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骗你。我是亲眼、亲手确认过的。你母亲喝过旅馆老板娘送上的睡前酒后，隔天早上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身子也没了温度。而那天傍晚，便有人从王都前来迎回尸体，就像是打从一开始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一样。”
艾落回答的声调缓缓变低，原本便有如小提琴低音的语调更添忧郁，甚至令听闻者都感到沉重。不过，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被他说服。宁甜月在胸前紧握双手。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是二王妃身边的侍从武官，也就是我母后的骑士吧？既然如此，我母后过世后你怎么了？”
“我随你母亲的棺木一同回到王宫，然后国王如此下令：第二王妃已经启程前往春天国度，并且得到了自由；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我答应保护第二王妃的族人与领地的约定仍然存在，所以你今后仍要为王室服务，守护第二王妃的女儿宁甜月长大成人。”
“所以你才会偶尔出现在那座城堡吗？”
听见宁甜月如此反问，艾落顿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他的迟疑令宁甜月脑海中闪过一个形容词心不甘情不愿。
然而，艾落这番话依旧教人无法理解。不，其实并不是艾落，而是国王那席话。
“一直以来的愿望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可能知道。”
听见宁甜月这么问，艾落不屑地如此回答。难道直至今日，他仍旧不明白国王这席话的涵义吗？又或者是不愿意了解呢？若是如此，宁甜月有点可以体会艾落的心情。
二王妃一直以来的愿望居然是“死”，这点宁甜月并不愿意接受；而唯有死可以摆脱活着的苦痛与哀伤这件事，她并不愿意认同，也不愿意相信。
宁甜月使劲摇了摇头、心里就只有这个念头。她用力抓住鹿风的袖口，宛如要寻求他的同意与支持。
于是，鹿风的手搭了上来。
不知为何，这种隔着手套接触彼此的感觉好冷。宁甜月疑惑地移动视线，发觉鹿风一脸僵硬，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从侧面望去，墨镜底下的眼眸却略带点红。
“这下我明白了。”
鹿风如此说道，扬起了嘴唇一角。
“艾落。你并非无法原谅d国王室，而是想向d国国王以及协助国王的族人复仇原本是你未婚妻的第二王妃居然被抢走，这令你既不甘心又心生憎恨，因此才想摧毁d国国王所拥有的一切，以及为了领地的安宁而将第二王妃献给王室的我们西族人。于是你在那座古堡纵火，将宁甜月逼至绝境，还欺骗了我，意图致我于死。”
“鹿鹿风！”
听鹿风以决堤之势说得滔滔不绝，宁甜月感觉苗头不对，于是突然紧紧回握他的手。大概是因此回过神来，鹿风稍稍圆睁双眼，然后两人一同望向艾落。
艾落已经变回那副无精打采，或者可以说压抑情感的神情，看起来倒也像是肯定了鹿风的说法。
鹿风不发一语、颤动双唇，似乎是看见艾落如此轻易承认，反倒令他更不甘心。
为了稍稍平复他这无处发泄的愤慨与哀伤，更重要的是为了解答自己才刚萌生的疑惑，宁甜月悄悄问鹿风：“‘我们族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鹿风不是不晓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吗？至少住在荒野古堡时宁甜月是如此听说的，因此她觉得很惊讶。听宁甜月这么一问，鹿风宛如要忏悔似地轻轻合上眼，然后道：“我正式的名字是艾德艾落的哥哥就是我的父亲。”
“啊？”
宁甜月发出像是打嗝的声音，从这儿可以看出她有多么讶异。
不过，鹿风依旧继续道：“甜月，你母亲的族人是西族人后裔，由d国这个国家授予伯爵之位，居住在北方边境。而我与艾落的族人代代为其服务，伯爵家有时会将女儿下嫁给我们族人。”
“一点也没错。你还记得真清楚，鹿风。”
艾落的口吻就像是老师在赞美学生，然后却又不悦似地皱起眉头。
“告诉你族人历史的就是我，不过第二王妃曾是我未婚妻这件事，该不会是从你父亲那儿听来的吧？”
“没错，这是爸爸将我送进古堡时告诉我的。虽然我那时才三岁没想到小孩子的记忆力真是不容小觑。”
鹿风也笑了，笑得有点灰暗，宛如在为艾落扭曲的神情而喜悦。
在一旁看着的宁甜月脊梁轻轻一颤：心想：不可以这么笑啊，这种笑法可能会让你变成拒绝春天，追寻永恒冬季之人啊。
接着，栖息于寒冬的艾落有条不紊地放声道：“来吧，甜月。拥有神赐赐予的黑蓝色瞳而降生于世的神的孩子，为了让我们西族人的梦想成真，就请你随我一块儿走吧。”
“你的意思是d国皇室被推翻后，我就得成为试图继承夜帝理想的那群人的旗帜——也就是让西族人摆饰傀儡吗？”
第892章（）
宁甜月的全身衣服已经完全整理好了。
连衣裙，白色长靴，头上戴着蕾丝边蔷薇色太阳帽，看起来美丽无比。
