柳泉尽量命令自己冷静,保持平常的表情。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了哥哥想要做到的事,委屈自己装扮成男人呆在那种乡下人结成的杀人集团里——”
九条道清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你的心就向着那些乡下人靠拢了,是吗。”他划过桌上文件的手指乍然停顿,片刻之后,那只手突然紧握成拳,将其下的那份文件一道揉皱。
“真是难以置信啊……晋作君回来告诉我说,你好像倾向了新选组的那些野蛮人,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时,我还以为那家伙在跟我开玩笑……”
柳泉:……高杉晋作?!他以前就认识我……不,认识“九条则子”?!
仔细想一想,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九条道清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目光独到地选择和当时还是“朝敌”的长州藩合作,和高杉晋作当然有可能交情不错。而作为他埋在京都的一枚棋子,九条则子和高杉晋作至少是认识的熟人关系,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假如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更好一点的话,那么高杉托风间送到西本愿寺的那封信,其动机也就更说得通了——他辞世之前留给曾经私交不错的故人一封信,当然合情合理。
……系统菌你对剧情的阐述能省则省的无为之治,简直害死玩家了你知道吗!?
然而,系统菌强行让玩家背的锅,就是哭着也得硬着头皮背到底。
柳泉又不能说“我那时候可不知道自己以前还跟高杉君认识”,只好僵着面孔,语调冷冷地答道:
“他那个时候不好好管一管他们长州的那些激进派,结果弄得一个个俊杰都在禁门之变里白白送了命!反而还有闲心管我,简直不可思议!而且那个时候我在新选组处境艰难,受到土方和冲田的怀疑,所以就算是在大街上看到哥哥本人也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何况是他!”
九条道清沉默了一霎。
“……那个土方,直到现在不也在怀疑你么。否则,他是不会逼迫你回到这里来的……他一定认为你有办法可以向长州或萨摩那边说得上话,可是,你公开的身份只不过是新选组的一个伍长,怎么才能和萨长那边说上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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