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庭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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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庭娇- 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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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原来你——”

    瑜慧的突然出现令卫羲儿一度感到迷惑。

    她和她的母亲以及弟弟都没死,也就是说卫家人并没有全死在那场浩劫里。

    可是当初不是说一个都活不下来吗?

    这是他亲口说的!

    “怎么回事?你们住在哪里?那其他人呢?”

    她浑身血液沸腾了,难道他是骗她的,那天夜里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把卫家人全给杀死?他偷偷地全都让他们都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瑜慧抹着眼泪摇头,“那天夜里,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家好几十里了,后来才知道卫家出了事。

    “这几年我们在芜州安家,前两个月才搬到京师,打算杀了王爷给卫家报仇的。

    “没想到出师不利……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的,哪知道他不但没有,还告诉我姑姑在这里,我,我……”

    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卫羲儿也是一样!

    这些年笼罩在她心头的恨意突然就被震惊与喜悦代替了!

    他说过,他再也不会让人欺负她,他又怎么会舍得杀了她的家人呢?

    他一定是骗她的,一定是!

    她顾不上再与瑜慧多说话,抬脚奔出了院门!

    他在庑廊下站着,一手支在廊柱上,月白色锦袍将本来就英俊的他衬得看上去年轻又英俊。

    “我父亲他们,都没死是不是?”

    她激动地仰头望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因为情急,她禁不住像从前一样抓住了他的衣襟,两只脚也着急地轻跺起来。

    他没有吭声。

    “明辞,明辞,是我误会了你是不是?你快带我去见他们!然后我再回来跟你赔罪!”

    她语无伦次地跟他示好,语气温柔得像是从前任何一个时刻。

    “你让我做什么都好,你怎么罚我都好!是我把你想得太坏了,是我又犯了胡乱猜疑的毛病是不是?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带我去找他们!”

    萧放艰难地捉住衣襟上她的手:“你没有误会我。”

    她就僵住了,两眼里的火花像是夜空里绽放过后的烟花,眨间归于寂灭。

    “活下来的只有你的嫂子们和几个侄儿女,其余人,都死了。”

    从卫瑜慧出现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该让她知道真相了。

    大周立朝六年,他的权势越来越稳,虽然还没有到最后掀翻他们的时候,可是他已不妨让她知道她还有亲人存在。

    她太寂寞了。

    寂寞到她在以他看得到的方式摧残着自己的余生。

    空气里有短暂的寂静。

    接着,她哭着笑起来,从默然的落泪到掩而而泣。

    “萧放,你是个刽子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她的心纠结到绞痛。

    卫家人并没有全死,她的侄儿女们都还活着,卫家还没倒,她还有亲人!

    这原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她怎么心里只留下悲伤呢?

    这让她是继续恨他还是不恨他?

    是把卫家的血债算在他头上还是不算在他头上?

    她忽然就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么多年她全凭一股恨意活着,现如今卫家还有人在,父亲他们也是事先知情的,那么她这股恨意就变得尴尬起来。

    “萧放,杀人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这么容易?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哪怕你还留着一部分人没杀,可你不觉得你同样也很卑鄙无耻吗?

    “你的将士们不该死,他们应该有荣誉,那么卫家就活该做出这种牺牲吗?

    “你是万人敬仰的王,那么多场仗,那么多的敌人你都对付过来了,为什么连个李锭也奈何不了?!你有二十万的兵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她站在太阳底下,在哭着笑。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偏激,也知道他有难处,可是人的情感没有办法控制得住啊!

    她抬头望着背光而立的他,情绪并不见得多么愤怒,但是字字诛心。

    她重情,也固执,认准了的人和事,到死也不会回头。

    他太清楚她了。

    哪怕他没有杀尽卫家所有人,也依旧是他令卫家落得如今境地。

    她向来以她的行动努力证明她的无悔。

    他却在以他的行动逼她承认她的爱是错误的……

    所有的话语说出口都像是狡辩。

    他不管杀了卫家多少人,哪怕只有一个,于她而言,那也终究是杀过。

    “你说我有你在,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可往我心里捅刀子的那个人正是你,逼着我往绝路上走的那个人,他也是你。”

    她喃喃地望着院角一株秋菊,眼里的平静连他见了也心慌。

    他忽然不知道把卫瑜慧带过来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不愿意她被这股情绪困缚。

谁家新燕啄春泥(14)() 
这件事导致的结果,是他更加严格地锻炼萧淮。

    卫瑜慧的“尸体”被当着萧淮的面拖出王府,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他把贺兰谆提为了掌宫。

    他与贺兰谆之间的友情,遭到了考验。

    他的心不痛吗?

