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脸色愈发变白,白到不能看。
大秦已经亡国了?
赫连族人被赶出朝廷了?现如今当政的乃是拓跋人?!她居然还魂到了拓跋人的身上?
大秦皇帝英明神沈勇,怎么可能会做亡国君?!
就是他同意,他朝上以张家人为首的那帮臣子也绝不会同意!
她明明记得父亲说过大秦国运昌隆强盛万年的,怎么说亡国就亡国了?
“姑娘,”另一个叫做元贝的丫鬟走上前,充满担忧地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您去歇歇吧?”
沈羲闭了闭眼,将手抽出来,背朝向她们。
这消息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很想说这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她们必定是胡乱编造了些消息来糊弄她!可是眼前院子里的芭蕉,她们身上不符想象中季节的春衫,还有先前沈歆口里对赫连人的毫不遮掩的蔑视,这一切都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的命运出了问题,她的灵魂不是简单地找到了另一个主人,而是错开了时间在延续!
大秦不在了,那张家呢?
温婵呢?
她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一条命,现在她们却告诉她说大秦亡国了!她根本已不是生活在她死前的那个时代!那现在她怎么去复仇?怎么去让温婵偿命?她该上哪里去找她?!
她心眼没有那么宽广,这笔帐如果不算,她哪怕再活一世也不会安乐!
“姑娘!您怎么了?”
丫鬟们的担忧愈发明显。
沈羲抬起头来,疲惫地看着她们。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让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而又不能让她报仇,那她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别跟也说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的鬼话!如果坏人害人得不到惩治,那么要人伦道德干什么?!
就算已经阻止不了姓温的,她也必须要手刃她!要让她血债血偿!
“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她喃喃道,眼眶模糊了,“我梦见我死在永定十年。”
“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丫鬟们松了口气,皆都围过来安慰她,“大秦早就亡了,赫连人都被赶出中原了,现在是咱们拓跋人的天下,您不用怕。”
沈羲心里满是酸楚。
赫连人全被赶出中原了!这里头也有他们张家的人么?那可都是她的家人和族人……
她稳了稳心绪,望着她们再道:“那么大秦永定十年,离如今有多久了?”
她死的时候,年号就是永定十年。
即便是被老天愚弄了,她也要弄清楚她死了之后张家又怎么样了?父亲母亲是否还有健在的可能?如是遭了不测,那他们的坟茔在哪里?
珍珠算了算,说道:“永定十年,距今恰恰五十年。”
五十年?
陷入绝望的沈羲倏地抬头,居然才五十年!
五十年的时间,历史不会断层太远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永定年间的张阁老家?他们怎么样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皆都摇起了头,“五十年前奴婢们都还没出生呢。”
二老爷一直在外赴任,她们都是跟着姑娘一起回府的,不在京师,很多事情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沈羲的目光太凌厉了,逼得她们几乎喘不过气!
几个人绞着手指头静默了会儿,元贝才终于怯怯地从裴姨娘身后走出来,嗫嚅着道:“不如去找咱们院里的刘嬷嬷问问吧?五十年前刘嬷嬷都十多岁了,而且一直呆在京师,她应该知道的。”
第005章 她还没死()
“刘嬷嬷?”沈羲道。
元贝忙说道:“就是从前在咱们抿香院当差的!虽然她没跟着去杏儿沟,但是一直在沈府里当着差,近日也调过来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把她叫过来!”沈羲站起来。
很快头发几乎全白的刘嬷嬷被请了进来。
果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了。
珍珠重复了沈羲刚才的问题。刘嬷嬷茫然思索了下,便说道:“奴婢记不大清了。”
沈羲情急之下走过去:“张阁老讳名张解,祖籍徽州,出身世族,隆安二十三年中的解元!历任广西知府大理寺少卿,同定三年入阁,兼任邢部尚书!夫人肖氏乃是太师肖第的长女,永定皇后乃是张夫人长兄之女!这么有名的人家,你怎么会不记得?再仔细想想!”
刘嬷嬷讷了讷,垂头再想了下,蓦地一拍额头,说道:“想起来了!原来姑娘说的是永定年间的皇亲张阁老。这个奴婢倒是还记得些的。
“张家当年声名显赫,只不过后来下场也惨。当年先帝攻破帝都之后,张家誓死守卫赫连皇帝,护着大秦皇子逃到南方,但后来还是捉到了,一家老小十几口全部被斩首,还有数不清的家奴,听说那鲜血把整个刑场都给染红了。”
沈羲眼前发黑,心口似是有只利爪紧揪着一般松不开来。
死了……所有人!
