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黑那么早?”宋嘉不信,“平时七点的时候天还亮得很呢!”
一直没说话的方平也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他想了想问陈川:“你怎么知道七点就黑了?”
“废话我在山里长大的!”陈川一步跨到宋嘉身边扯着他衣袖恳切的说:“宋嘉明天我陪你来好不好?今天必须得回去了。”
宋嘉还是有点不甘心,“再玩二十分钟好不好?十分钟?”他的脸皱得跟橘子皮一样,苦得能熬出汁,“好不容易才出来啊!”
就算陈川没有立刻动摇,那也差不多了。他想了想,“我把赵默他们先送回去,然后再陪你逛逛好不好?”他和宋嘉商量。
赵默在旁边反对:“不行,一起出来就得一起回去!”
方平也使劲点头。
宋嘉的脸又黑了。
陈川转过来看着赵默:“我一会就和他回来了,你们先回去,万一有谁打电话发现没人接就惨了。”
老师们喜欢在晚上打电话给学生以确认学生是不是老实呆在房间里。
赵默犹豫了。他对陈川一向比宋嘉有信心。想了想点点头,“那你们得赶快回来。”他认真的跟陈川说:“我相信你,一定要拦住宋嘉。一定要早点回来。”
方平在旁边跟上一句:“就是,陈川比宋嘉靠谱多了。”
宋嘉瞪他。
赵默和方平的身影一会就看不见了。宋嘉转回头笑嘻嘻的看陈川:“我们走吧。”
陈川开始罗嗦:“我们答应赵默不走远的宋嘉你也答应我的……”
宋嘉不耐烦的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几个已经彻底兴奋起来的同学,陈川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叹气。
第十六章()
成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到了森林里总有足够多的惊喜等待着他。宋嘉一路上大呼小叫,每次都要拖着陈川让他看自己的新发现,让陈川疲累无比,也忘了要早点回去的事情。于是等到发现的时候,天色暗下来,天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薄蓝,而阳光失去了威力,空气依然燥热,不过不知从何而来的凉爽的风为他们送来一个讯息:很快,因为地球自转而引起的日夜交替,就要开始了。
林木投下纠结的暗影,不知名的鸟叫声此刻只让人听了心里发毛。宋嘉咽了口唾沫,他终于开始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小声地叫起了陈川的名字:“陈川,陈川,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啦?”
陈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才发现!?”说着拉着宋嘉往回走。
宋嘉环顾着黑暗幽深的树林,忽然害怕起来:“我们千万别迷路啊……”
陈川现在烦得要死,现在听到这句话,简直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他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数落他:“你才知道啊!?”又伸手握住宋嘉的手腕,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陈川最后终于说:“早叫你回去你不听!”
宋嘉难得乖乖的听训,天黑得比这个在城市中长大的少年想象得快太多。在这种时候,陈川还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他唯一的同伴,这个事实也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走了半天,“会不会迷路啊?”宋嘉吞吞吐吐气势微弱的问陈川。
仰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陈川做出了判断,他摇摇头,说:“不会,我们基本上就是走的直线,虽然天黑了点,不过一直往回走,没多久就能回去。”
宋嘉一听没有迷路的危险高兴了,这家伙属于见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老话讲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时间也忘了还在树林子里,以为脚底下的小土路都跟他家水泥打底柏油铺面的大马路一样平整,净顾着和走在前面的陈川哇啦哇啦说话,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就往前面栽了过去。
陈川走在前面毫无知觉,直到听到宋嘉哎哟一声才下意识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宋嘉直直的冲他撞了过来,他只来得及接住宋嘉就一个踉跄被狠狠压在地上,压得他瞬间眼前一黑,只觉得从四肢到身体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底下有个肉垫子宋嘉受到的冲击就没多大,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大事不好,陈川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这一压天晓得会压出什么不好。他赶紧从陈川身上爬起来,一迭声叫:“陈川,陈川!陈川!”
陈川摔得七荤八素,耳朵边上又是宋嘉大嗓门的聒噪,脑门只觉得一阵胀痛,他吸了口气大喊一声:“我还没死!”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憋着气吼了一句。
然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宋嘉灰头土脸老老实实的把陈川扶起来,又围着陈川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陈川没有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而受伤,这才终于安分下来。他吭哧吭哧半天才总算憋出一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陈川一边呲牙咧嘴地揉腰,一边在心里说,我就是怕了你的不是故意。
两个少年终于安静下来,宋嘉意识到林子里又暗了几分,看着幽深的森林,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伸手扯了扯陈川的衣角——他现在不太敢碰陈川——不安地小声开口:“我们,真的没有迷路吧?”
