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阴小姐在洪沙县认下的祖母听说独身上京来了,阴小姐急得很,这会儿……”
这事司展颜知道,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他也抽调人手一直帮着探消息,只是至今没有确切的消息。
在这半个月里,他也没去找过她。
怕他带去的不是好消息,她会认定是坏的结果。
骤听山峰这样说,司展颜端着茶盖碗的手瞬间一颤,声音沉了沉:
“说下去!”
山峰再不敢停顿:“阴小姐今日一早便出了永定门,沿着官道下去,停在官道岔口,这会儿已然在那岔口蹲了快一上午……五爷!斗篷!”
连遮雪挡寒的大毛斗篷也等不及披上,司展颜一路出院子,直冲向马厩牵马儿,一个跃起翻身上马,直奔出府。
山峰捧着织锦缎面的浅紫豹毛斗篷一路紧追,终于赶到出了永定门官道岔口追上自家五爷,手脚麻俐地给司展颜扫掉落得浑身都是的雪花,再一个翻展,将大毛斗篷披上系带。
待尽数弄好,山峰一路急出来的一身冷汗被寒风一吹,终于忍不住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司展颜目不斜视,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二三十步外的那抹始终蹲在岔口中间的娇小身影。
山峰低声提醒了他两回:“五爷,阴家大爷也在!”
他听到了,可没理会。
阴峻那边也早看到,只是没有阻止。
红玉看得着急,一个急步就与绿倚齐齐跨出三四步,却被阴峻低声喝住:
“别过去!”
红玉不解:“大爷?那可是……”
外男啊!
她并不认得那个俊美如俦,神色冷峻到与这天地雪有得一较的男子是谁,可她知道那可是一个陌生的年青男子,怎么能靠近自家的小姐?
不行啊!
倒是绿倚瞧出点什么,出声安抚着激动焦急又不敢违阴峻命令只能干着急的红玉:
“听大爷的,那位公子……”
来头怕也是不简单的。
那通身的气派,可非一般大户人家能散发出来的。
看着那位****倚便不禁看向自家大爷。
太像了,上位者的那种令人无忽视的气势太像了!
山峰也注意到了阴峻的命令,心里纳闷得很。
阴司两家在京城里可是不死不休的世敌,现在他家五爷正在靠近阴家的小姐,可阴家小姐的兄长阴家大爷却不让下人过来打扰,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阴家大爷早知道了他家五爷跟阴家小姐的事儿?
这般一想,可吓得山峰小心房一阵猛跳,然后是一阵疑惑迷茫。
雪踏在脚下,吱吱地响。
寒风像温柔的刀子刮过脸庞,呼呼地吹着。
从前他就知道陶婆婆于她而言,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她说,就是她死了,也不能让祖母受到半点伤害。
何况这回的事儿与她还脱不了干系,她的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要是陶婆婆无事便可,要是陶婆婆出了大事,他无法想象,她又变成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那个导致陶婆婆出事的罪首最后又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
二三十步的距离,没有偷步,司展颜没有大步跨进,也没有缓慢拖延,他如常地一步一步走近,直走到她的身侧蹲下。
阴十七早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踏雪走过来的声音,可她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去看是谁。
在这个时候,谁会那么不识相地来打扰她,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伸出拳头。
即便拳头再小,加上点被扰的愤火多少有点儿威力。
然当她抡起拳头,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时,阴十七愣住了:
“你……”
怎么来了?
