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山似乎蹲累了,站立起来伸展腿脚。
西装有点皱,他老姐姐抓住衣角用力往下扯,试图将衣服拉挺拉直,又从口袋里摸出草纸,帮他擦干皮鞋上的灰尘。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感觉这画面很温馨。
要是自己四十多岁没老婆,姐姐会不会急,如果处境跟张玉山差不多,她会不会帮着买老婆……
正胡思乱想,一辆大客车鸣着笛停在三岔路口,陈月红喜形于色,飞快迎上去。
一个两个三个,车上下来三个人,夹在中间,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怕很瘦弱的女子应该就是妹妹。大客车放下三个人走了,宁所长报车型和车身颜色等特征,通知收费站前的治安卡口把它拦下来。
离得远,看不清容貌。
不过从张玉山的反应上看,他好像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他姐姐更是挽着“妹妹”胳膊,嘴里不知说些什么,把人往团结桥方向死拉硬扯。
张玉山把一个纸包往陈月红手里一塞,推上自行车忙不迭去追姐姐和“媳妇”。陈月红回头看了看,把“哥哥嫂子”带到省道边的小树林里,应该是在分钱。
没必要再跟他们耗了,韩博和宁所长对视一眼,拿起对讲机喊道:“各队注意,各队注意,我洞幺,按计划行动,立即组织抓捕!”
在一楼的小单,带领柳下派出所几个联防队员,从团结桥下,沿河堤边往北摸去。
桥上钓鱼的人收杆,跟桥东边迎面而来的王燕老米一起,从张玉珍手中抢过“妹妹”,给四十好几的姐弟俩戴上手铐。
与此同时,路上的人扑向“哥哥嫂子”,情况不对,三人想往河堤边跑,结果被小单等人逮了个正着,全部放倒在草丛里,挨个反铐上。
“小勇,你坐宁所的车去查大客车,陈猛陈猛,把7号车开过来。”
韩博顾不上三个落网的人贩子,快步跑到团结桥,出示证件:“同志,我是思岗县公安局民警韩博,这位是我同事王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
警察!
被拐卖的女孩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傻傻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看上去带着几分稚气,极可能未成年,王燕搂着她,慢声细语地安抚道:“别哭,别怕,我说普通话你能听懂么?我们是公安局的,你现在安全了。先跟我们去检查下身体,然后通知你家人,给他们报个平安,让他们来接你回家。”
她能听懂一点普通话,知道点头摇头,就是不会说,哭诉了一两分钟不知道她说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地方,现在更不是说话的时候。
韩博命令道:“王燕,你先带受害人回去。小单,把这几个全押到砂石场。张玉山,喊什么喊,给我老实点!”
“韩乡长,这是他们的身份证,车票,这是刚才交易的赃款。”
“哥哥”三十多岁,又黑又瘦,贼眼溜溜,四处张望,应该有前科,表现得不是很害怕。“嫂子”二十七八岁,白白胖胖,蹲在一起很不协调。
陈月红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似乎也不怎么怕。
“先押过去,分开看押,不许他们串供。”
第90章 打拐行动(三)()
兵贵神速,解救出第一个立即解救第二个。
嫌犯先押回警务室分开关押,等把涉案的所有妇女解救出来之后再慢慢审。
兵分两路,小单、陈猛和高亚丽去丁湖,韩博同宁所长一起马不停蹄赶往庆丰村。
一条坑坑洼洼的砂石路,宽倒是挺宽的,只是桥窄,几块楼板搭起来的那种,两侧没护栏,一路上有五六座。大车开不进来,面包车勉强能行驶,2。5公里左右,颠簸十来分钟便到了。
打拐不是公安一家的事,中央明文规定各级政府要积极主动参与解救。
村办公室里站满人,有妇联主席,有司法所的人。
宁所长是行动总指挥,先介绍了一下,随即当仁不让地布置起任务:“杜支书,贾村长,镇领导指示,解救行动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一样要执行。现在出发,步行过去,你们在前面带路。韩特派要了解一些情况,顾俊生要带走,他和那个外地妇女被带走之后,你们要做好他亲属的思想工作……”
居然是为顾俊生买媳妇的事,人刚到那天晚上,村干部还去喝过“喜酒”。
杜支书被搞得焦头烂额,苦笑着说:“宁所长,韩特派,要是能把钱要回来,那个妇女带走就带走。顾俊生不能带,他今年38,家里有个57岁的老母亲,长期卧病在床,他一走没人照顾。”
“现在是谁帮着看那个外地妇女的?”