    可他如今的威望是经历过十余年征战积下来的。

    萧淮从没下过沙场,从小就生活在温暖的卫家的他,打从立国时起就占据着当今天下最为显赫的世子之位的他,凭什么在他死后令王府麾下那么多战功赫赫的老将听命于他?

    他注定需要经受比常人更为苛刻的磨练。

    除去文治武功,还有意志。

    而历练他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历练他自己?

    他不但要在他面前做到不动声色,在机警的贺兰与细心的霍究面前也要不露痕迹,同时他还要保持不至于用力过猛,而使萧淮逆反得把他们父子不睦的状况显露出去。

    朝堂之上,其实是并不亚于攻城掠地的战场。

    这里的腥风血雨,比起看得见的敌军更加无形。

    又到了一年的十月里,他找来儿子:“沧州那边的军务,这个月就交给你管。”

    他虽然拽拽地只扫了他一眼,但他看得见他双明亮眼睛里的火花。

    然后他又到了沧州,在她种花的时候跟她说道:“儿子会在生日这天给他母亲上坟。”

    他知道她想他,那应该是她唯一的挂念了吧?

    卫羲儿还是没理他,只是培着培着土,眼泪就洒在了地里。

    自上次的事情后,她生了几天病,浑浑噩噩地,总觉得有无数声音在耳畔回绕。

    有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看见床边坐着有人,宽阔的背与棱角分明的侧颜,像那道刻骨的影子。

    她如今也不再赶他了。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图什么?但反过来,就是去寻死,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她仿佛成了天地间最尴尬的存在。

    病好后,身边好歹多了个瑜慧。

    “母亲和弟弟被王爷送去跟大哥他们团聚了,暂且不能来姑姑,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让李锭知道。

    “王爷为了当年那件事瞒得挺辛苦的,我在打听卫家的时候,也感觉到还有些人在猜测卫家是不是真的死光了?李锭那个人多疑,也只能如此。

    “所以这件事是连淮哥儿和贺兰霍究他们都瞒着的。”

    有了她在,也有了失而复得的欣喜,日子总算不那么枯闷了。

    不管怎么说,卫家年轻一辈的那些人还在,这是喜事。

    渐渐地她脸上有了些笑容,偶尔,也会问起其余人的现状。

    瑜慧与他们会按时通书信。

    她从来不写,但瑜慧仍然会把他们的来信读给她听。

    他们都会跟她说家常,但是都默契地不曾提到萧放。

    她对他们的宽容一度费解。

    按理,是她引狼入室,使得他们的丈夫和父亲死在萧放手下,他们应该对她恨之入骨。

    可是他们并没有,她猜想,或者是父亲在就义之前曾经嘱咐过他们什么。

    这个时候猛然听到淮哥儿要去祭她,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情,就又掀起波澜来了。

    这一天她还是来到了坟山下。

    透过马车车窗,她看到高大英挺的少年,就像他的父亲一样驾着马儿带着随从驰骋到了面前,又自跟前越过。

    身上的蟒袍把他精壮的身躯衬得威武极了,眉宇间英气勃勃,引来沿途一路少女们兴奋的倾慕与追捧。

    她不觉微笑。

    眼泪落在手背上,暖暖的。

    当年还缠着她跟她撒娇耍赖的儿子,他竟然已经被他教得这样出众了。

    “五郎他,有心上人了么?”她撩着车帘,幽幽地问瑜慧。

    她知道瑜慧与萧放有联络的。

    瑜慧当时没说话。

    这个问题,是隔了两日,他来回答的。

    “没有。”他帮她挑选花苗,温声道:“有许多小姐倾慕他,他拽得很,没有一个看上的。

    “还染上些怪癖,喜欢住在深胡同里,跟靳宵他们几个人组成小团伙,以聚赌的名义在赌坊里收集各路消息,为怎么弑父做铺垫。”

    说到弑父,他语气依然散漫平静得不像话。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清理花苗上的残叶。

    从什么时候起默认他伸手帮她干活,她也记不清了。

    反正自从知道她的侄儿女们都还活着,她对于他的存在已经漠视了。

    是的,漠视。

    “他们三个都跟你一样的轴,不肯随便谈婚论嫁,也不肯轻易跟女孩子接触。羲儿,你的专情把他们都给传染了。”