她捂着胸膛,临死前那股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那是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不过,”说到这里刘嬷嬷又迟疑道,“张家有个姑太太却还在世。”
“姑太太?”沈羲艰涩地吐出声音。
“没错。”刘嬷嬷点头,“就是张阁老的千金,不过听说不是亲生的,而是收养的。现如今她老人家乃是韩府的老封君,她的孙儿,那可不得了!乃是当朝韩阁老,提到韩阁老,谁的心头不曾震上一震?韩老夫人如今也是大周最为尊贵的命妇!”
沈羲浑身血液倏地沸腾了,她极力忍住浑身颤抖:“你说的韩老夫人,是张阁老张解收养的女儿?”
“正是!”
刘嬷嬷翻起古来条条是道,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有什么太过异常,“奴婢就是因为韩阁老名望极高的缘故,这才记得清楚的。听说这韩老夫人原来只是张家的远亲,后来不知怎么张阁老就收了为养女,还把她许配给了当时也做着大官的韩家。
“虽然那会儿出身拓跋族的韩家还是低于张家一等,可在大秦也是顶呱呱的,以老夫人当时的身份,嫁入韩家也算美满,可见张家委实对这位养女不错。老夫人一生富贵顺遂,后来赫连人被驱赶,却也因为韩阁老的缘故,使她太太平平。如今但凡提到韩家,便没有不敬着老夫人的。”
温婵!
沈羲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而后便紧握起拳头,呲牙颤抖了。
她握拳是因为姓温的果然在她死后利用张家达到了目的!而她颤抖的则是,还好时间还不算太晚,一切或许都还来得及!
张阁老并没有别的远亲接进府里,也并没有别的人会收作养女,这个尽享富贵尊荣的韩老夫人,就是当初亲手杀死她、并且夺取了她一切的温婵!虽然不知道她最终为什么没有嫁给徐靖,而是嫁进了韩家,但她笃定这就是她!
忠诚仁慈的张家落得全数覆灭的下场,而窍取了张家权和利的温婵却又成了世人眼里的尊贵无上的老封君,这多么讽刺!
但苍天总算有眼,到底还是给了她时间让她与温婵重逢,让她能够亲自向她讨还她欠她的所有。
她啪地将掌中的笔折断,攥进手心里:“裴姨娘怎么还没有回来?”
裴姨娘踏着她的话尾到了廊下:“回来了!今儿下雨,厨院里慢了些。”
一屋人顿时从先前的沉默与沉闷里回神,随着门开时泄进来的雨后春色,逐渐恢复生气,个个脸上漾着鲜活,摆的摆桌子,布的布碗筷,不过片刻,已经有菜香弥漫开了。
端起碗来的沈羲已经神色平静,与方才悲愤莫名的样子判若两人。
吃的东西不算顶好,银丝面是稠的,入口粘乎发涩,盐渍鸭掌也是有些咸过头,春卷更是硬得硌牙。但眼下又岂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今她只是沈家不受宠的二小姐,别说吃食,在某些人眼里,只怕光是存在就是错误的。
温婵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前世里她生得高贵,人间龃龉虽见得多,却半点苦头没曾吃过。
想来老天爷也觉得不公平,故意将她魂魄放在这样一具身体里。
她不吃饱穿暖,如何过好这一生?
裴姨娘看着只剩下油光的碗盘,眼里泪花隐现,垂头收拾着,手脚愈发麻利起来。
回府这大半个月里,沈羲从来没有如此安安静静温温雅雅地吃过一顿饭。
从前沈祟信与胡氏在时,沈羲是二房里唯一的小主子,有他们夫妇护着,即使是沈梁也不能与之相比,吃的用的即便胡氏不发话下去,底下又有哪个不是捧着巴结着?
如今出去三年回来,便如同天地掉了个个儿,府里除去二房还有长房三房,各人卯着劲地掉头献殷勤,谁还在乎一个失宠的二姑娘。
备好的吃食份量不减,货色自然是比不得别处。
她们心知肚明,沈羲却始终不服,每每饭时不是咒骂下人,便是赌气不吃,再要么摔碗砸盘。
沈若浦原本就对二房有成见,是以当初才将她以守孝的名义打发去杏儿沟住了三年,见她这般,怎么会欢喜得起来?再加上被咒骂的下人暗地里再一使坏,话传到沈若浦耳里,自然也就是一环接一环,日渐不耐烦起来了。
今日她能把瓷枕保住,又能有这样好的精神,哪怕日后沈歆还要刁难,想来日子也绝坏不过从前去。
沈羲无暇顾及她们,这里漱了口,又连吃了两碗茶。
茶水进口比想象中更为苦涩,但她眉头微微一皱,便咽了下去。
第006章 高下落差()
而后将杯子给还了丫鬟,再顺手抽出绢子,印着唇迹,半托腮想起心思来。
现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重做计较了。
只是究竟如何报这仇,她一时之间却还没有头绪,毕竟她温婵已经身居高位,而她却落拓无依,如今连整个赫连族都已被驱逐,她真真是连一个可求助的人都没有!
