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皇帝便就让御史大夫王鉷开凿华山之路,设置坛场,所费巨万。
然而,是年春天,关中大旱,粮食欠收,粮米价格一路高涨,平民人家,时有饿死的。
即使这样,皇帝也未想过封西岳之事作罢。
直到三月下旬,新建华山祠遭灾。
皇帝也好、群臣也好,都深觉不祥。
占卜所得不吉,才将封西岳之事放下。
就边付国公府,因为粮米飞涨,而紧缩开支。
在养心庵里的付悦,由于有流民,跟着庵里的人支起大祸,向流民施粥。
付悦的心里,每天都被仇恨占得满满的。
她用尽心机进到了付国公府,可不为了进养心庵里来的。
养心庵里,除了尼姑之外,便就是各家里犯错的娘子。
这里也分三六九等。
家里有钱,给的香油钱多的,生活便就轻松。
什么活也不用干,只侍奉佛祖就行。
而没有钱的,那么对不起了,佛祖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奉。
活人更需要人侍奉。
卯时初就要起床,挑水打柴,起炊做饭,扫洒门院,各庵堂。
佛寺庵堂里,悠悠钟声之中,平静无争的表相下,所隐藏的,是清苦和尚、尼姑的劳累汗水。
付国公府不可以大笔的往养心庵捐钱,而付宽有那心,也没那力,赵夫人不干。
高姨娘更是心疼死付悦,却也拿不出一分钱来,改善付悦的待遇。
付悦这两年就如一个被人抽打的陀螺。
不是她乐意干。
而是别人逼着她,不得停歇。
付悦站在了大锅旁,一勺一勺地为流民碗里放粥。
她对于眼前的这些个饥民,无一丝的同情。
只是师傅让她这样干,她不得不干。
她嫌弃饥民们臭,又肮脏。
高姨娘在边上看着,十分的心疼。
等着领粥的饥民从早到晚,永远排着队,看不见人少。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付悦面上露出讥笑来。
心下想着,瞧着这队伍,便是挺像等着领孟婆汤,过奈何桥的鬼队。
也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一眼望不到头。
高姨娘在边上给粥锅添柴,瞅瞅也中午了,付悦还未吃午饭。
于是,便就往锅底多添了些柴,然后走到付悦跟前,伸手去拿付悦手里的粥勺,笑道:
“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呢,我来添粥,你去歇会。”
虽然生活清苦,但付悦这两年倒是长了不少的个子。
而模样,也出落得越发的美丽。
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付悦细高挑的个,瓜子脸,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只蝴蝶的翅膀一样,呼扇呼扇的,十分动人。
更何况弯弯的两道柳叶眉,不描而黛,漂亮如樱桃一样的唇,不染而朱。
付悦往粥锅跟前一站,在她哪儿排队等粥的流民,都比别处锅前的多。
嫌恶地瞅了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付悦痛快地将手里的勺丢给了高姨娘。
其实她一点都不饿,也不想吃庵里准备的饭菜。
但是,她若是不吃饭的话,便就要一直面对着这一帮子又脏又臭的流民,还有一大部分,色迷迷的眼睛。
付悦恨这一切,恨不得往锅里下药,毒死这些个人。
庵堂里的人,谁也付悦也不好。
不是她们嫌弃付悦,而是付悦懒得理她们。
付悦只将自己份内的活干了,干不完的,全丢给高姨娘。
她自己却是闷不吭声,一整天一整天不说话。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装饭菜的,是漆木的三碗盒。
一碗比外面流民稍稠糊点的粥,一份小盐豆、一份扮野菜。
付悦拿着她自己的那份饭菜,坐到了粥场外面的一棵柳树下面,闷头地吃着。
真的是十分的难吃。
就是山珍吃了二年,也早就够了。
更何况庵堂里的饭菜,即使饿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觉得好吃。
付悦有如嚼蜡一样的,吃着午饭。
可是她的内心,却远比她表面表现得要波澜得多。
这两年里,付悦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她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付亮给她捎过两次信,大意是让她去庄上找付亮,与他汇合,他们俩个再别行打算。
可是,如何逃走呢?