“叔伯兄弟媳妇和左邻右舍,韩特派,你听我说,顾俊生人很好,谁家忙不过来就去帮忙,从来没跟人红过脸。下午我见过,又在帮四队陈长发家干活。老实巴交,这样人对社会没危害,买媳妇也是迫不得已。”
“先看看情况。”
“韩特派,买个媳妇有这么严重么,邻村好几个,有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杜支书,贾村长,我们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们的女儿被人拐卖到外地,你们急不急?要是人家本来就有家庭,甚至有孩子,那对另一个家庭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是有没有那么严重,是非常严重。”
韩博异常严肃,语气很重,众人面面相窥,欲言又止。
韩博环视着众人,接着道:“按照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严惩拐卖、绑架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的决定》,收买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的,要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收买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的,要依照刑法关于强奸罪的规定处罚。
并且有明文规定,任何个人或者组织不得阻碍对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的解救,不得向被拐卖、绑架的妇女、儿童及其家属或者解救人索要收买妇女、儿童的费用和生活费用。也就是说,买媳妇花钱也违法!”
“严打”结束没多久,“严打”余威犹在,村干部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只能硬着头皮带他们去。
顾俊生家在四队(村民小组),要过一座小桥,只能步行过去。
三间旧瓦房,中间客厅,两边是卧室,门口一个小打谷场,土的,没用水泥浇筑,没铺水泥方块,周围没砌院墙。厨房在打谷场角落上,烟囱挺高。
低矮,破旧,与左邻右舍的楼房形成鲜明对比。就客厅一个大门,窗户是水泥的,堵住门就行。
村干部带着一帮人过来,他诧异地问:“杜支书,有事?“
韩博和安小勇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胳膊,猛地将他推进屋里。宁所长和镇干部紧跟进来,直奔东房,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衣着完好的坐在角落里,一脸惊愕。
“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来解救你,我说话能听懂吗,收拾衣服,跟我们走。”宁所长生怕夜长梦多,招呼一个女干部帮她收拾。
这地方人“太团结”,跑几次没跑掉,沈秋艳几乎绝望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法我坐牢,只求你们一件事,把我妈送敬老院。”
买媳妇的大多是老实巴交,家庭条件不好,实在找不到老婆的农民,顾俊生真被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搂着韩博腿哀求,想得全是卧病在床的老母亲,看上去是个孝子。
“起来!”
韩博和安小勇跟拧小鸡似的将他拉起,按坐八仙桌边的大凳上,厉声道:“会不会坐牢,要看你表现。老实交代,有没有强行跟她发生关系,有没有逼着她跟你同房?”
“没有,天地良心,真没有!她找到把剪子,她不让我碰她,洗澡换衣裳插门,不许我进东房……”
“你们晚上怎么睡的?“这几个问题很重要,直接关系他会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从内心来讲,韩博不想看到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坐牢。
“开始在明间(客厅)打地铺,后来在东房打地铺。”
“地铺呢,我怎么没看见。”
“买个媳妇不睡一张床,我怕被人笑话,塞在床底下。”
女孩颈部、胳膊上没伤痕,床底下有卷起来的铺盖,中午饭没吃几口,碗筷仍搁在老式书桌上,红烧鸡块,炒青菜,有荤有素,伙食不错。衣服一看便知道是新买的,好几套,鞋也是。
由此可见顾俊生真想跟她过日子,没虐待,只是限制其自由。
只要没打没强奸,一切好说。
韩博走进西房看看老人,回头道:“宁所,杜支书,顾俊生我可以不带走,如果有什么事必须随传随到。”
“谢谢韩特派,我可以替俊生担保。”杜支书终于松下口气。
江省民风淳朴,不是那些民风彪悍的边远山区,只要有地方政府支持配合,解救工作不是很难做。
沈秋艳上过初中,会说普通话,一上车便哭诉起这半年的经历。
她老家西川省,看见待遇不错的招工启事去报名,在报名点几个招工的人说得挺好,一到江省便凶相毕***着她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农民。