“现在知道害怕,刚才我叫你和赵默他们一起回去你怎么不听?”憋屈了半天,陈川终于发火了,只是本性里终究是个温吞的慢性子,也讲不来什么狠话,哪怕是土话里骂人的脏话他平时最多私下自己说说,最后陈川只好一个劲反复强调说:“我刚才就说要一起回去……”
宋嘉没吭声,只是老老实实地扶着陈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还算聪明,知道现在如果把陈川彻底惹毛没有半点好处。
森林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不,这并不是万籁俱寂,少年们仍然可以听到风从枝叶间梭巡流连的声音,听到不知名的鸟叫和虫鸣,听到草叶悉索,猜测是否有松鼠从头顶跑过。
山间的夜风带着温柔的凉意,宋嘉很快就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的确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事情——他好奇地侧着头,聆听杂乱的虫鸣,然后兴奋地告诉陈川刚才那是知了,甚至还有蟋蟀,而陈川大多数时间里只是敷衍地不断点头,他还是挂心着天黑的事,更加担心的是他们的未归被管理者们发现。
“啊……”
宋嘉发出一声犹如叹息般的声音。
陈川抬起头,他也像朋友那样大声地叹了一口——这里是一个不大的缺口,树木稀疏,开阔疏朗,有着最好的景色,就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候少年的光临。晚霞将天地的边缘烧得一片通红,而夕阳还在大地的边缘沉浮,就好像在下一个瞬间它还能奋力跃起,但群星的身影已渐渐透出夜色的薄纱,黑夜将临,光明将逝。
他们默不作声地看了几分钟,然后齐齐回头向暂居的木屋走去,在接下来的回程中,没有人说话,直到最终回到木屋为止。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向那个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赵默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并且默默催眠:在他再次看向挂钟之前,那两个迟迟未归的家伙就回来了。
方平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很大以至于把自己吓着了。他使劲扣弄着座椅扶手上海绵垫的一个破洞,压根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把这个原本只有指甲壳大小的洞口扩大到了小半个手掌大,当然,哪怕他意识到了,也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大约半个小时之前查验人数的电话已经响了,他们用上厕所和洗澡的借口好不容易搪塞了过去,电话对面的人告诉他们,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还会再打过来,“你告诉你的同学,半个小时之后一定要接,不然我们会派专人过来找他们。”
眼看着电话就要随时响起了。
赵默和方平在木屋里等了又等,两个人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告诉老师。正在赵默说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就马上通知老师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
两个人如蒙大赦一样跑过去开了门,看见门外滚得一身泥的另外两个人。
屋子里和屋外的人几乎同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当一个月终于结束,医院也传来疑似仅仅是疑似,老师告诉学生们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暑假开始了。
四个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满是感慨的站在木屋外打量这栋他们呆了整整一个月的地方。方平叹了口气:“一开始觉得肯定会受不了的,结果,现在想起来,觉得没有多糟糕嘛。”
赵默撇撇嘴,“事情过去了回头看总是觉得没有想象中坏的。”
宋嘉眯着眼睛,强烈的阳光直射着他们,抬头往天空看去,视野中光斑五彩闪烁,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转开头,正好和陈川的视线撞上,两个人微微一愣,在对方的黑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陈川掉过头,轻轻笑起来:“我觉得很不错啊,”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遗憾:“不过一个月没上课损失好大啊。”
方平咂舌:“不要吧!多难得的假期啊!”他做出苦恼的样子,“想到悠闲的日子就要没了就觉得心都在滴血!”
宋嘉呆了呆:“不是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吗?”
“诶!”方平马上看过来,“真的假的!?”
这回轮到其余三个人吃惊了,一向号称消息集合体的方平居然不知道放假的消息,赵默首先开口质疑:“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我骗你们干嘛!”方平几乎要痛心疾首,“我还没打电话回家呢!”
“对了,昨天老师打电话来通知的时候方平在洗澡,后来又忘记告诉他了。”陈川总算想起来,他赶紧跟方平解释:“是这样的,教育局下了通知不准利用暑假补课,所以学校也只好放假了。”
宋嘉在旁边挤眉弄眼的说:“方平,你爸终于干了件好事啊!”
方平翻了个白眼:“教育局也不是我家开的!”
