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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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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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没有嘛?”

    “好点的好点的。”陈川赶紧回答,“三婶要是哪天空了可以去看她,现在认得到人了。”

    陈川三婶长期在县里做生意,平时基本不在村头,但是年轻的时候和李秋萍不仅是同学,还是一起长大的叉叉裤朋友,后来两个人都嫁进陈家,关系更近,只是再往后就是招娣娃娃出事,李秋萍跟着也生病,两边的走动才越来越少。

    三叔嫌三婶啰嗦:“哎呀,说完没得嘛,说完个人去看电视,不要耽误我和川娃儿说话。”

    三婶白他一眼:“喝喝喝,一天到黑就晓得喝,看你喝到哪天幺台!不要劝别个川娃儿喝酒哈!他还是学生!”说完朝陈川笑笑,就回房里去了。

    酒菜摆在院子里,叔侄俩先走了一杯。陈向前有滋有味地砸了口酒,又捏了颗花生吃,默了半天抬起酡红的脸问陈川:“你老汉现在啷个样嘛?”

    陈川喝了一杯就放下了,乡下的泡酒度数大,他喝不了几杯,怕醉。听见陈向前问他,他就回答说:“好得多了,只是现在还是坐不起来,医生说不要着急,要躺上一个月,这样以后才不怕后遗症。”

    “那都好,那都好。”陈向前感叹两句。陈爱国是他带到工地上的,于情于理,他不想看到自家屋头的兄弟出事。他慢悠悠地又喝了一盅,果然没有劝陈川的酒,只是叹着气跟陈川说:“你老汉那个脾气,犟拐拐,我不生他气,跟他兄弟几十年,我不生气。”

    “但是陈川啊,现在,三叔也不喊你回来了,我也想了,确实,你爸爸说得对,你只有读书,你这一家才有出路。但是,川娃儿啊,你现在也是大人了,你屋头现在这个情况,你有啥子打算呢?”

第五十七章() 
陈川盯着装着褐色酒液的玻璃杯,好半天才说:“我没得啥打算的。”然后又觉得这样说和不说没什么区别,又补上几句:“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好点读书,考起大学,出来之后找个好工作,让妈老汉享福。”

    陈向前叹了口气,他把酒杯放在石桌上,拿蒲扇使劲扇了两下,耐着性子跟陈川分析:“川娃儿,你现在你们屋头,你老汉不中用了。你现在年纪可能不懂,那个腰椎啊,一旦断了,以后就恼火得很咯。使不到力,你懂撒,就是说你老汉等出院,哪怕是养好伤,要再像以前那样子拼命是不得行咯。但是人总是要吃要喝,你现在就是你们屋头的顶梁柱咯,川娃儿。”

    陈川嗯了一声,表情很专注地继续听陈向前说话。

    “你说你要读大学。好!三叔都支持你!但是你想过没有,川娃儿,到时候你学费啷个弄?上大学要花钱啊!一年下来万多块钱!这个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今天三叔就要和你说这个话,你可能以后还指望到起你老汉供你,相反,你可能还要想办法给你屋头拿钱,要办法养家。”陈向前伸手按住陈川的肩膀,沉重的肩膀让他直不起腰杆,浑浊的眼睛盯着侄儿,一字一句地问:“那你要啷个办呢?”

    伸手把三叔的手从肩膀上推下去,陈川沉默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干之后感受着酒水呛辣的味道,他默了一阵,然后说:“我觉得三叔你很想听到我说一句,我不读书了,我现在就出门去打工。我觉得哈,可能三叔也不是这样想的。”

    “然后呢?现在我可以进工厂,再过几年,我要结婚成家的时候,再灰溜溜的回乡头来?找个乡头的妹儿,结婚了又走城头,又打工,等到做不动了就回农村,就像我妈老汉这样过一辈子?”

    陈川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看着陈向前,怪异地笑了起来:“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他用手掌托着脑袋,歪着头看陈向前,看得他三叔硬生生地把视线躲开才罢休。“只不过三叔你也说得对,我靠不到老汉,我只有靠我个人,你也放心,我陈川连老汉都不靠,更不靠你们这些亲戚。”

    “我晓得你今晚上说这话啥意思,三叔。本来我找你只是想问哈儿工地上解决没有,结果你给我说这个,你是怕我们屋头赖到起你是不是嘛?不得。真的不得。三叔,别个不要脸,我陈川还是要脸的。”

    最后陈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谢谢三叔的这顿酒,不早老,我就先回去老,三叔再见。”说完他踉跄着推开椅子朝大门外走。陈向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一摇一晃地走出去,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人了。

    他承认,确实小看了这个侄儿。他跟陈川提出的问题都是真的,他确实不希望陈川打着读书的名号,成为一个巨大的包袱,这对陈爱国不好,对陈家来说更不好。毕竟陈川以后有了出息,他也沾不了什么光,没出息,又浪费几年时间好几万块钱,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陈川自己意识到他选的这条路有好艰难,个人知难而退,这是最好的。

    陈向前把酒杯里的余酒一饮而尽。他故意夸大了陈爱国的伤情,也是希望能打消陈川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老汉陈爱国,就只有这么个水平,只有这么点钱,以后陈川真的要读书啥子的,还不是要靠亲戚东一点西一点的凑,他读高中的第一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说到了高二,陈爱国开始在县城打工,拼命苦干,才把亲戚的钱还完。万一是大学怎么了得?!