“一路上有不少机会,为什么不逃?”韩博扶着方向盘问。
沈秋艳擦干眼泪,哽咽地说:“我们在人贩子手里,身份证被扣,钱被搜了,他们盯得紧,根本没机会。到这儿跑过三次,没成功,这里人太‘团结’。”
第91章 打拐行动(四)()
江省治安在全国算很好的省份,思岗治安在全省排前列,多少年没发生过影响恶劣的刑事案件。
黄赌毒中黄不多,赌很少。
至于毒,别说老百姓,许多民警都没见过。
农村虽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夏粮秋粮晒在路上基本上不会丢。
发生买媳妇这种事,不能说社会治安不好,不能说经济有多么落后,也不能说风气有多么坏,只能说明法制宣传不到位,精神文明建设没跟上,人性越来越冷漠。
丁湖的解救行动同样顺利,几乎没遭到阻扰。不像那些因贫穷产生野蛮的边远山村,一呼百应,个个出手,想解救一个被拐卖的妇女,估计要调动武警。
人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警务室而言,开始就是开始,离一半早着呢。
打拐不是公安一家的事,需要乡党委政府支持,需要妇联、卫生、团委、司法和教育各部门广泛参与。
老卢从南港回来了,亲自兼任“良庄乡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工作领导小组“组长,人员名单贴在警务室院墙外,大毛笔字,大红纸。
分管政法综治的崔副书记兼任副组长,负责工作组具体工作。
综治办主任、妇联主席、公安特派员、团委书记和计生办主任兼任主任委员,组成人员下面是举报电话。
《关于严惩拐卖、绑架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的决定》贴在边上,然后是“买老婆花钱又犯法”之类的大幅标语,龙飞凤舞,全出自文化站长老吴之手。
警务室铁门紧闭,传达室变成值班室,小任和一个联防队员以及一个乡干部正在给闻讯而至的群众解释法律法规。
西边一排宿舍变成一排小黑屋,周正发和几个联防队员坐在门口,骂里面的人没出息,给里面的人上规矩,谁想上厕所要“报告”。
东边食堂里全是妇女小孩,桌上有水果瓜子糖果,仿佛在开茶话会。
迟来的解救,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工作组有许多女干部女教师,两个人负责一个,用思岗普通话努力跟她们沟通,用尽可能亲切的语气和笑容安抚大人小孩情绪。
小单、陈猛和高亚丽刚从丁湖解救出来的女孩,是同沈秋艳一起被拐卖过来的,再次见面,二人相拥痛哭。她没沈秋艳幸运,遇到一个花了钱就要同房的三十多岁男人,已怀孕三个月。
先交给工作组的女干部安抚,知道老家电话的先联系老家亲人,老家没电话的帮她们联系户籍所在地公安局。然后该检查身体的去卫生院,该做笔录的去办公楼。
稳定压倒一切,把良庄乡升格为良庄镇才是大局。
老卢、焦乡长、崔副书记、马主席、牛部长等乡领导全来了,研究怎么才能又快又稳的把这件事解决掉。
“可能一些同志会有想法,认为小韩同志没事找事。中央文件崔书记刚刚传达过,作为党政领导,我们有责任,那种没事找事、多管闲事的想法万万要不得;有些同志或许会想,这种事多了,丁湖有多少,李庄有多少。我再强调一次,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不能好的不学坏的学……”
老卢快退居二线了,越是快退的领导越不想留下遗憾,他真下定决心在任期内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三言两语把调子先定下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有硬着头皮解决,焦乡长意味深长地说:“同志们,除了一些征收任务,我们良庄各项工作大多排在全县前列。外面人提到我们良庄,第一句话是良庄不欠债,第二句话是良庄重视教育出人才。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虽然年年评不上先进,但有这两个评价,我心满意足。
现在问题摆在眼前,我们欠债,欠法律债良心债。我爱人在食堂帮着做工作,她很同情那些女同胞,为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女同胞的遭遇难过,她忍不住哭了,见着我就问乡里为什么不管,作为乡长,我无地自容。”
党政一把手态度明确,其他乡领导纷纷表态支持。
“小韩,你先介绍下情况。”
韩博回头看了看列席会议的新娘子,解释道:“卢书记,我刚执行完抓捕和解救任务回来,具体情况王燕同志掌握得比较全面,要不请王燕同志先汇报。”
“行,小王,开始吧。”
“报告各位领导,初步统计,自1991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颁布施行《关于严惩拐卖、绑架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的决定》以来,我乡共发生收买拐卖妇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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