但她前世的伤痕还在心口滴血,刘嬷嬷的话也犹在耳边,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得朝这条路上走的,温婵自己也是赫连族的人,但她如今却成了拓跋人的尊贵老封君,就算整个赫连族的败退于她没有直接关系,她也是踏在族人的尸身上安享的这份尊荣!
她紧抓住绣着万字花的桌布,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这条命来之不易,她恐怕早已在这连番的现实下疯掉!
可如今她不是张盈,无论未来如何,她也得先把沈羲的人生过好才能筹谋其它。
沈府以外什么情况她都还没摸清楚,一味的急,有什么用呢?
她吐了口气,抬眼望着葱绿芭蕉,心情反倒更加平静了。
她忽然间展露出这样深凝的姿态,倒使珍珠看得发起了呆。
原先的二姑娘虽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年幼时到底吃了些亏,即便沈祟信夫妇从未放弃悉心教养,也终归失了灵气。何曾又有过眼下这般浑似胸有成竹的气质?
这气质,倒不像是侍郎府失怙的孤女,反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作派。
不想她们家姑娘今日不光唬走了沈歆,更加连仪态也蓦然往上拨高了几丈,难道她这一病,竟把她幼时落下的遗憾给补回来了?
珍珠不敢问出来,盯着沈羲瞧了半晌,最后抑不住这份欣喜,给她递了纨扇,麻利地去了帘栊下做针线。
姑娘能振作起来,她们也越发有干劲了!
她们都是二房的人,自然都盼着能在沈家直起腰板来。
半杯茶水下肚,也使沈羲浑身血脉愈发活泛起来。
她看向门外,云层里正好洒下一缕金光,照在廊外空地上。
雨早就停了,琉璃瓦上余水不多,只剩下院里花叶一片湿绿。
廊下多出不少乱糟糟的泥脚印,元贝在泼水洗地,裴姨娘则在外院门口扶先前沈歆进出时踢翻的花盆,爬在墙头的茑萝垂在她头顶,给一身惨淡的她平添了一丝俏丽。
这景象,是她全然陌生的,也是与张府浑然不同的。
她忽然扭头望着珍珠:“我昏迷这几日,府里又怎样?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珍珠微顿,随即把针线篮子挪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面绣着花一面回道:“倒也还好,只要大姑娘不过来,别的人也是不会来寻咱们晦气的。大姑娘自打姑娘您从佛堂出来后,则直到今日才在咱们这儿露面。”
沈羲望着在布片上翻飞的她的双手,眸色里也似有流云轻舞。
这是个即使穿着粗布衣,也能把自己拾掇得跟脸上雪白皮肤一样干净的丫头,左眉里藏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使她看起来清秀之间又略带妩媚。
沈羲再细细打量她,发现她手下的百合花,绣得也如她的着装一样齐整美观。
但她最可爱之处,自然还要数她对沈羲的毫不设防。
“大姑娘闯进来要瓷枕,难道大太太不知道吗?”
沈羲不动声色地套着她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的,首先便是沈家各房的现况。
她如今已回不去了,日后沈家便是她的宗族,她得顶着沈家女的身份过完此生。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关系顿时与她息息相关,原主身前身后的恩怨情仇,幸福或者抱憾,忽然也变成了她的,她赖不掉也赖无可赖。
在沈歆卷土重来之前,她必须让自己与原主人生实现最大程度的融合。
她得带着二房在沈家翻身。只有她们翻了身,才有走出沈家大门,朝温婵血刃的机会。
沈歆的出现,注定就是她的第一仗了。
拂香院是长房位于东跨院的居处。也是作为宗子宗妇的他们,享受的全府格局最好的院子。
沈歆寒脸绕过正房,穿过翠竹夹径的甬道,从西南角上的宝瓶门回到暖玉斋。
沿途的丫鬟婆子屏声静气,直到房门口的湘妃帘传来哗啦啦声响,才敢把头抬起来。
从前府里人俱不敢得罪的是二姑娘,如今则是大姑娘。
而大姑娘兴许比二姑娘更难缠,因为二姑娘单纯,再有权势的人只要她心思浅,显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大姑娘不同,她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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