    说到底,陈向前绝对不肯承认的事实是,他确实心胸狭窄,也不想把钱借给自己的穷兄弟。而他的私心也不太能拿得上台面,陈向前自己的儿子成绩并不好,很早就出门去打工了,以后陈川有出息,让他儿子怎么跟陈川比?但这话真的说不出口,陈向前不算是个混账人,他晓得,这话说不出口,想都是不应该的。他跟陈爱国是不出五服的亲兄弟,陈川是他看着长大的亲侄儿,被人知道他存着这心思,就不要做人了。

    陈向前脸色忽暗忽明地坐在那儿,最后还是阴沉着一张脸,把桌上盘子杯子什么的随便一收拾,丢到厨房里,自己回屋子里看电视去了。

    温热的夜风吹在陈川身上,把他的酒意也吹散了些。陈川没急着回家,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田埂蹲下来,然后顺手摸出了一包烟因为父亲的事,陈川现在也学着开始交际了,他狠狠心,专门掏钱买了包好点的烟,好给别人散烟。不过现在,他忽然很想自己抽一根,就像很多次看到陈爱国沉默的抽烟那样,他想尝尝味道。

    笨拙地抽了根烟叼在嘴里,用买烟时顺手买的打火机点燃之后,陈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草辛辣呛人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并且迅速顺着气管冲进肺部。陈川猛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巴咳嗽几声,啐出一口唾沫,又将过滤嘴凑近嘴巴,轻缓却绵长的,吸进第二口。

    夏夜的天空是深沉的靛青,银白的星星闪烁其中,颜色太过沉重,苍穹倒扣下来,好像要压到人的脸上。陈川无言地遥望着远方模糊的山峦曲线,在白天的时候,它们就像浪涛一波又一波地不断绵延,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汇的地方。他想起在学校时看过的夜空,那里的天空永远是亮着的,城市的光亮模糊了地平线,会让你以为那光明之处是一道将要开启的缝隙。

    他记得在宿舍,永远无法听到真正的安静就像现在,除了偶尔的狗吠和夏夜的虫鸣之外,天地间只有风声横冲乱撞,除此之外,连呼吸都无法听见但在那间小小的,简陋的房间里,他能听见汽车在公路上往来飞驰的声音,急躁的喇叭声,人们远远近近真真假假汇聚的声音操场上足球被狠狠踢飞的声音,篮球鞋在地板上飞速摩擦,篮球入网的声音,女生嬉笑的打闹声,男孩子在球场上呼喝奔跑的声音,读书声,笑声,哭泣声哪怕深夜都能听见的声音,有人半夜睡不着在阳台上聊天的声音,咔嚓作响吃薯片的声音,他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下切实认识到不是只有自己,从而一边抱怨着,一边沉入幸福的安眠。

    烟草很快燃烧殆尽。他将烟头在泥土中彻底拄熄,然后站起来,拍打几下因为蹲坐太久发酸发麻的双腿,朝不远处家的方向归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川就起床了。他手脚麻利地将家里做了个大扫除,又把换下来的被单床罩丢进年初陈爱国刚买的双缸洗衣机里,转过头闲不住,挑了水去菜地浇水,里里外外忙下来,衣服也差不多洗完,这时候李秋萍也起床了,不安地到处转着看。她也做清洁,但是身体太差,通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不要做了,好热哟。”李秋萍怯生生地叫陈川,想了想又问他:“吃早饭没有啊?”

    “没有。”陈川老老实实地说,取了门板后头挂着毛巾挂在脖子上,临去院子里洗脸之前扭头跟李秋萍要求:“我要吃妈你摊的葱花饼!里头要放鸡蛋!”

    李秋萍立刻感到巨大的幸福和巨大的责任扑面而来,让她的表情一下就变得严肃起来。她赶紧去鸡窝里捡了新鲜的鸡蛋,又几步走到院子里,扯了几根种在破搪瓷盆里的火葱,然后回了厨房,先在菜板上哆哆几下把火葱切成碎末,又娴熟地舀了面粉,打进鸡蛋,加水加盐加糖,最后洒点五香粉,胡椒粉和味精,全部调料和面粉鸡蛋搅匀了先放在边上。

