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阴十七的细致分析后,叶子落有好一会儿没能缓过神来。
待全然全过味来的时候,他只能目送着阴十七隐入拐角街道背影。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阴十七的脑子里有太多的转转弯弯,这样的事情是好事,因为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的阴十七,倘若没几分头脑,那到了燕京无疑是只有被人宰割的份。
虽然燕京里有阴家与叶家护着,但阴家十代之前的阴樱何尝不是有阴叶两家护着?
可到了最后,阴樱终归逃不下格外凄凉的下场。
三藏寺与慈恩都在揭北县中,当得知这一情况时,阴十七无比庆幸。
倘若三藏寺在县郊,那她必然也是非去不可的。
然时间紧迫,光靠她两条腿走,也得费上不少时间,偏偏她又是一个会骑马却逢骑必摔的怪咖。
至于其他的大小寺庙,她并没有寄托太大的希望,总觉得那些与《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半个字也挂不了的寺名,应当该排除在外的。
但叶子落所虑之事也不无道理,所以临时她改了个主意,由两个人同行改为分头行动。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人命关天的事情,她容不得有个万一。
三藏寺与慈恩寺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座。
光蜿蜒而上的石阶便让阴十七看得有点目晕,拾阶而上,边踏上石阶边数过了九十九阶,她便不数了,目测至少还有一半石阶得上,应该是一百九十九阶吧。
占地宽广,连寺门都比之前在洪沙县郊发生过命案的千光寺还要高,横面也宽了不少。
没有什么心思研究三藏寺的宏伟壮观,她直接进了寺内。
在寺内转了一圈后,她发现三藏寺的香火还真不是一般的鼎盛,可环顾四周的石柱铜鼎,殿堂内的烟火飘渺,香客进进出出的人头耸动,她突然就站在大雄宝殿外的天井院中,蹙紧眉茫然着。
失去了方向,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枯站了片刻,阴十七默默叹了口气,到底线索还是太少,还是她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
怎么查到了这里反而失去了侦查的方向呢?
这可怎么办才好?
再往林涯特意隐蔽留下来的五个字里想,她还是没能再挖掘出“唯谈玄论道”这五个字的其他含义来。
大雄宝殿外的露天井院四周都有廊椅,阴十七站得久觉得腿麻,索性寻了一处廊椅坐了下来。
她该静下心来,好好地再理一理头绪。
廊椅很干净,浅黄色的衫木终年在香火的薰陶下,天然的杉木香气沾染上了烟火气,混合而成的味道意外地好闻。
阴十七面朝里的坐着,刚开始是规规矩矩地坐好,后来便慢慢改了坐姿,由斯文的仪态变成了随意的盘膝而坐。
高小原、徐果六年前失踪,杨立聪一年前溺水而亡,今年姚君、逍遥子、林涯先后被逼服毒死亡,只余下最后四人中的第四人纪光发。
可出自某种原因,纪光发并不怕死,更死咬着不肯说出内情。
即便姜大朋、姜生的以权威喝,还是以情诱引,纪光发就是坚绝不提去年八月初十的夜钓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其实纪光发不说,从种种现象与线索来看,她大概也能拼凑个图样来,或者说假设。
假设去年八月初十的姚君四人,在暴风雨中夜钓,本来是真性情兴致所至,可他们四人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夜里,他们已然踏上了死亡之路。
他们看到了什么,她想该是一场谋杀。
而与那一夜对得上的谋杀,大概就是去年同日遇害的杨立聪溺亡案。
那一日的揭北县里,她让叶子落去向姜大朋那里了解过,姜大朋特意抽空带着叶子落回了趟揭北县衙,在揭北县衙的案件档案舍里,两人翻看了去年八月初十那一日里,揭北县所发生过且有报案的大大小小的案件。
其中有偷盗、抢劫这样的小案,也有死了人的命案。
而命案同日发生的,有两件。
小案自是破了,两件命案其中一件也破了。
破了的案件是揭北县富庶商贾为了争夺财产而发生的命案,死者是一位富得流油的商户当家,余下没破的那件命案便是杨立聪溺亡案。
商户争财案与水无关,死者是被刀刺死的。
杨立聪则恰恰与水有关,正是被水溺亡。
当时查杨立聪案件的捕快并没有查到杨立聪被害的凶杀第一现场,杨立聪是被活活溺亡后,被移尸回入住的莲花客栈客房。
当时捕快以杨立聪死亡时浑身湿透度,推断出杨立聪被溺亡的地方应当是大容量的地方,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哪一处。
毕竟揭北县虽只是个小县,但河啊湖的却是不少,莫说县内,县外也有大大小小的河。
现今已然可以肯定,杨立聪被溺亡的地方就是五子湖。
杨立聪是在五子湖被凶手杀害,当时姚君四人意外地当了唯四的目击者。
不管明的暗的,愿意的被迫的,无可否认,凶手只认定了姚君四人是必须灭口的目击者。