这次关中闹灾,养心庵设粥场,便是给了付悦一个希望。
一个想法,在付悦的心里叫嚣着。
她要逃走,她不想在这里一直呆到付宽为她定亲。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先逃走再说。
如何逃走呢,付悦一时并没有想好。
还没等付悦吃完饭,养心庵管事尼姑走了出来,催促换饭的人道:
“你们都给我精神点儿,别趁着吃饭在这儿磨蹭,一会儿会有官宦家的小娘子来粥场,到时候会有布施。快收拾了,别让人家以为咱们骗钱,不做活。”
养心庵虽然打着施粥的名号,其实是要施主施米钱。
然后养心庵出人出力。
付悦撇了下嘴,心下不以为然。
这中间的猫腻,付悦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娘子,几乎天天来捐钱。
虽然或多或少,但就是少的,都够给流民施一年的粥的了。
更何况多的。
这中间的油水,简直比官府还黑。
而庵堂的地收等,都没有税。
但是,能让管理尼姑如此紧张,下午来得小娘子,应该来头不小。
这样想着,付悦心下一动。
不会来的是付新吧?
不过很快就被付悦给否定了。
付悦不禁嘲笑自己,真是在这儿混了两年,眼界都变低了。
京城遍地皇亲,付新再怎么的,应该也不至于让养心庵的管事尼姑,如此重视。
付悦面无表情的从高姨娘手接过粥勺。
高姨娘盈着笑脸,问道:
“吃完了?可吃饱了?怎么这样快?也不多歇会?”
付悦一惯性的,不理高姨娘。
她瞧不起高姨娘,觉得她半分也帮不了自己,却还跟在身边碍事。
高姨娘也习惯了,笑了笑,然后也就吃午饭去了。
付悦面无表情地分着粥。
一个看起来又老又邋遢的男人,满脸的胡须,凑到了付悦的跟前。
第三十三回 13(又见)()
有缺口的瓷碗,本是白的,碗口处挂着黑色的,不知道的东西。
那人的手枯如树枝。
付悦在嫌恶又增了几分,快速地从锅里舀了勺粥出来,放到了那人的碗里。
可是那人不走,却冲着付悦笑。
付悦眼皮子不抬。
那人嘿嘿地笑了,说道:
“我被小娘子害得这样惨,还以为小娘子飞黄腾达了。却没想到小娘子竟然混到养心庵里。”
付悦一听这话,再加上说话的声音,恍惚在哪儿听过,猛地抬起头来,细看那个人。
后面等粥的着了急,一把将那人推开。
付悦一面往下一个碗里放粥,一面细打量着与她说话之人。
就见那人满脸的胡子,真是半点儿也看不出模样来。
等着施粥的人群,已经有人开始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那人也有些着急,等不得付悦想起来,说道:
“小娘子看样子是忘了广陵时的事了,说起来,我可曾经是付国公府的管家呢。”
付悦立时想起来,这个人是齐正。
拿了她的钱,却没办成她交代的事。
一想到付伟回去之后,她的日子。
付悦也生气了,冷着脸,并不害怕地说道:
“你看着我这样,还能炸出油水来吗?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可以上外面可劲的说去。我难道还能比现在惨?”
原来齐正自几年前从付伟手跑了之后,事情闹到了付国公府。
最终,付国公和付宽将齐正的家里人,全部打发了。
一个都没留在付国公府做事。
这样被付国公府整家子的撵了出去,自然是不好再在京城里呆了。
再说也要与齐正一家子团聚。
齐正不能进京,又怕付家报官,所以也不敢在京城的近郊呆着。
隐在了边远的村子里。
结果齐正的老婆,可能是在京里享福享惯了,受不得乡下的苦。
一下子就病倒了。
然而还不死。
寻医问药的,几年下来,将齐正一家子,从付国公府捞到的钱全花光了,才闭眼。
好容易熬死了媳妇,带着孩子以为可以缓口气。
结果赶上大旱,眼瞅着租地里的苗,全成了枯草。
齐正的儿子双病了。
在乡下实在是没有了活路,又想着已经几年了,付国公府上,应该不至于还在追查他。
齐正带着生病的儿子,一路讨饭到京上,想寻个好一点儿的医生救他儿子一命。
听得京城的东门边上,设有粥场。
齐正就带着重病的儿子,来领粥。
却没想到,看到了付悦。
头两天,齐正只是看着付悦眼熟。
于是便就又仔细地观察了两天,今天确定是付悦。
齐正就忍不住了,与付悦说话。
他的本意,是想敲诈付悦点儿钱财,为他儿子治病。
结果没想到,付悦更狠。
齐正冷哼道:
“小娘子也别太得意了,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有多惨。就跟当年我决想不到,我会混到要饭领粥的地步一样。”
付悦眼皮子没抬。
领粥的人,起哄不断。
齐正呆不得,只得冷冷地又说道:
“我明天还会来的,小娘子可要想好了。我要求也不高,我儿子病了,你只要给我儿子医治好了,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付悦没理齐正,继续一勺一勺地往流民碗里盛粥。
