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毫不手软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阴十七又道:“或者,这三个都是真正的你。”
这一次没有打着问号,她说得肯定。
其实她并不需要余水的答案,她只是借着这些发问看清楚余得海的内心,而余得海因着她的发问,继而显露出来的神色都说明了一件事。
阴十七转移了目标,她的视线像一道光照在余得海的脸上:
“既然这么痛苦,村长为什么还要助纣为孽?”
余得海低下了头,听着阴十七的质问,他左手不自觉地覆上额头,更慢慢遮了双眼。
阴十七看着余得海这样懊恼而又无何的举动,再道:
“你并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有了悔意,可做为父亲,你无可避免,你无可奈何,你肩负着整个余家、整个月水村,还有余水的存亡。”
余得海遮住双眼的五指已渐渐被泪水湿润,乱抹了一把后,他抬眼看向铁栅外坐在圈椅里的阴十七:
“我没有骗你,在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坦白,把一切……把延续了近百年的所有事情都跟你说了……”
阴十七道:“可你没有,你改变主意了,而令你改变主意的便是你三个儿子,是么?”
余得德没有回答,但他看向余金三兄弟的目光,却很好地回答了阴十七的问题。
果真如展颜所言,余得海在暗巷中与阴十七的协议是真心的,他并没有骗她。
可阴十七忘了,余得海除了是水月村的村长,他首先是余金三兄弟的父亲,要与她坦然道出一切,他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他的三个儿子。
余金看着默认了阴十七的话属实的余得海,坦言道:
“那会我们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无法信任你!”
余金一开口,余木也开口道:
“对!那个时候我们只以为你是被余光年夫妻引进村里当祭品的外来人,我们并不知道你会是衙门里的官差!”
展颜道:“难道知道了,你们便不会在官差的膳食里下迷药?”
余金与余水同时沉默了,如同余得海一样,只有余水唇边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
展颜说得不错,即便当时知道了阴十七是官差,恐怕他们的计划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阴十七见余金三兄弟并不接话,她徐徐点破道:
“还是会的,不是么?不然村长在明知道我是官差的情况下,动了想要合作的心思,却没有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的想法,因为村长明白,即便你们知道了我是到水月村查案子的官差,你们也不会收手,那么又何必浪费口舌多生事端?”
阴十七的话就像是突然丢入油锅里的一滴水,即便令起余金、余木的反弹,两人诧异地看向余得海。
余金只是眸露震惊,却没有出言质问。
余木不同,他素来耿直绕不得弯,几乎阴十七的话一落,他的质问声便脱口而出:
“父亲!你为什么没早告诉我们?!”
展颜冷声讽道:“告诉你们做什么?让你们更好地完美谋划如何谋杀官差么?”
余得海依旧没有作声,余水却在展颜的讽声之后道:
“差爷真是料事如神,居然知道我大哥、二哥心中的想法。”
余得海、余金、余木三人,谁也没有想到余水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罪加一等的话来,但再想,三人又释然了。
自小,他们父子三人便在无意中得知余水得了重病之后,他们对余水便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包容纵容。
无论余水想什么做什么,只要不出水月村,他们都是想尽一切法子去做余水的后盾。
整个水月村人慢慢地也都知道余水的病,谁都离余水远远的,谁也不会去招惹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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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面愿()
水月村,几乎是余水的天下。
没有对,没有错,没有国法,没有天理,只有余水敢不敢想不想。
一切,来自水月村所有村民为了自保的自私,也堙灭于人性当中藏得最深的阴暗。
因为自余家长女受到诅咒开始,自整个水月村所有村民的命运与余家长女紧紧相连在一起开始,水月村人便已丧失了人性最初的本性。
水月村人不想成为恶徒,却被迫成为恶徒,因为他们想活着,仅仅为了活着,而去剥夺了其他人活着的权利。
最终不管如何,水月村人也掩盖不了他们的恶行,洗刷不清他们的满手血腥。
余水更直接,他丝毫没有想要掩盖或辨解的心思,他甚至有点兴奋,这么多年来终于遇上了对手:
“不可否认,两位差爷不仅有谋,还有勇,非常感谢你们替我们除掉了那只祸害!“
祸害无疑指的是金蚕蛊,阴十七想起余关想要展颜救余佳丽的话:
“金蚕蛊死后,佳丽身为余家受到诅咒的第三代长女,她会怎么样?“
问这话的时候,她同样是看着余德海问的。
阴十七知道这四人中,只有余德海是真正关心在乎余佳丽的生死,即便是喊余佳丽为表妹的余金,在真正危难面前,他也首先选择了自保,而不是余德海那般不假思索地想要冲过火线救人。
余德海瞬间一震,脸露痛苦。
阴十七见余德海果然脸色有异,追问道:
“佳丽是你的亲外甥女,难道村长就不想想怎么救救她么?“
余德海痛苦的神色愈深,却未言语。
一旁的余金见状,抬眼便对阴十七一顿严词厉言:
“听差爷这话,想是知道我表妹已是时日无多,既然差爷连这个都知道了,那便更应该知道金蚕蛊一死,我表妹尚未生下第四代余家长女,已是必死无疑,差爷又何必明知故问?惹我父亲伤心!“
金蚕蛊一死,余佳丽尚未生下第四代余家长女,结局必死?