鼻子真是被冻坏了,都冻得没了知觉,更没了嗅觉,连他离得这样近,他的气味,她都没能辨识出来。
司展颜伸手包住她举起的小拳头,手小小的,拳头也小巧得没半点威力,被他包住放在手心里,一阵阵凉气直侵他温暖的手心:
“真是太任性了。”
这样冷的天,居然这样蹲在这里挨冻,真是太任性了。
陶婆婆虽还未有消息,可有时候没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她却在这个时候这样不顾自已身体,可不能在找到陶婆婆之后,她却又病倒了,真是太任性了。
阴十七哽咽着,声音像卡了骨头,话还没能说出来,泪先流了两行:
“展大哥……祖母……”
“我知道。”司展颜说,“你放心,我也派了人去找,消息很快就会有的。京城里的各门各户,我也大略探过,谁也不像是这件事后面的黑手。或许陶婆婆只是太想你了,真的只是单纯地来找你看看你,没别的因素,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天象不佳,路上冷了些。”
一长串的话即是向她呈现了事实,述说了他的知道与行动,排除了京城里她先前怀疑的所有对象,也安慰了她。
这个安慰不同于旁人的安慰,不同于红玉她们,也不同于父兄他们,只是简单明了地分析给她听。
他是了解她的。
了解到知道从哪个角度可以攻破她坚硬的躯壳,直达她柔软的空门一击击中,没有废话,直接让她知道他所说的所分析的都是经过事实辨证得出的结果,而非仅仅是为了安慰她。
这样的安慰有很效,至少对她是很有效的。
她习惯于用证据说话,用事情经过推断结果,用正面侧面去辨证这个结果有几分真实,最终得出足够强硬的定论。
司展颜把阴十七扶起来,让她因蹲得太久而被冻僵的双腿在原地跺了又跺。
阴十七没有异议地跺起脚来。
远处的红玉绿倚看得瞠目结舌,站于她们对角另一边的山峰则一脸坦然正常。
阴峻却是一脸沉色,沉色中的忧虑是越来越重。
司展颜说:“她老人家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这是身为一个祖母想念孙女儿的心情,是千里迢迢不畏寒冷的动力。为了她老人家,你得好好的,好好地在京里等着她老人家。可不能她老人家到了,你却反而被冻坏病倒。”
阴十七停了跺脚,抬眼看向司展颜,含着泪花的双眼映照在他黑幽的眸里,从水光中折射出他的担忧:
“我没事,我这身子板虽比不得你,可也没那么娇弱,风一吹便倒。展大哥,我担心,很担心……”
不是林家动的手脚,也不是楼家的。
楼家因鼓动林家造就佳味斋血案的发生,林家半途夭折,没有将马前卒的角色进行到底,便付出损了一个林士风的惨重代价。
所以即便这一场试探最终并非如楼家所愿,得出一个最恰如楼家所望的结果,但也得了结果。
这个结果让楼家清楚地认识到,阴家依旧不能得罪,阴家小姐也不能得罪,她不是软柿子。
即便在洪沙县成长了五年,前尘旧事尽忘,她还是流着阴家的血,与上一代阴家女圣贤皇后一样的血!
有了这个认知,楼家即便心不死,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自取灭亡。
林家损了林士风,失去了年后二月里武会试的机会,这样的代价太过惨痛,让林家人在这个十、十一两个月里人人愁云惨淡。
特别是林国安,整日地哀声叹气,直道林家在他这一辈,甚至在林士炎这一代,在京城已然再无出头之日。
意图挤进八大世家行列,终归是他林家妄想了。
林士珍则得知与楼从芝再无成就姻缘的可能之后,大哭了几场,心冷如死灰,已萌生常伴古佛青灯之念。
约莫在整个林家当中,也就林士炎也保有几分清明,也有几分担当。
他一切如常。
只有林东家太太知道,不过数日间,林士炎已然茂生了华发,足有十多根!
他不让她说出去,她便紧守着,替他一根一根地揪下来。
林士风则一下子好像被林家所有人刻意淡忘一般,谁也没有再提起林家三爷,无论府里还是府外。
至于被金屋藏娇的陈小冰在落胎之后,便日渐消瘦,得知林士风已残了一条腿后,她更是消瘦得厉害。
幸在林家对她也算厚待,即便林士风已不再是林家的希望,她仍被好好地私养于广安门外的林家庄子里。
只等林士风正正经经地娶了妻,待三奶奶进了门,她便会被抬进林家当妾室。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想不透。
只有林士炎自已知道,那是当日在泗水河中央的渔船上,最后阴十七信他之后,她对他的一个要求:
“陈小冰是贫家女,论身份确实不足以进你林家门当三奶奶,可她到底为林三爷怀了胎,又落了胎,林三爷现今这般模样,再失了心中所爱,只怕日后要熬过去,却是十分艰难,林东家何不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倘若不是因着阴十七这一番话,这一番要求,林士炎是恨不得将陈小冰投入泗水河。
终归林士风会给了方敏恩武行斗武的机会,便是因着这个红颜祸水。
他也知道这怪不得陈小冰,她不过是一个投错胎的弱女子,何其无辜?
可他谁也怪不得,难不成连一个小小贫家女也怪不得?