可是，望着镜中的自己的打扮，她感觉很不搭调。
阿罗给她搭配的衣服都是顶级的，但是她就是觉得与自己不大搭调。
大概是宁甜月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吧，阿罗盯着宁甜月的脸说道：“那啥，还是别动身了吧，要不打扮的更好点再出发？”
宁甜月道：“不管怎么打扮，我还是我啊。”
她撅着嘴，看起来很任性的样子。
尽管她戴着的蕾丝帽子上面带着的蕾丝从帽子垂下，但完全遮不住她哭的红通通的眼睛以及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早糟糕。
宁甜月瞪大眼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深深的体会到这一点。
即便如此，她的心意仍未改变。
她先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眨眼，从梯子上站了起来。
“走吧。”
“那我送您。”
“不用了阿罗，你的主人寇中已经不是我的支持者了可是你还愿意帮我这么多忙，真的很谢谢你。”
“用不着道谢哦，因为我蛮喜欢你的嘛，请路上小心哦。”
阿罗对宁甜月说完后就鞠了个躬。
她的动作做得有些刻意，看起来满夸张的。
不过她的手与拉起裙摆的举动倒是十分优雅的。
此外，她这副模样，也让宁甜月想到她的主人寇中彬彬有礼的样子。
宁甜月的表情有些僵，同样向阿罗行了个礼，然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神态似的转过头去背对着阿罗。
跟在宁甜月身后的骑士吉珂默默的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冰冷的空气流进暖炉烘暖的房间。
走廊上虽然有窗户，却又窄又幽暗，其中并无人影。这也难怪，因为剧院现在没有任何表演，观众席上不见观众，舞台上也没有演员。而占据剧院休息室的，则是因为星期一那场暴动而遭禁足的人们。
宁甜月正想在走廊上迈出步伐，这时她望向位于尽头处的一扇门。门的另一头是主角专用的休息室。
阿罗的主人——寇中就在里头。
也就是正确来说，应该自称寇中伯爵的那个人。
宁甜月舍弃了d国第二公主的身分，而他曾是宁甜月的幕后支持者。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这层关系已经解除了。
星期三——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一封信送到了宁甜月手中，内容是阿罗代为记下寇中的传话。根据信里的说法，一待首都的骚动平静，寇中便会返回郊外的宅邸，他并在信中询问宁甜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在此之前，他从未像这样询问过宁甜月的意见。
这代表宁甜月已不再是寇中的收藏品。换句话说，这不但证明了她已是自由之身，同时也象征了一个转折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当面问我呢。”
宁甜月瞪着那扇门，朝那头喃喃自语。
三天前，寇中宣言不再担任她的幕后支持者。
于是宁甜月向他说了声再见。
所以他才会透过写信询问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办法。
“甜月殿下。”
大概是看她呆立不动，所以觉得奇怪吧，吉珂唤了声她的名字。听见那低沉的嗓音，宁甜月这才回过神。
“我们走吧，吉珂。”
“遵命。”
宁甜月扬起衣摆，迈出步伐，吉珂就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这一刹那，宁甜月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幸好手马上撑住墙壁，这才平安无事。
她无视于一旁沾了层薄薄尘埃的烛台，在走廊上前进，然后步下阶梯。看似与剧院同样老旧的阶梯每下一格，便跟着发出嘎嘎巨响。这时宁甜月又绊了一下，已经穿越楼梯间的身子就这么滑倒在正门大厅的地板上。好痛她揉着腰，牵着吉珂伸出的手站起身来。
正门大厅平日大概只有剧团成员和剧院工作人员在使用，微弱的阳光从采光窗映射下来。这里虽然有阳光，但呼出的气已是白茫茫一片。
吉珂打开门，那门把上的漆已经开始剥落—突如其来的风咻一声刮了进来，宁甜月赶紧单手按住花帽。
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
会是谁呢？宁甜月回头望去，仰头望向方才摔下的阶梯上方。
俯瞰整个大厅的楼梯口上有人。那是个有着一头乱翘的柔软黑发、戴着墨镜、身穿仿陆军蓝色军服的少年。
宁甜月掀动唇瓣，默默地喊了声：“鹿风。”
他单手扶着楼梯口的扶手，望着宁甜月。
鹿风与宁甜月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在那儿长大。此外，他们亦是有能力唱出西族之歌的搭档——两人同样拥有其象征的黑蓝色瞳眸，意味了他们神的孩子的身分。正因如此，两人之后才得以重逢。