阴十七懵了。
展颜也皱起眉头道:“此话怎讲?“
余金冷笑道:“那告诉你们我表妹命不长久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们自金蚕蛊一死,我表妹便注定已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么?“
四十九天,七七之数?
余关确实没有说过。
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在整个水月村里没有几人,被关于县衙牢狱之中的水月村人又不过十根手指头之数,余德海在阴十七问出他难道不想救余佳丽的话时,他便想到了是谁告诉了官差:
“余关……终究过不了余家长女的情关……“
他的声音略带苍凉,似是一无所有过后那难以言喻的悲悚,像是在感叹余关的情深,又像是在畏惧诅咒的命定。
余德海仿佛在刹那间便苍老了许多,他整了整微乱的粗布衫,顿了顿尚沾着泥土的布鞋,最后以指为梳理了理披头散肩的头发,一派整齐了许多的模样走在牢房中间。
余金愕然:“父亲!“
余木已然站起身随在余德海身侧:“父亲,你这是……“
余水却是纹丝不动,他像是一个旁观者,沉静冷血。
展颜没有动,阴十七却是自圈椅中站了起来,她看着举止怪异的余德海,猜着他到底想干什么。
余德海慢慢跪了下去,对着铁栅外的展颜与阴十七磕了一个响头,脸上已没了泪痕,一双因悲痛而流泪的眼睛略显红肿,他一字一句地求道:
“小民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生,但求死,只望差爷能在小民死之前,替小民圆了九年来的愿望,小民便是死也无憾了!“
在余德海说“但求死“的时候,余金已再坐不住,他猛然起身走到余德海身侧蹲下:
“父亲!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余木早已在余德海另一侧蹲下,双眼泛着泪光:
“父亲!你忘了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家么?“
余水仍背靠着墙安坐着,仿佛求死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他冷漠地瞧着,淡然地听着,并没有像余金、余木那样劝说余德海,只是一双细长的眼透过余德海,直直盯着站起身看着余德海的阴十七。
阴十七不是没有感受到余水对她另类的注目,她知道这会的余水是那个胆大桀傲的余水,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她无法预知,便是真的发生了,她也不会惊讶。
令她惊讶的是余德海的态度,阴十七好奇他会有什么愿望得求她与展颜帮着实现:
“村长想说什么?“
展颜却在余德海跪下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余菲,那个可能是隐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她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一切演化到最后,将是付出她亲生女儿的性命为代价?
倘若是,这该是怎样的一位母亲?
余德海没有理会身侧两边的余金、余木,听到阴十七的问话,他方再次开口:
“抓到余菲,至少让佳丽还活着的时候,能见到她亲生母亲一面!“
一面,长到九岁的初面,也有可能是自出生到死亡的最后一面。
这对于一个仅有九岁的女孩儿来说,是多么残忍又悲伤的结局,可偏偏这就是现实,且无可奈何。
在这一刻,阴十七没有再怪余佳丽联合设了一连的套让她去钻,哪怕之前还有那么一丁点,此刻也尽数烟消云散,她甚至想,或许余佳丽会这么做,到头来不过是求见余菲的一面,那个自余佳丽出生便未曾见过面喊过一声母亲的余菲。
阴十七动容地道:“村长在与佳丽合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刻么?”