齐正哼了声,唧唧歪歪地走了。
付悦抬起头来,就见齐正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上,扶起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瘦得像一根竹杆。
付悦猜想,那大概就是齐正的儿子吧。
或许……
付悦的心思飞转着,她在想着,或许可以让齐正帮她逃出养心庵。
管事的尼姑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突然跑了出来,厉声吩咐道:
“你们都精神些,粥熬稠点儿,官家小娘子来了。快、快……”
人声传来,付悦抬头,就见打西面来了一队的人。
丫头婆子一堆,有十几个之多,团团簇拥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一身的锦衣华服,从西面过了来。
付悦正在从锅里往外盛粥,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到了锅里,砸在锅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来人正是付新和张秀儿两个。
她俩个手拉着手,挨个锅地看粥。
有不够稠的,便就让人拿米来,重新熬。
两年未见,付悦远远的,细细打量着付新。
她发现,付新没什么变化。
模样依然的圆润。
付新虽然长想不是顶美的,但她说起话来,笑眼弯弯,嘴角上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再加上那一双亮如璀璨的眸子,就让人忽视了模样上的不足,而觉得她才是最美的。
而张秀儿还如以前一样的潇洒恣意,走起路来,步子比付新大了一半,双臂大摇。
知道关中大旱,有流民涌进京里。
听闻养心庵在东城门口设有粥场,便就捐了粥钱。
付新捐得,可是一座小金观音。
纯金,有一尺多高,闪闪发亮。
付新之所以会如此大手笔,是安了为武老太君祈福的心的。
饶是见惯了达官贵人捐佛的养心庵主,都吓了一跳。
更何况是管事尼姑?
简直将付新当成了财神爷一样的供奉着。
付新也知道这养心庵里的猫腻的。
因此上,趁着今天有空,求得了赵夫人同意,合着张秀儿两个,来粥场查看一下。
结果不看不知道,果然那粥稀得两米粒都碰不到一起了。
付新挨个锅看,然后指着管事尼姑说道:
“这样的粥你们吃吗?与水有什么区别?放米,重新熬。”
那管事尼姑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偷工减料?
当然是骂熬粥的小尼姑,或是呆在养心庵的大小娘子。
被骂之人也不敢还嘴,只是唯唯称是。
付新并没有抬头,打到了粥场之后,便就一直在看锅,等到走到付悦跟前的时候,才发现站在锅前边,一身布衣,青布包头,如家妇一般,拿着勺子的付悦。
由于没想到,所以付新明显地愣住了。
因为早就看见付新的付悦,倒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她表面平静地一勺一勺为流民盛粥。
付新想了想,全当不认得一样,去看锅里的粥。
然而高姨娘正在烧火。
第三十四回 付悦出逃隐郊庄 盛世大唐显余晖1(恨意)()
付新一转头,便就看见了。
想了想,那毕竟是付宽的姨娘。
而这时候,高姨娘一抬头,也看到了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捧到中间的付付。
高姨娘丢下柴,站了起来,连忙凑到付新跟前。
付新礼貌地喊道:
“姨娘好。”
高姨娘点头笑道:
“从早上就听人说有人要来,没想到是五娘子。两年没见,五娘子出落得越发的好看了。”
付新笑了笑,没再说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说什么,问过得好不好吧,好像也不太合适。
除非瞎子,谁都看得出来,高姨娘和付悦过得都不好。
若说别的,付新又实在找不出话来。
张秀儿冲着高姨娘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也没有说什么。
而跟着付新过来的婆子丫头,有认得高姨娘和付悦的,便就也都上前打了声招呼。
付悦不为所动,冷冷地瞅着付新,谁也不理。
可惜付新也不理付悦,转过头来,去看锅里的粥。
所有锅里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