即便那一夜过后,姚君四人不约而同地订做了长条木盒,将那一夜垂钓的鱼杆封存起来,努力地想要忘记那一夜亲眼目睹的那一场活生生的谋杀,并一字不外露,将那一夜的记忆禁锢。
可凶手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们,还是在一年后的八月初一开始让他们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掉。
那么在八月份之前,凶手便已在谋划,谋划这一场连着隔三日便死一人的服毒谋杀。
还有鹤顶红,到现在的来路还是一个谜。
阴十七想着有点头疼,揉了两下太阳穴后,禁不住哀叹一声,呢喃道:
“要是凶手不等个一年,我就不会住进莲花客栈,更不会半夜听到动静却不起身,再是因着林涯掺和进这个服毒死亡案子来……”
等等!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好像有什么划过去。
她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姚君、逍遥子、林涯、纪光发在去年八月初十夜钓的时候,用的是同样的鱼杆,这一点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那样的鱼杆无论是富庶如林涯这样的少爷,还是穷因如纪光发这样的孤家寡人,都是买得起的。
所以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四人皆是在同一家木工店里订做的长条木盒,且还是同样的刻纹!
为什么?
姚君、逍遥子关系密切,本来就是好友知已,会结伴而行去订做木盒,一模一样不奇怪。
林涯恰巧与姚君、逍遥子在赵木工店里相遇,最后会订制出同样的木盒也不奇怪。
那么纪光发呢?
去年的八月初十那一夜过后,纪光发以低价盘出杂货店,连订制长条木盒里装的鱼杆也没有带走,而是一直被封存于如今的五子杂货店里的小隔间中,可见纪光发是多么不想再看到长条木盒里的普通鱼杆。
以纪光发没什么家底的情况来说,他要是不想再看到鱼杆,把鱼杆丢了就是,何必特意花钱去找了木工手艺最好的工木店去订做?
更别说纪光发去订制长条木盒的木工店恰恰就与其他三人去订做的是同一家,为什么?
还有姚君、逍遥子、林涯三人也是一样,既然要封存,要努力地忘记,为什么还要制做一个长条木盒将鱼杆装起来放在家中?
为什么不干脆地将鱼杆毁了或丢个远远的?
阴十七自廊椅里站起身,她看向廊外天井中央的三足大铜香鼎。
之前她忽略了这个问题,一直忽略了,以致于她没未想过要问一问如今唯一的尚存者纪光发。
问一问纪光发,他们四人同时到赵木工店里订制长条木盒,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以生死相挟支使他们?
倘若不是,那他们又是为什么要做出那等不想再想起再看见,却又不彻底让鱼杆消失的多余行为?
阴十七匆匆地走出庑廊,当走地天井正中的三足大铜香鼎时,她站住了往大雄宝殿看。
这三藏寺一定有什么问题,她还没能瞧出来。
林涯刻的那五个字一定有着隐得很深的提示,可到底是什么呢?
还是说,终是她意会错了?
倘若真是她意会错了,那她无疑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更无疑是让纪光发的性命多一分危险。
不管纪光发在不在意他自已的性命,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总要拼尽了全力,努力去搀救才行。
即便最后纪光发还是免不了一死,她至少能落个心安。
但这个最坏的结果。
她做事总要在心里默默先想着最坏的结果,正如当初那一个查黑帮夫人的委托,她也料想到了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她被连累一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抓软肘()
所以真的被一枪毙命,正中额心的巨大冲力将她整个身边往后仰倒躺下,在断气的前一秒,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着——还真是最坏的结果啊。
没有怨,只是意外的了然。
三藏寺暂时毫无头绪,阴十七也不想将时间费在这上面,一个多时辰后,她转身踏出了三藏寺。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踏出三藏寺的刹那,有一抹身影自大雄宝殿走出,然后慢慢走入庑廊折进侧面的寺院。
叶子落带着叶家人分头行动,仔细嘱咐了细节及该注意到的细节,便纷纷行动了。
比如说,在寺庙中该注意下,有无举止奇怪的出家人或香客。
叶子落问为什么,阴十七没有细说,只觉得这还只是一个未成形的猜测,她无法细说。
而在三藏寺里,阴十七将整座寺庙绕了两三圈才踏出的寺庙,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或事,她几乎是空手而返。
到纪光发家时,姜大朋仍在,姜生却是出去办别的事情去了。
见到阴十七,姜大朋便迎了上来:
“十七,可是有新发现了?”