余德海道:“想过,但佳丽说,只要破了余家长女的诅咒,只要能见到她母亲的一面,这一辈子活到九岁,她便算是赚到了,不会后悔,也不会怨恨。”
平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余德海即便表现得再坦然接受,也难掩内心深处无法掩盖的痛彻心扉,余佳丽是他的亲外甥女,余菲只是一个负责生下来,却从未有养过一日的母亲。
余佳丽长到九岁,这九年来的每一日,都是徐姐与余德海含共同辛茹苦地把余佳丽养到这么大。
余佳丽虽自小便养在徐姐名下,成为徐姐的徒弟,养于山上木屋九载。
可这九年来,余德海付出的心力并不会比徐姐少一丝一毫,甚至好到幼年的余佳丽在未得知自已真正身世的时候,总仰着小脑袋期盼地问余德海,说他是不是她的父亲。
余得海说不是,余佳丽便会追问,那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那时的余得海并没有作声,但其实在心里已然默默地回答了余佳丽,因为他想替她的母亲的那一份,双倍地对她好。
即便没有亲耳听到,只是通过余得海这样的转述,展颜也难抑对余佳丽渐浓的疼惜。
余佳丽再可恶,她终归还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自小便缺少母爱,不在一个平常健全的家长大,就像他之前对阴十七所说的那样,余佳丽只不过是一个披着欺骗的外衣,内里尽是伤痕累累的真与实,这真实里包含了余佳丽在这世上九年的苦与累。
不会后悔,也不会怨恨,做尽了一切只是为了配合亲生的母亲,即便这个生母所做的一切,到最后会要了余佳丽的性命,她也像是看透世事的老人般,平静地接受死亡。
赚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儿,居然会说仅仅只在世上活了九年是赚了?
展颜看着阴十七站在铁栅前的背影,自问过余德海,余德海原原本本地将余佳丽的话说给她听后,她便这样僵站着,什么话也没再问,连举个手迈个步,或轻微地动一下也没有。
无需起身去看,展颜也知道这会阴十七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心疼,连初时未将余佳看在眼里的他,也无法不为那样坚强而有担当的女孩儿心疼,素来感性心软的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不得不说,余德海确实是一个出色的领头人。
他懂得掌握全局,所以水月村在他的治理下,数十年来一直稳当地存在着,他也懂得抓住人的软肘,自阴十七毫无犹疑地冲进金圣洞救余佳丽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阴十七对余佳丽的在意。
对此,他感到庆幸。
而同时的,他也在祈求。
当看到阴十七因他的一番话而僵立不语,背着光的脸上慢慢滑出泪珠的时候,余德海心中紧拉成一线的弦终于松了松,他阖上早蕴满了泪的老眼,泪水自皱得如沟渠般的脸上滑落。
好一会,阴十七方渐渐平复下心中如刀割般的疼痛,闭上了眼,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余佳丽那张便是残了双腿,却还坚强地对她笑着的小脸,她慢慢睁开了眼,眼中带厉,些微哽咽的声音含着斥责:
“你是佳丽的亲舅舅,你怎么会同意这样的谋划?!难道为了见余菲一面,便要不惜拼上性命么?佳丽只有九岁,她的人生还很长,她还小,她不懂,可你是她的的亲舅舅啊!你怎么会不懂这样苦心积虑换来的结果,根本就不值得!”
余德海被阴十七斥声责难,可他就如先前一样,默不吭声,仿佛他愿意接受一切的责难,便是再难听再严重的指控斥责,他也全然接受,因为他认定了是他的错,认定了是他的无能!
余德海这样想,所以即使被骂也没想还口,甚至被骂了,他的心里还会好受些,毕竟余佳丽是他一直以来觉得亏欠最多的外甥女,他怎么可能真的不懂?怎么可能真的愿意看着余佳丽走上绝命之路?
可他没有办法,他的心即便再难过,他也知道余菲与余佳丽说的都有道理,她们母女联手,为了余家长女再不受到诅咒的束缚而努力着,甚至愿意拼掉性命,即便她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即便她们一人渴望着见面,一人竭力地避开见面,她们的目的也是相同的。
做为她们的哥哥,做为她们的舅舅,他除了支持之外,他毫无反驳的能力。
即便余德海是真的尝试过反驳,可到最后他才明白,面对整个水月村,面对近百年的违心求存,他的反驳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余德海沉默着,即便心中因着阴十七的斥责而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