这回宁甜月试着出声呼唤鹿风的名字。
她很想这么做，却呼吸困难。
据说荒野古堡焚毁后，居住在那儿的人们全都不在了。若真是如此，对宁甜月而言，鹿风便成了硕果仅存的青梅竹马。
可是，鹿风现在是寇中的仆人。
自重逢以来，鹿风好几次以“你不是我的主人”来拒绝宁甜月。想到这里，宁甜月便紧闭双唇。
她无法将再见说出口，而且也不愿意说。
那她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呢？
“甜月殿下。”
吉珂出声催促。
宁甜月这才再次感受到刮向身后的寒风，紧闭双眼转过身去，然后走出便门。
门廊积起的雪有如冰沙，在皮靴的踩踏下沙沙作响。宁甜月低着头来到路上，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行人。她一个踉跄差点摔跤，但对方拉住了她的手。
“抱歉，你没事吧，小姐呃，甜月？”
“咦？”
听对方这么一喊，宁甜月抬起头，见状吓了一跳。她认识撞上的人，也晓得他的名字。年约四十、戴着金边眼镜的他，正是阿德。
寇中的老朋友。
“怎么了？这时候你想上哪儿去？街上还不太平静，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我已经回不去了。”
“啊？”
大概是听不见宁甜月喃喃低语的声音吧，阿德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宁甜月见外地甩开他的手。
“寇中已经不再是我的幕后支持者，他还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我不会回去。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阿德理所当然地如此反问，但宁甜月不发一语，便从他身旁走过。
“喂。”尽管阿德叫她，她却理都不理，也未停下重新迈出的步伐。阿德的声音仍从她身后传来。
“你跟寇中那笨蛋怎么了？甜月！？”
阿德转身想追上去，却被吉珂单手抓住肩膀制止。
“这是怎么回事？”阿德蹙着眉问，但吉珂就像主人宁甜月一样坚守沉默，默默地跟在主人身后离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阿德茫然望着他们离去，接着马上转身。
他推开剧院便门，穿越狭小的正门大厅，攀上楼梯，在楼梯间停下脚步。他看见二楼的楼梯口有个人，正倚着扶手蹲坐在那儿。
“你怎么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阿德问。
蹲坐的身影——鹿风并没有回答。他仅仅移动了一下视线，不发一语。阿德疑惑地眉头深锁，在鹿风身前停下脚步，然后以褪去手套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阿德又开口问：“我刚才遇见甜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天晓得。”
“什么天晓得。你不是那个怪人寇中的侍从吗？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
鹿风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烦躁。阿德紧皱眉头，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在走廊上迈出步伐。匆忙的脚步声停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
“寇中！”
阿德一边开门，同时扯开嗓门。那说不上是灰色还是蓝色的淡色眼眸环顾房内，然后讶异地瞪得浑圆。
若除去庞大的衣橱及梳妆台，这房间宽敞得就和客厅一样。里头有名男子，躺在盖着陈旧毛皮外套的长椅上。阿德默默接近那手脚乱摆的身影，正想确认他的脉搏，但在触及对方颈子之前，微弱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可还没死。”
长椅上的男子如此说道，缓缓眨了眨眼，灰色的眼眸射向阿德，细长的眼角泛着笑意。阿德一边脱下大帽，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醒着为什么不回答我，寇中？”
“这要求太没道理了，我才刚醒来而已。”
寇中打了个呵欠，看来所言不虚。仔细一听，他的声音也不是很清醒。尽管如此，这也未免太难分辨了。虽然他的样貌原本就如雕像般端整，如今脸色看起来却也像雕像一般，恐怕不仅是那微弱的冬季阳光之故。阿德无意识间蹙起眉头。
然而，用手梳理乱发的寇中却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我渴了。给我一杯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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