怪得,却也终究只能在心里怪怪,他无法抬手去捏死这只令他碍眼的蚂蚁,只因阴十七的一番类似要求的话语。
他林家是否倾族覆灭,还得看她的心情。
他再蠢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拒了她的要求惹她不快,让林家陷于随时会遭受灭顶之灾的险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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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羊肉汤()
在一家小茅草屋里,陶婆婆冷得发抖,捧着一碗热水慢慢地喝着。
她随便靠坐的地方是一席又破又黑得不见原样的草席子,盛着难得一碗热水的白瓷碗也是个磕出四五个大小缺口的破碗,可她不介意。
她觉得在这个风大雪大极其寒冷的冬夜里,她能在啃完干巴巴硬如石头的素包子后,这样喝上一碗热水已是上苍眷顾。
她得坚持,坚持到燕京,看望她那可怜见的孙女儿。
展颜是她信得过的人,他托人给她捎来的信,她收到了,也看了。
信上的字确实是展颜的,以前展颜和花自来到她家里来吃饭,跟十七在堂屋里分析案子时总会写写画画。
事后她去收拾,略黄的宣纸上总有三个人的字迹,自家孙女儿的字她认得。
十七又指着另两个字迹跟她细说,哪个是展颜的,哪个是花自来的。
她一生悲苦,幼时却也曾有幸读过两年私塾。
字识得,字也认得。
信上的字是展颜的,她认得出来。
信中之事一定是真的,十七被冤枉杀人之事一定是真的。
这不是明摆着冤枉人么?
她的十七她再了解不过,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良善姑娘,怎么可能会杀人?
这一路上寒风呼啸,白雪茫茫,她带的最厚实的衫裤也遮挡不了这冰天冻地的寒冷。
她冷得发抖的时候,就卯足了劲小跑着。
小跑不了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就快步走着,即赶了路还微暖和了这具老了不终用的身子。
她不能放弃,即便费了三五日,方走过一个小小的县,不过是洪沙县邻边的一个小县。
十七的人担心她,自到燕京便让阴家人来洪沙县照顾她,把她当祖宗供着。
她知道这是十七的孝心,即便不想无端受人恩惠,可一想到她的小十七,她便不忍阴家人对她的照顾。
这是十七的一片孝心,也是唯一能让十七安下心去不再挂念她这个老太婆的法子,她想着十七,受了。
然这回展颜来信,她听了送信人的交代,瞒过了照顾她的阴家人。
送信来的人也是机灵,避过阴家人愣是把信交到她手中,也没让阴家人晓得这事半分。
原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展颜给她来信却不能让阴家人知晓?
后来看了信,她明白了。
让留在洪沙县照顾她的阴家人知道她想上京一事,那远在燕京的阴家人定然也能很快晓得,他们一定不会同意她上京。
而她的十七麻烦缠身,他们大概也不会让十七知道这事儿。
展颜在信中分析得对,他们既然不会让她的十七知晓此事,那她也不能让他们晓得她想上京一事。
所以选了个风雪不大的夜晚,她悄悄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
也是她平日里十分配合,且半点没想离家上京的念头。
她走的那一个夜里,昌盛街十二胡同里没半个阴家人在,他们料想不到她这个从不愿离家的老太婆会在深夜悄然离京,尽数安心入睡,睡得不知分毫。
至于那个守在她家里的阴家小子,倘若有机会,她只能当面跟他说一句对不住了。
她悄悄在他晚饭里放了能令人呼呼大睡的草药汁,不多,大概能让他睡到隔日正午。
她也在家里堂屋留了书信,说明她不是不见失踪,而是离家上京了。
他们看后应当会慌张一阵子,然后也就没事了。
反正她是上京寻孙女儿,又不是什么顶天了不能做的事儿。
收留陶婆婆在小茅草屋里住上一晚的人家,也是一户极贫的农家。
进稀落篱笆的小院子里,也就三间茅屋,两间大一间小。
两间大茅草屋一间住人,一间是并厨房煮饭吃饭、堂屋待客闲坐的地方,住人的那间住了一大家子六七人,另一间被挤得没了空地,这两间大的实在没她能睡的地方。
最后她住进那间小茅草屋里。
这间小的茅草屋原来是放些杂物的地方,临了略微清出一小块空地来打扫干净,再铺上一张破小草席,还有一张厚度适中却绝抵不过这寒夜里冷风的被子。
这户农家也是好人,她听展颜的不走官道,走的是略偏僻的小径近道,这才能遇上这么一户好心的人家,见她一个老太婆为寻孙女儿独身上京,实在是感人也不容易,便好心留她挤进来睡上一晚避风雪。
她感恩。
即便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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