    她往炉灶里丢了一把干竹柴,里头一直留着的火种慢慢烧稳,这才添了干柴,起身把小灶眼上的水壶提走,支了一口平底锅,拿了菜油缸子往里倒了点油。

    菜油加热所特有的味道顺着厨房打开的窗户飘了出来,青色烟雾在光线中悠然飘荡,油烟味之后,食物的味道加入进来,面粉的清香,鸡蛋的甜香,火葱的辛香,在滚烫的热油里混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这一刻,李秋萍不是那个病弱多年的女人,也不是那个在亲戚朋友嘴巴里怯懦无用,只会给陈川父子拖后腿的女人。她在厨房里操持锅碗瓢盆,就像一个王重新成为了一个母亲。

    很多年以后陈川还和朋友谈起过母亲做的饼:“她做其他菜都不舍得放油,就只有煎葱花鸡蛋饼,一定要放足了油,说这样煎出来的饼不干,吃到嘴里又香又脆。她很看不上烙饼一类,说这只能填个肚子,说北方人不会做菜,糟蹋了好面粉。她的手艺,做其他菜只能说平常,但只有煎饼,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

第五十八章() 
李秋萍煎了足足十几张饼,又熬了一锅又稠又粘的大米粥,打开浸坛缸子,捞了一团长长的豇豆,咸鲜可口,指姜嫩得不用切,直接撕,清脆爽口菜头青白两色,咸辣开胃,再滴两滴油坊里榨的土麻油,一小勺辣椒,陈川就着米粥能吃半锅。

    吃完早饭,陈川端了凳子,拿了剪刀和一个洗干净的化肥口袋放到院子里,李秋萍洗完碗慢慢地走过来坐下她现在的头发以前是陈爱国给他剪,现在陈爱国不在,就是陈川帮忙。

    陈川打了一暖瓶热水过来,又拿了盆子,混了一盆热水放着,又把化肥口袋罩在李秋萍身上,脖子裹了毛巾,防止碎头发粘在身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李秋萍就顺从地顺着陈川的手劲把头埋下来,等陈川给她先洗头。

    陈川剪头发的手艺其实并不怎么好,不过胜在一个小心细致。洗头的时候轻轻巧巧,然后浇热水把洗头膏冲洗干净,赶紧拿挂在凳子上的干毛巾擦干,准备工作就算全部结束,可以开始剪发了。

    李秋萍的头发很好剪,只要单纯的剪断就行了。陈川用特意买来的头发剪刀慢慢地把拢在指缝里过长的头发一刀一刀剪掉,尽量不要剪出缺口来,剪两刀,又赶紧梳两下比比是否整齐。他耐心将剪好的头发一束束用夹子夹好,用自己全部的耐心,为母亲剪一个谈不上好看,却端正整齐的发型来。

    原本油黑的头发里渐渐夹杂出银白的痕迹,陈川默然不语,他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姐姐陈招娣还在,她是个活泼开朗,喜欢笑的姑娘,手脚勤快,最大的缺点是脾气太犟,有一次惹火了母亲,李秋萍随手抽了一根树枝往她身上打,打得全是“豇豆”印子,结果还是没有听见招娣说声服气。

    那时候,李秋萍都是非常年轻的女人。头发乌黑,脸也是好看的,虽然经常被女儿气地跳脚,但论起疼爱女儿的心,从不比人少半分。陈川记得李秋萍经常说招娣太硬气,这个脾气要不得,要吃亏,喊她改,结果招娣说她就愿意一辈子不靠人,一辈子硬气。

    最后,她果然硬气了一辈子,走得干干净净,毫不犹豫。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故事了。现在李秋萍曾经黝黑的头发里也生出了白发,脸上的细纹一天比一天多。她渐渐糊涂,慢慢记不得许多东西,但就是她病得最重的那几年,她还是记得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她最重要的这些家人。

    纷纷跌落的发丝就像被抛在身后的岁月,无论当时多么幸福,多么痛苦,无论当时多少的是是非非,无论当时有多么重要,现在这些曾经的过往都变成一把枯发,被时光毫不留情地剪掉。

    陈川剪完了把手头的头发茬拍掉,拿了个镜子照给李秋萍看,问她:“觉得好不好看嘛?”

    李秋萍对着镜子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给陈川提意见:“前面还要再短点,不然遮眼睛。”

    “那也不能太短了撒。”陈川听从了母亲的意见,不过还是忍不住说说自己的看法,“太短了,看起就很瓜了哇。”

    “那就不要剪嘛。”李秋萍闻言赶紧撤回前言,她很相信儿子的看法:“听你的听你的,不要瓜了嘛。”

    经过巨大树冠的遮挡,过于明亮的阳光被破成一片片的碎金,从树梢枝头流泻下来,树枝随着风的拂动轻轻晃动,带着一阵泛金的涟漪。母子俩一坐一站,在这棵见证陈家数代人悲欢离合的树下亲密地,像天下随处可见的一对母子那样聊天,谈笑。

    陈川两刀把剩下的头发剪完,然后拿了痱子粉拍到李秋萍的脖颈里头,防止有碎发粘在上面,拆掉毛巾,取走化肥袋子。这才算彻底剪好了头发。

    他吃过午饭就必须回学校,又抓紧时间,把家里的危险品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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