看着姜大朋发亮充满希望的眼神,阴十七几近可闻地叹了口气:
“纪光发不合作,有许多事情我也无法在一时之间解开。”
这倒是。
姜大朋意识到自已心急了,这也是被明日便八月初十这个紧要日子给逼急了,引着阴十七入纪光发家权做厅堂的正屋里走,边走边道:
“也是我没用,都审讯过纪光发多次,他却还是死不开口,好像是我要他的命似的,而非凶手要他的命!”
刚要踏过正屋门槛的脚停在了半空,然后被阴十七缩了回去,她看着姜大朋呢喃道:
“好像是我要他的命似的,而非凶手要他的命……”
姜大朋奇怪地看着重复他话的阴十七:“怎么了?这句话有问题?”
阴十七口中将这句话来回念了好几遍,突然笑逐颜开,手一下子拍上姜大朋的肩头:
“姜大哥!你真是聪明!”
姜大朋有点怔。
他哪里聪明了?
啊不是,他本来就聪明啊!
姜大朋还想问点什么,可阴十七不等他,已经独自跨入门槛,进入正屋,直接走到正屋里纪光发的跟前:
“纪光发,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死咬着不开口了!”
纪光发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抬头瞧了阴十七兴奋的脸庞一眼,好似阴十七说的是废话一样。
姜大朋却是同样兴奋了,他正愁着纪光发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急得团团转呢,阴十七居然就有进展了,还是因着他无意间的一句话!
纪光发坐在正屋的桌旁,他不是囚犯,而是被保护的对象,所以他的行动非常自由,只是不随意出他的家,他基本就没被限制到什么自由。
阴十七走上前坐在纪光发的侧面,这样的角度能很好地看到纪光发隐在桌下的双手及双腿。
即便她心中已有了一道沟渠,她也得仔细观察纪光发的所有反应。
阴十七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安全绝对不会有问题,杀害姚君三人的凶手,这回不可能伤害到你。”
姜大朋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却是坐在纪光发的对面,他看到纪光发听到阴十七的话后,只微扯了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来,那笑里带着满满的讥讽。
纪光发这种反应没有激怒阴十七,却让姜大朋火大到了极点,虎掌一拍就将桌面拍了个震天响,怒喝道:
“你他奶奶个熊!老子这样憋屈地与你好说歹说,你就一臭硬石头!老子是官差,老子忍你!可人家阴兄弟即不是官差,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他凭什么这样为了你的安全奔波,只为了四处求得线索!你小子不为所动便罢了,居然还露出这样的讥讽来!真是岂有此理!”
莫说阴十七被姜大朋突如其来的激动震呆了,连纪光发那抹尚未来及隐去的浅笑也被震得僵住。
守在正屋外一左一右的两个衙役也纷纷钻出脑袋来,望着屋里突然形象变得高大威猛的姜大朋好一阵惊叹。
阴十七安抚姜大朋道:“我知道姜大哥这是在为我抱不平,但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一个全心想死的人,我只是在可惜,即便有人全心想死,大概也保不住他想保的人!”
这话无疑就是丢下一柄泛着寒光的剑直刺入纪光发的心,连激动的姜大朋都将愤怒转为惊诧,眼都不带转地盯着阴十七。
纪光发死死地盯着阴十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阴十七呵笑一声:“怎么?你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我以为,你该是明白的。”
纪光发皱起眉:“有话就说,你绕什么圈子!”
面对纪光发不算好的态度,姜大朋难得压下的激动差些又死灰复燃,倒是阴十七给了姜大朋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莫再激动。
这个时候跟纪光发激动,除了只能气着自已,什么好处也不会捞到。
阴十七不以为意道:“我没绕圈子,我都这样明白地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就像是一个态度诚恳的夫子问着一个好调皮捣蛋的学生,阴十七问得轻声细语,好生温柔。
纪光发即便被噎得险些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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