    他坐在夕阳下,双手支在膝上,望着她缓慢地这样说。

    萧淮接掌了沧州军务,第一时间是把外祖家的祖坟地全部修缮起来。

    而他往沧州来的次数增多,她得见他的次数也多。

    侍卫们将她防护得极严密,令他没有一次发现她。

    慢慢地她的生活开始投进了色彩,她期待着他来沧州的日子,然后藏身在人群里看他在路边打尖,走路,骑马,或者仅仅是站在那里跟手下说话。

    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只不过追逐的人从她的丈夫变成了她的儿子。

    不管怎么样,她逐渐不再那么阴翌。

    她给他做衣裳,在他每年生日的时候让人送到王府去。

    萧放第一次把这些衣裳给萧淮的时候,他满不在乎地把它们丢到一边去了。

    隔了几日,他找由子把他给打了一顿。

    他知道他这样有些不讲理,他又不知道这些衣裳不是他这爹给的,而是他娘给的,可他就是觉得他不敬。

    羲儿为了生他,当年受了多少苦?

    再过去的时候,她问他:“衣服合身吗?”

    “合身。”他很欣喜她能跟他说话,以至于说完这两个字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很喜欢。”

    卫羲儿把嘴角轻轻一扬,没再吭声。

    她的淮哥儿那么傲慢,他拿过去的衣裳,他能穿就不错了,他怎么可能会欢喜?

    她到底不希望他们父子决裂。

    如果说最初的时候她还会高兴看到他死在儿子手下,那么随着时日以久,随着侄儿女们的近况陆续传来,她终于也把心底的恨意恢复到理智状态。

    淮哥儿若真杀了父亲,害的不是他萧放,而会是他自己。

谁家新燕啄春泥(15)() 
他将终生背负着弑父骂名。

    介时即便他能坐拥天下,史书上也会记下他这一笔。

    萧放是该死,可她既然没有死,便不愿意淮哥儿为了她而做出傻事。

    而她若是不让他转交这份生日礼,以他的态度,又怎么可能还会把儿子的生日当回事呢?

    建文十年,发生了大事。

    李锭死了。

    这是她的仇人之一,又或者说是她的最大仇人。

    朝中服丧二十七日,她日日穿红衣,言笑晏晏。

    夜里,她在月下祭父亲和叔父们。

    虽然李锭死于天命,不是出于任何人手刃,但他只留下郑绣那么一对孤儿寡母撑着江山,她几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末路。

    她在敞轩里独酌,看着轻幔在轻风里飞舞,忽然起了想去卫家看看的心思。

    她趿上鞋子,一路过去,就这么推开了卫府大门。

    看着倒映在天井石缸里的自己的影子,她都觉得自己像只鬼。

    十年过去,卫家早已经破败。

    这是那天夜里发生浩劫之后她第一次回来,院角的石桌椅还是翻倒的,门窗也都还是开着的,死过十几个人的空气里,过了十年,仿佛依旧还飘着血腥味。

    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像是生怕踩到了他们的英魂。

    她去到父亲的书房,屋里全是蜘蛛网,桌上还有酒,应是他与萧放夜谈时留下的。

    自从宅子发生血案,周边人家都陆续搬了。

    毕竟会有人害怕有冤魂出没。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你永远也不知道因为它的作祟,会有人而因此面临着什么?

    她在庑廊下坐下来,在芳草凄凄的院落里仰头望月。

    然后抬手捂着脸,在掌心里无声地哭。

    她也害怕惊动在这里沉睡的他们。

    一个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捏住她的手,温声地说:“不是让你别来吗?”

    她没有动。

    他把她的头轻轻挪到他肩膀上,跟她在这寂静的夜里枯坐着。

    他的身躯依旧宽阔紧实而温暖,让人的心不自觉地安宁下来。

    “萧放,将来你掌权了,会把卫家修缮好吗?会让卫家人回来吗?”

    “……当然。”他微颤着,吻她的头发。

    “那好。”她说道,“那么你我就此一刀两断,我不恨你了,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他在月光下静坐没动,风从身上刮过,掀起他的衣袂,而他静到像是屏了息。

    她起身走出去,一步步回了那宅子。

    执着地恨着一个人,也是很累的。

    她忽然就想放弃了。

    如果说当初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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