赵默抬起手腕看表:“该走了,差不多到集合的时间了!”
宋嘉开始翻书包,一边翻一边说:“我们拍张相片吧!”他晃晃掏出来的相机,有些得意的说:“哈!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相机是家里淘汰的胶片机。宋嘉家过年时买了一个数码相机,这次来之前原以为能自由活动,他就把胶片相机带了出来。本来差点以为是白带了,结果最后派上用场。
四个人分别拍了相片,最后宋嘉说:“方平,帮我和陈川拍一张!”
陈川一愣:“大家一起拍嘛!”
宋嘉理直气壮的说:“一起拍谁来拿相机!又没有三角架!”
那边陈川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宋嘉就已经教会方平使用,然后拖着陈川几步走到位置,他趴在陈川肩头,朝方平喊:“快照快照!”
陈川差点给他压到地上,结果努力挣扎的时候方平已经按了快门。
那张照片上的四个少年哪怕很多年以后相聚,谈起那特殊的一个月,都说是高中生涯当中最特别的回忆。
第十七章()
“老爸,我回来咯。”陈川放下书包喊了一声,屋里传来母亲模糊不清的呓语:“川娃儿,你姐姐喊你回来看她……”
陈川忙撩开挂在门口的布帘子走进去,母亲呆滞的视线凝固在黑框白底的照片上,身上套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她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大腿,声调含糊又粘稠,好像里面藏着许多无法诉说的东西:“川娃儿,你姐姐说你回来了……”
“妈,妈,我是川娃儿。”之前陈川催着父亲接母亲回来,但现在看到她却只剩下满心熟悉的疲惫和不知名的,也无法倾诉的厌倦。他放下包,慢慢地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把头埋进木讷混乱的母亲的腿上:“我就在这里啊,你怎么看不到我呢?”
少年轻轻的话语淹没在女人混浊不清的喃喃声中。
“爸爸,你去接的妈妈呀?”晚上陈川和父亲陈爱国坐在自家小小的矮桌前吃饭,他挟了一筷子尖椒放回自己碗里,“妈妈到底在哪里啊?”
陈爱国喝了一口酒,“待在篆塘的医院里。”他剥着花生,“昨天才去接回来的。”男人的表情隐在阴影里,陈川只能看出个大概:“你莫管这些。”
父子俩安静的吃了会饭,陈爱国忽然问:“那个啥子**,有啥子没得嘛?”
陈川端着饭碗含含糊糊的说:“没得啥子的。”他两口把饭扒拉干净站起来收拾碗筷。
陈爱国沉默了一会,说:“电视上讲得好凶哦。”
陈川在灶房里说:“是有点凶。”
陈爱国又说:“你们学校被隔离了?”
“我打了电话回来的嘛。”
“怎么不先回来一趟呢?”
陈川洗完碗两只手湿漉漉的出来抓了条干毛巾,“怎么可能嘛。”他笑笑说,“我们当时都被送走了。”
陈爱国点起一支烟,“大队的人给我说,好吓人嘛。”他蹲在门槛上看深沉的夜色,语声悠悠:“屋头还是该安个电话。”
“好贵哦。”陈川走出来蹲在父亲身旁。
“下回你就打电话回来嘛。”
天幕倒扣下来,点点闪烁的星子洒满了一空,衬着深黛的夜色。穿行在山谷中的风带着稻谷的的清香,白昼里灼热的空气此刻带着沾染水汽舒爽的清凉。
陈爱国拖了张凉板扔到院子里,陈川把席子从床上抽下来铺到上面,父子俩一人一头。陈爱国忽然说:“你冷不冷?拿床毛巾被出来嘛。”
“盖起好热哦。”陈川不想动。“爸爸你冷啊?”
躺着抽了根烟,陈爱国坐起来踩着胶鞋进了屋抱了床薄薄的被子出来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陈川轻轻的呼吸声。
少年蜷成一团,缩在床板最角落的地方。
“嘿,还说不冷,冷得都缩做一团咯。”陈爱国抖开被子裹住儿子,似乎是感受到温暖,陈川在沉沉的睡梦中,孩子气一样吧嗒了一下嘴巴。
宋嘉磨着母亲要回外婆家。父亲宋初说:“你回去就知道玩吧?没人管你都要上天了。”
宋嘉马上不乐意了,“我哪次没做作业?回外婆家也帮外婆做事了。”
李霞见不得儿子受委屈,马上就答应下来:“好好,我给你外婆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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